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問
“別看!”背後的聲音熟悉和沉穩,瞬間撫平沈媛心中徒然升起的不安。
在沈媛本能的要有所動作的前一剎那,一雙手覆上她的眼睛。
沈媛悄悄的輕輕鬆開自己已經微微勾起的左手。
好,他說不看,那就不看。
面前有楚菱昔的輕呼,然後身體倒下的聲音。
……
牢房外依然是艷陽天,沈媛深深吸了口空氣又長長呼出來。
她有點虛脫,額頭、手心都汗津津的。
手還被蕭辰逸攥在手裏。
“你做了什麼?”她聽到自己輕聲問。
“滅口。”極其簡單的回答。
“我還有事。我讓於七送你回去。”說完大步匆匆而去。
沈媛身子驟然一冷,隨後漸漸放鬆下來。
看看身後,於七跟着,還有常用的幾個宮人。不見雯竹。
腳下虛軟,跌跌撞撞好容易回到宮中自己的熟悉的地方,總算喘口氣。
雯竹迎出來,看到沈媛一臉慘白,竟然破天荒的她那個性子沒有嚷出來“哎呦呦,怎麼了這是。”
她沒有嚷出來,沈媛心裏真是謝謝她。
一步上前攙了她回去,直到坐在屋子裏,泡上一杯碧螺春,茶香四溢。透過茶水的徐徐熱氣看眼前的屋子,影影綽綽的,竟是萬般的不真實。
日頭一寸寸往西邊移。
蕭辰逸快下朝了,她想他來,又害怕他來。
楚菱昔的話他是聽到了。滅口……是不是就可以當做沒聽到?
“雯竹,你也該嫁人了。”沈媛突然嘆道。
雯竹一愣。
她們,都已經過了雙十年紀。
前幾年也不是沒要她給提過議親,整個都城文韜武略的才子都聚在一起,斗詩的斗詩,打擂台的打擂台,雯竹鬧着上吊也不嫁人,嚇壞了整個京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好像很久遠。
再往前,豆蔻年華,長得出挑,心氣高,一心想在蕭府奔個前程。那時候的天地也只有府內四四方方一角院子那麼大,有出息的前程,就是混個姨娘當一當,每月有月錢四兩。不少了,能買多少漂亮衣服和首飾。
如今,宮裏人見到她,也要稱一聲姑姑。
不任性,也不鬧了,鬧不動了。
雯竹輕輕道,“小姐,想讓我嫁人?”
聲音有些顫顫,不自覺的伸手去夠沈媛的手。
她的手冰冰涼,她的手也是。
可是握在一起,時間長了,總是還能捂出那麼一絲暖意。
六月頭,下雨雪,在心頭。
沈媛突然趴在桌子前哭了。
這麼多年,這麼多姐妹……
阿彩不再是阿彩,柳菁菁和苑塵塵但願他們自有一番天地,秦清柔出家了。
一直一直陪着自己身邊的,只有雯竹,只有那個當年不甘不願被分過來,伺候姨奶奶的小姑娘……
“小姐不哭,小姐想讓我嫁誰?”雯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嫁誰?
天大地大,總能找個容身的地方。
沈媛抬起頭擦乾淚水。
“王上跟我提過幾個人選,襄陽侯的嫡子**之不錯,鄭伯公家的小公子為人謙遜,淮南王的幼弟文武雙全,還有,御前行走的顧惋舟也不錯。”
雯竹低頭半響道,“小姐想讓我嫁顧惋舟。”
沈媛沉默不語。
雯竹淚水像是線珠子一樣落下來。“小姐,你這樣為我謀划,只會讓王上更加疑心防備你。”
“那年相親,你鬧着自殺,卻是被他最先上前救下來對吧。”沈媛輕輕道,不禁嘴角微微笑了笑。
雖然有幾分苦澀,可是小兒女情長卻是那樣美好。
顧惋舟雖是帶兵行走在御前,那一日卻是去參加了後院的詩會。
“他救你下來,你看他的神情……我看到了。”沈媛緩緩說。
“次年顧惋舟屢屢向我和王上求親,是我不敢放你,也是王上……怕他多心。”
“小姐……”雯竹哭泣不語。
“楚菱昔說跟着蕭衍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我想了想,跟着我的,又何嘗有什麼好下場?翠姑一干人懷着滿腔出生入死的熱血,如今被我散落在四方。阿彩如今與虎謀皮如生在冷宮,秦清柔出家了,剩下的……死的死,殘的殘……我能顧好一個是一個吧。可是雯竹,我想我已經沒有能力顧全你了,離了我,自有你自己的一番天地,自有珍惜你的人護你周全。”
“可是如今,如今王上就會不多心,會準的嗎?”雯竹小心道。
“總有辦法。”沈媛凄然一笑。
既然已經多心成這樣,也不在乎這一樁。
……
傍晚蕭辰逸果然來了。
該來的總會來。
雯竹帶着所有人離去,只留着沈媛和蕭辰逸在房中。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兩個人照舊用晚膳,“今日的清蒸魚很是新鮮”,蕭辰逸加了一筷子給她。“海鮮粥也好,你該多吃一些。”蕭辰逸拿着勺子直接喂到她嘴邊,“阿媛,你該多吃一些。”
沈媛就着他手裏的湯勺直接吃了。入口卻是苦澀。
該問的早晚都會問,這麼含情脈脈如兩個人再無來日。
她在等着他開口。
“楚菱昔說的,是真的嗎?”他的聲音響在耳側。
她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漫不經心的樣子倚靠在茶桌前。“她說的哪一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太輕,自己聽着都不是很真切。
“她說,你是帝姬周媛。”
還是說出來了。
再也沒什麼可怕的。沈媛反倒頃刻間冷靜。
“是。”
死寂。
讓人窒息的沉默。
屋外黃昏,太陽的餘暉帶着一抹明黃罩着大地,壓向屋子,讓人喘不過氣。
“還有呢?”他的聲音也不真切,卻清晰有力。
她突然就不怕了。
過去拉他的手,拉一拉,沒有拉動。她心裏想,如今若是動手,她實在沒有把握能否打得過他。
可是也不需要他動手,大內多少高手只要他一聲令下。
“我們去屋子外面說。”她再次拉他衣袖,聲音裏帶着撒嬌的綿軟。
於是他動了,隨着她走到院落當中。
屋外美人蕉依舊,開得濃烈明艷。
她讓他坐在石凳上,她在對面的鞦韆上,輕輕盪了盪。
從何說起,一說,便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