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奪權(2)

第八十七章 奪權(2)

宮殿宴廳里火燭明亮,四名舞姬一字排開,青絲綰髻,艷妝濃抹,絲綢衣袖翩翩搖曳,跳着緩慢而富節奏的舞蹈。

兩三男樂師距她們不遠,彈弦、吹笛、打鼓的,每人容色凝沉肅板,唯眼中神采咄咄,似有精芒隱隱的閃過。

這場晚宴專為慶祝天皇淵雅晴的十五歲生辰而設,卻因瀛軍在威海吃了敗仗,席間眾多娛樂節目被臨時取消,只保留了傳統的藝姬歌舞。

淵雅晴是今晚宴會的主角,此時的他身穿嶄新緋色綾綢衣跪坐在屬於他的首席之上,神色安靜的欣賞着歌舞。

他左側的席位上是前任天皇側妃黛姬與庶子拓,右側的則是淵雅太后。

下首兩側席位自是諸位大臣。

隨着悠揚的樂曲傳起,侍者列隊進入宴廳,手中的托盤裏納有各色美食。

待杏葉主事將大部分食物嘗過第一口,等了等人安然無恙,才將它們分給席上的眾人。

和茂裁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吃不喝,兩隻鼓囊囊的肉泡眼直勾勾的盯着顧雲汐嬌白的臉蛋,突然間向女主事問起:

“九王妃身後那些食物是什麼,為何你不肯嘗試?”

女主事的眼皮跳了兩跳,忙頷首:

“回大將軍,那是王妃親手做的十八道大羿御食,她願意親自試過。”

“哈哈——”

和茂興奮的大笑,雙目鎖定雲汐:

“喂,九王妃,那些御食都叫什麼名字?”

雲汐早就看到跪坐在左側臣子席位最末的月西樓,身穿淺藍筒服卻頭梳中原的官髻,模樣簡直滑稽可笑。

她知瀛官的衣着顏色代表了他們的官階級別,由此可見,月西樓就算逃來了瀛國並向三位輔政大臣出賣了許多大羿的情報,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的重用。

“月下臣,等會兒我報菜名,麻煩你代為翻譯一下。”

許是雲汐出口時語調高挑得刺耳,讓月西樓覺察到十足的嘲謔諷刺,他立刻眯細了眼睛向她看去,不滿的硬聲答:

“說你的便是!”

“聽好了……”

雲汐嗤笑着邁步,每經過一侍者的身前,就報出一種菜名:

“一道,鳳尾魚翅;二道,宮保兔肉;三道,芫爆仔鴿;四道,八寶野鴨;五道,繡球乾貝;六道,炒珍珠雞;七道,蓮蓬豆腐;八道,玉調龍筋;九道,灌湯黃魚;十道,炒墨魚絲;十一,奶汁鮑片;十二,連福海參;十三,花菇鵝掌;十四,生烤羊肉。

另有面點四道,分別為金絲酥雀、如意卷、肉沫饅頭、隨上荷葉餅。”

“好哇,好!”

聽過譯語,和茂恣意的鼓掌。

雲汐手持小碟筷子,將十八道御食一一嘗過。

在嘗試灌湯黃魚時,她一筷子刺破魚腹再順勢一滑,那鎖在魚腹中許久的珍缺食材,便隨着肥美的濃湯一股腦涌到了盤中。

“嘶,好香啊……”

席間的大臣們交頭接耳,和茂裁引頸提鼻,深深吸了口氣。

居上首的親王淵雅拓也被黃魚的鮮香味道吸引,抻長脖子注視雲汐夾起一塊魚膠,蘸了蘸盤中濃稠的湯汁,慢慢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淵雅拓情不自禁跟着舔了舔嘴唇,拍桌吵鬧:

“那是什麼,我要吃、我要吃,快給我嘛!”

好不容易熬到大臣們都嘗過,時間差不多了,杏葉主事吩咐侍者:

“這十八道御品都沒問題,傳菜。”

首席上的天皇淵雅晴淺笑提議:

“先將灌湯黃魚分給拓親王與和茂將軍,他二人最喜食海魚,那道菜冷了就會發腥。”

和茂早就等不及了,此刻對天皇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

他拍着圓肚皮,大笑:

“哈哈哈,王上總算長大了,懂得體恤大臣了。既然如此,臣就卻之不恭了。”

幾口將食碟里的魚塊吃乾淨,胖男人感覺並不過癮,咂咂舌又向侍者要了些。

淵雅晴對那條黃魚似乎不感興趣,由始至終沒動一次筷子。

他輕扯唇角,笑弧如弦月寒涼,只專註的望着庶弟淵雅拓吃得心滿意足。

過後,和茂裁把肥厚的大手一揮,歌舞暫停。

“九王妃不僅人生得美,廚藝還如此優秀,九王爺真是個有福之人。不過王爺他鎮守桂平期間與瀛軍多次交手,若讓他知道他的愛妻此刻正在淵雅王上的生辰祭上一獻廚藝,又該做何感想?”

話音才落,兩側臣子席上立刻有人附和竊笑。

這才叫做“剛吃飽飯罵廚子”,沒有良心!

