第15章 虛夢
啁啾的鳥叫聲盤旋在耳畔，鹹鹹的海風溫柔地拂過唇邊，偶爾飄落的雨絲侵入輕薄的衣衫，跟昨夜的驟雨一樣，冰涼刺骨。
有魚好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睜開眼睛，蒼黃翻覆，恍若隔世。
有魚仔細回憶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回憶，雜亂的思緒佔據了頭腦。
“你叫魚娘，你是這歸墟之中的妖怪，你的愛人叫蘇卿……”
“妖怪與人是不能相愛的，可你偏偏愛上了他，就因他救了你一命，你就打算以身相許，就算與全天下為敵，也不惜跟他在一起……”
……
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此起彼伏，有魚想得頭疼，幸好有師父所畫的定心符在身，她才沒被幻境中的聲音迷失心智。
有魚在海邊轉了幾圈，喊了幾聲“有人嗎”，別說是人，連個鬼影都看不到，這裏的世界好像除了她就沒有其他人了。
恐懼如潮水般湧上來，有魚坐在沙灘上，雙手抱膝，落寞地望着海之盡頭。
還不是因為自己法力低微，才中了妖怪的幻術，不知師兄有沒有除去書中藏着的妖怪？不知朝顏夕顏有沒有逃出去？不知師父有沒有救醒嫣然？
就在有魚一個人思索時，天空飛來一張巨網，有魚下意識拔劍迎敵，發現佩劍變成了完全陌生的劍，她隨手揮劍，劍中迸發出強大力量，被劍氣傷到的幾個人全都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有魚並不想傷害他們的性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打鬥分心時，她又被未知的妖術強行灌入仇恨的記憶。通過這些記憶，她大概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如今正值仙妖大戰，她此前取了不少仙人性命，這些仙人都是來向她尋仇的。
“妖孽，納命來！”為首的仙人手執一柄青色長劍，念咒對付有魚。
有魚定睛一看，那仙人正是師父玄真，她心裏又驚又喜，飛奔向玄真，“師父”二字正要脫口而出，道出的卻是殺氣騰騰的語句:“臭道士，真是不自量力！受死！”
兩劍猛烈撞擊，爆發出巨大光球，玄真身旁的仙人都彈飛至百米遠，原本波瀾不驚的大海升起滔天巨浪，將岸邊的礁石撞得粉碎，浪花飛濺到有魚與玄真臉上，兩人都屏息斂聲，紋絲不動，靜待對方出手。
“師父，我是有魚，我是您的徒弟年有魚啊。”有魚心裏話卡在喉嚨，臉憋得通紅。
她明明是修道者，怎麼無緣無故變成了妖怪？對面明明是疼她的師父，為何想殺了她？有魚焦急萬分，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玄真根本不認有魚，青色長劍如道道閃電不斷朝有魚襲來。論修為，有魚完全不是玄真對手，可每次有魚以為自己將要喪於玄真之手時，她總能爆發出無儘力量，死裏逃生。
有魚與玄真從岸上打到海上，打得天昏地暗。
飛濺的海水如飄絮般紛紛落下，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形成“長虹明遠飲，細雨落餘飛”畫面。愈是美麗的東西，愈像易碎的泡沫，無情劍穿過虹，殘虹四分五裂，轉瞬即逝。
有魚不解，有魚無奈，只求噩夢早日結束。
突然，一道劍光閃過，有魚跟玄真之間豎起十幾米高的水牆，有魚抬頭仰望，只見水牆頂上飄逸的身影緩緩飛落。斜飛英挺的劍眉，稜角分明的面龐，漆黑如墨的眸中，藏着幾分沉穩與果斷，削薄輕抿的嘴唇微微上揚，桀驁不馴卻又動人心魄。
是大師兄，是大師兄來救她了。
有魚愁眉舒展，激動地迎上前去，口中不由自主喊出了“蘇卿”，有魚再叫“大師兄”，出口的仍是令她陌生的名字。
竹風飛到有魚身旁，望了有魚一眼，拔出劍向水牆另一面揮去一劍，水牆崩碎，水牆背後是殺氣騰騰的玄真，凌厲的長劍對準了竹風。
“蘇卿，你當真要跟這妖女一塊走？”玄真暴跳如雷，揚劍要斬殺竹風。
竹風頓了一會，然後油腔滑調地對玄真道：“我就要跟妖女私奔了，你能奈我何？”
原本是嚴肅的語氣，但從竹風口裏說出來卻充滿了戲謔與調侃，有魚發覺竹風跟她一樣，自己的意識仍在，不過是被那妖怪操控了言行。
“魚娘，我們走吧。”竹風牽起有魚手飛離茫茫大海。
“逆徒，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們！”玄真捏緊拳頭，即刻下令仙人去捉拿有魚跟竹風。
有魚與竹風如同掠過海面的鷗鳥，點過海水，沖向蒼穹。
以往，有魚恐高不會飛行，但在幻境中，她的飛行術竟比竹風還技高一籌。她知曉現實中竹風是不可能愛上她，方才的竹風也不過是逢場作戲，但回想起竹風維護她一幕，她的心就樂得快要盛不下蜜糖般的喜悅。
待到無人處，兩人平穩落地，脫離了妖怪控制，有魚終於可以開口表達自己想說的話。
通過與竹風交談，有魚明白，她自翻了那本《墟中夢》以後，就昏了過去，竹風過去救她，也中了妖怪的邪術，一同進入書中幻境。
竹風跟有魚在幻境中，分別扮演的是《墟中夢》的男女主人公蘇卿與魚娘，無論他們做什麼，說什麼，皆按照書中所寫的演。
