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唐缺
在寫“九州”的作者里,我大概是良心最壞的一個,因為我總是喜歡繞開設定。在我看來,設定對小說的束縛過重,就好比戴着鐐銬跳舞,舞者氣喘吁吁、鮮血淋漓,跳到最後只剩下鐐銬在叮噹作響。
繞開設定的做法,最開始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一點一點地嘗試,就好像拿着魚乾去逗一隻陌生的貓,不知道這隻肥貓到底是會愜意地躺在膝蓋上任你擺佈,還是會一個不高興就撓你個滿臉開花。後來我終於發現,這隻貓完全睡著了——原來壓根兒就沒人來管我呀。分析起來是這麼回事,編輯們未必樂意看到設定被扔到一旁,千怪萬怪就得怪寫“九州”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能湊出幾篇稿子都不容易,再拿設定門檻卡一卡,那簡直就沒活路了。所以唐缺固然很可惡,但為了不讓雜誌開天窗,就姑且讓他由着性子胡鬧吧。
於是我從2006年開始胡鬧到現在,一晃多年過去了,繞開設定的手法也像小偷摸錢包一樣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放肆。所謂“繞開”,只是一個冠冕的說法,其本質就是拋開設定、扔掉設定,讓小說回歸到本質。這樣的做法自然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對我而言,能看到許多對“九州”設定不太了解或者完全不了解的讀者,可以毫無障礙地從我的小說開始進入“九州”世界,那是十分欣慰的一件事。
我一直都在講,我不求構建世界,不求描摹地圖,不求完善魔法書,不求在歷史年表裏留下自己的足跡,只想做一個死說書的,老老實實地說故事。既然扔掉了設定,就只能在小說本身多下點功夫,努力尋找各種各樣的題材。
不止一次有人問我,你寫了那麼多“九州”——快三百萬字了——有沒有覺得膩?有沒有覺得寫不下去?坦率地說,沒有。我以為“九州”是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信手拈來一點元素就能擴展成小說,而且能呈現出千姿百態的不同風味。這個世界不應該只局限於王朝爭霸,還能有更多的視角,更多不一樣的東西。
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寫一個發生在九州的恐怖故事。我開始設想一個陰鬱的清晨,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一起離奇血腥的慘案,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傳說。這只是一個驚悚故事的開頭,那還不足夠,因為它還需要濃烈的九州氣息,成為一個只能在九州發生的故事,於是我又引入了魅的元素。我一直以為,九州六族中,最具浪漫色彩的種族就是魅族,在這個種族身上,可以延展出許多的表達。
這就是《黑暗之子》這本書的同題小說,也是系列故事的第一篇。在那以後,又陸續以相同的主人公寫出了《童謠》《神罰》和《花逝》。在我寫過的各種系列中篇里,我尤其偏愛這個系列。懸疑、驚悚、恐怖只是這些故事的外皮,人心才是隱藏在黑暗背後的終極謎題。愛情、仇恨、親情、感恩……一切的情感,都可能是悲劇的源頭,也可能是希望的開端。人們糾結於無窮無盡的慾望,又最終在慾望中迷失與覺醒。這是我喜歡的小說,也是我想寫和一直在寫的小說。
《黑暗之子》的故事以魅族為開端,後面又陸續出現了羽人、鮫人、河絡等其他的種族,這也是我寫作“九州”小說的一個愛好。過去的“九州”小說里,出現最多的是人族,其次是羽人。當然,這兩個種族的人長得最漂亮,或者說,最符合地球人的日常審美,也最適合讀者進行自我代入,但只有這兩個種族是不夠的。我很喜歡把筆墨花在其他的種族身上,嘗試着去描繪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心靈,他們的愛與恨。不同的種族性格和思維模式,可以碰撞出十分激烈的火花,這一點,可以在這本小說里看到。
小說中的兩位主人公是青石城的捕快,所以一切故事都從青石這座牲畜貿易發達的小城發端,但每一樁案件的線索都往往會牽涉其他城市,其他地理元素,這是我的另一個愛好。想要通過一篇小說來描述九州的全貌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可以儘可能地展現這個世界更多的風貌,天文、地理、種族、人文、歷史……每一篇“九州”小說,都是一塊碎片,可以獨立成篇,有着自己的美麗光芒,但把它們拼在一起,就是“九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