真以為那兩封要命的信件能夠順利送出京都嗎?

雲汐暗自冷笑,對胖子的挑釁不以為然,平心靜氣的回話道:

“中原人崇尚禮義,尤為重視師徒情分。本妃的夫君若知你的王上與本妃有緣,自願拜本妃為徒只會高興不已。

更何況今日徒弟生辰,本妃親自手作美食為徒弟慶生有何不妥?爾等身為臣子,何故在此發笑?”

“……”

月西樓怔在場上,遲遲不肯譯語,他的異樣表情引來和茂的懷疑:

“月君,她說什麼!”

“這女人不知好歹,她剛剛出言頂撞了大將軍您……”

“她沒有。”

天皇淵雅晴直接打斷了月西樓,轉頭看了看面色慍然含怒的和茂裁:

“師父說了,這十八道御食是她送朕的生辰禮物,朕很喜歡。難道說和茂大將軍和下首的幾位大臣你們不喜歡,所以才會在方才發笑不止?”

胖男人神情一僵,與少年對視間愣了愣神。

奇怪,今日的王上,怎麼感覺與平時的不太一樣了呢?

須臾的寂靜過後,淵雅晴容色和緩,抿唇一笑:

“雖說今日是朕的生辰,可朕感念大將軍這些年為瀛國政務所付出的辛勞,也為大將軍準備了一份禮物。”

“哦?”

胖男人上身向後傾了傾,眼睛撐圓,表示出極其不可思議。

淵雅晴擊掌:

“來人,傳上來。”

又一名男侍手舉托盤走上來,將一大碗香氣噴噴的蕎麥湯麵呈給他的王上。

和茂不解:

“王上,你這是……”

“朕隨師父學廚時日不多,眼下只會做些簡單的麵食,朕今日就將這碗朕手作的蕎麥麵賜予大將軍,以示朕對你勤奮輔政的感激之情。既然是朕手作的,第一口該由朕來試毒。”

“哎,王上、王上……”

和茂裁直起身子,虛偽的擺手:

“不必麻煩吧,臣不信誰,還能不信王上您嗎?”

少年的笑靨,總給人一股子陰譎的錯感:

“規矩就是規矩。”

挑了幾根麵條放入小碟里拌上調料,少年面對和茂裁吃光。

等了等,他轉頭又問:

“拓,你要不要也來嘗嘗味道?這可是朕親手做的呢。”

麻臉男孩不屑的嗤笑:

“這還用過嗎?身為天皇為討好大臣竟繫着圍裙下灶,不管你做出什麼花樣來,我都要好好的嘗嘗。”

眸間精芒一閃,淵雅晴示意杏葉主事從大碗裏撥出一些蕎麥麵獻過去。

眼見胖子、麻子二人“呼嚕、呼嚕”吃得起勁,淵雅晴凝在唇上的笑意更為深冷:

“怎樣,味道可以嗎?”

“嗯,勉勉強強吧,不過王上的心意臣接受了。”

和茂裁很快吞下一碗面,扔了筷子抹凈滿嘴的湯汁。

下首有大臣藉機奉承,端起酒盅笑道:

“沒有大將軍就沒有瀛國的昌盛,下臣敬您一杯。”

“要是此次神町水師營由和茂大將軍率領出戰,肯定不會敗給中原人,還是大將軍威武。”

“哈哈,說得好,喝,喝!”

幾個同僚誇得飄飄欲仙,和茂裁喜得摸不到北,連連飲了幾杯燒酒,胖臉開始漸酥漸紅。

迷離的眼神飄向顧雲汐,他揮動空空的酒盅:

“喂,王妃,過來給本將軍斟酒,就坐在這裏,陪本將軍同飲吧,嘿嘿……”

“啊——”

一記尖叫憑空迸起老高,凄厲驚心,頃刻間催醒了意識昏昏沉沉的男人:

“拓!拓你怎麼啦!”

眾人錯愕,順聲而望,就見淵雅拓七竅流血倒在餐桌一側,獰紅的眼目瞪得斗大,嘴巴半張,似還有話未及出口。

他的生母黛姬沒命叫嚷着,撲在在兒子逐漸僵硬變冷的身上,發狂搖着他。

淵雅太后卻是一臉鎮定,注視對面的女人哭喊得聲嘶力竭,淡漠的舉杯吞咽一口烈酒。

和茂裁怒不可遏的手指雲汐:

“你往菜里下毒了?不,是你——”

身形一轉,他又把指向對準了高高在上的天皇淵雅晴。

少年的兩眼促起冰冷無溫的光澤,漫聲開口:

“大家看得很清楚,朕與雲師父都已試過菜了,我們安然無恙,這說明什麼?”

胖男人也是一愣,沉思之際五官驟然劇變。

“你…要殺…”

肝腸寸斷的劇烈疼痛令和茂裁倉皇倒地,他張嘴想要喊叫,一口鮮血噴射出來。

他怎麼也不會知道,黃魚與蕎麥同事,無疑等同於最致命的毒藥!