“有魚，你別誤會，我是受了那妖怪控制，才說那些話，我對你的感情，在方家村醫館裏就表明。”竹風事先跟有魚講清楚，以免有魚胡思亂想。
“我知道，我心中自有分寸，兄妹之情，不敢逾越。”有魚道。
聽到有魚的話，竹風心裏反而感到一絲愧意，嘆氣道:“有魚，不是你比不上嫣然，只是我跟你真不是一路子人。你看我，嬉皮笑臉，弔兒郎當，你性情淡然，正色危言，我開點玩笑都怕惹你生氣。而嫣然不同，她從小就喜歡跟我打打鬧鬧，我也不怕她翻臉。”
有魚點點頭，繼續低頭想自己的事。
“不過有魚，我覺得你跟我有個朋友很像，他也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常常跟我說一堆大道理，而且也最討他師父喜歡。”竹風端詳着有魚有了新想法。
“大師兄，你別開玩笑了，我對其他師兄弟沒有別的意思。”有魚以為竹風說的那個人是神仙居弟子。
“有魚，你想錯了，我說的是其他人，我越看越覺得你倆實在般配。”竹風打趣道。
有魚聽到竹風拉她跟其他男人牽線，臉又紅了起來:“師兄再亂說，我生氣了。”
“有魚，你是沒見過他，你要是見了他，保證你喜歡，他呀——”
“師兄，你還記得《墟中夢》的劇情不？”有魚打斷竹風的話，回歸正題。
竹風仔細回憶那天在瓦舍看的戲，瓦舍的戲演了一半，就因玄真闖入中斷，《墟中夢》演的是悲劇還是喜劇他都不清楚。
“有魚，你是不是有了好主意？”竹風問。
“我與仙人交戰中只顧打鬥，沒來得及用鬼眼一探幻境真假，我們都在《墟中夢》的故事裏，自然只有你，我，妖怪三人是真實的存在，其他都是妖怪的法術所化。只要找出妖怪，打敗妖怪，我們就能走出幻境。”有魚分析道。
“那你問我《墟中夢》的意思是？”竹風好奇。
“我們一旦受妖怪控制，一言一行就會按照劇情發展的來，所以我們必須做好應付接下來劇情的準備。”有魚道。
“你說得很有道理，為了走出幻境，師兄就配合你演完這場戲，你放心實施你的計劃。”竹風鼓勵有魚。
與仙人一戰，有魚耗費太多精力，再加上她舊傷未愈，身子虛弱得像搖搖欲墜的小草。
竹風不再說下去，讓有魚先行休養，脫下身上的外衣，替有魚蓋上。
怕有人打擾，竹風在一旁守着有魚，等有魚睡去，他才眯上眼稍作休憩。
有魚其實沒有睡着，心裏想了很多事。她一個人來到神仙居習法修鍊，竹風是除了師父跟嫣然外，對她最好的人，要不是神仙居的人都這麼好，她真會扛不住下山回到梅花村家中。在她心目中，師父、嫣然、大師兄已經如同她親人一般，她暗地裏發誓，無論結局如何，她都要想方設法讓竹風出去。
休息完以後，有魚跟竹風立即返身回到海邊，為了找出妖怪，他們只能重回這裏找出妖怪。
玄真料到他們必會回來，布下仙陣等待有魚跟竹風自投羅網。
到了海邊，竹風負責應付這群仙人，有魚開啟鬼眼找出妖怪，兩人有條不紊分工合作。
竹風為有魚殺出重重仙人群，有魚用鬼眼依次分辨真身，看了不到一半仙人，竹風口吐鮮血，頓失了打鬥的力氣。萬劍齊飛向竹風，有魚驚覺，從仙人群里衝出來飛到竹風面前，揮劍擋住攻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師兄怎麼會無緣無故……”有魚心生疑慮。
玄真走過來解開有魚疑惑：“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上次蘇卿為救你，服下蝕骨誅心丹，他不僅法力盡失，還會腸穿肚爛而死。”
有魚一驚，她在瓦舍中看到的《墟中夢》並未演過蘇卿服藥這齣戲，看來妖怪為了對付他們，快進了不少劇情。
看竹風痛苦的樣子，有魚覺得竹風不在演戲，難道他真的中了毒？
妖怪幾次三番戲弄，惹怒了有魚，有魚緋紅色的眼睛亮了起來，持劍對成百上千的仙人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放過我們？我跟蘇卿何錯之有？”
“錯？錯就錯在你是妖，他是仙人，是你勾引了他，讓他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你不是想救他嗎？以你性命換他性命，只要你死了，他就會結束這種痛苦。”玄真咄咄逼人，企圖讓有魚自盡。
有魚想說“自己不是妖”，但她舌頭被妖法控制，說不出想說的話來，那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那種被人戲弄的感覺，那種眼睜睜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受苦的感覺，讓有魚怒不可遏，情緒幾近崩潰。
看着竹風受苦的樣子，有魚懸在半空的劍遲遲不敢揮下，她是繼續演這自盡的戲碼，還是衝進去殺了操控一切的妖怪？
“錯就錯在你是妖，是你勾引了她，讓她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你不是想救她嗎？以你性命換她性命，只要你死了，她就會結束這種痛苦。”此時，玄真的話變成另一個聲音，從有魚的腦海里蹦出來。
有魚垂下眼帘，勾了勾嘴唇，她這下確定她接下來要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