“大家看清楚,和茂裁鴆殺拓親王之後畏罪自殺,給朕…立刻誅殺他的同黨!”

陰戾的話音才落,男樂師們大喝着劈斷了手中樂器,將暗藏在笛子、弦琴和鼓槌里的短刃握在手中。

與此同時,舞姬們拔下髻中的劍簪,和男樂師們沖向大臣席。

他們出手麻利,一刀割破一人的喉管。

場面立時失控。

大臣們有人驚呼,有人哀求,也有抱團向宴廳外猛跑的。

眾多黑衣人迎頭衝進宴廳將出路堵死,手中的武器凶光四射。

大臣們再不敢輕舉妄動,乖乖的蟄伏在地板上,等待發落。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行兇者並非真正的藝姬、樂師,而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爭鬥中月西樓直接扯斷了一名男樂師的胳膊,趁他慘叫時出掌擊碎了他的天靈蓋。

側目望向黑衣人臉上的鬼面,閹人心頭大震,懊惱道:

“天衍門!”

咬牙飛身與殺手們周旋不多時,月西樓奮力殺出一條血路衝出了宮殿去,卻被身披玄氅的高大背形截住了腳步。

那刺目的銀髮令月西樓心頭徹寒。

男子悠悠的回身,一手摘去玄鐵面具,露出絕美無儔的容顏。

他對目瞪口呆的月西樓笑得陰冷至絕,一抖右手上的長劍:

“月君、月下臣,你要去哪兒?咱們之間的帳還未算清吧?”

——

宴廳,暴動已經結束。

淵雅晴踏過滿地狼藉的鮮血,陰鬱的目光掃過橫七豎八的死屍。

他緩緩走到伏跪的大臣們近前,將他們戰戰兢兢的表情逐一看過。

“活下來的你們不需擔心,”少年凝眸:

“朕明白,源倉、鐮川、和茂輔政的這些年裏,你們的每天過得也像你們現在這般畏畏縮縮。

不過從此以後你們再不用怕了,朕今天已滿十五歲,朕要收回權利,從即刻起親自執政!”

“你做夢——”

已沒了聲息多時的和茂裁突然間一躍而起,血污滿面的胖臉上五官猙獰錯位,異常的恐怖。

“我要殺了你——”

他咆哮着抄起地上的短刀,張開血盆大口撲向了少年。

瞬息的突變使少年完全來不及防範,只覺頭腦里一片茫白。

耳畔,是母親的疾呼:

“晴——”

疼痛過後,淵雅晴摔出了老遠。

意識清醒的那刻,他看到自己母親的上身已被血染紅。

和茂裁手中的短刀,正深深的刺入了她的脊背。

“母后——”

淚水洶湧,少年被仇恨的怒火燒紅了眼睛。

雲汐抄過一碗胡椒粉潑向胖男人。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他哀嚎着步步後退,兩手拚命揉眼。

少年掀翻了上首席的方桌,抽出橫插在桌案背面的長刀,衝到和茂的面前,對準他渾圓的肚皮就是一氣亂捅。

胖子哼了幾哼,屍身軟軟的癱倒下去,鮮血混着肥油流淌了一地。

“啊——啊——”

少年大叫着仍不罷手,被雲汐及時的趕來勸阻住:

“晴!結束了,已經結束了!快住手!”

她把血跡淋漓的長刀奪去,捧起他的臉,眼中蓄淚:

“他死了,他已經斷氣了,一切都結束了!”

少年呆忡片刻,通紅的眸色逐漸清亮:

“師父,真的結束了?”

雲汐落淚,用力點頭:

“結束了,快去看你母后。”

“母后……母后!”

少年膝行至太後身邊,握着她滿是血污的手,哭叫:

“母后,您醒醒,不要離開我!拜託,拜託您啦——”

淵雅太后吃力的睜眼,將渙散無注的眸光聚向少年。

顫抖的舉手擦去他面上的血跡,女人笑得艱難蒼白:

“王上…今天的你好勇敢,你的父皇…在天國看到,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少年抓緊母親的手貼上臉頰,抽泣:

“不要離開我,一定要堅持,求您——”

“放心吧,我一定會撐下去……我還要,看着王上…迎娶大妃。”

虛弱的轉眸凝向顧雲汐,女人眼神熠熠,用漢語咬音不準的輕聲道:

“謝謝。”

一黑衣人回稟雲汐:

“屬下剛剛已為淵雅太后封穴止血,她眼下沒有危險,只需及早拔刀醫治。”

雲汐眉眼舒然,笑中帶淚:

“太好了!”

男侍們搬來長藤架,在醫官的指揮下把受傷的太后抬上去,讓她在長架上俯卧,送去安靜的房間裏醫治。

淵雅晴挺身立於大臣之間,昂首吩咐:

“伊堂下臣,立刻把消息發往前線,就說和茂裁攜親王淵雅拓發動政變。淵雅太后重傷,天皇淵雅晴,身死!”

臣子眸色一驚,惶恐不安:

“王上,這……”

生辰祭上宣佈死亡,無論如何聽上去都不吉利。

少年容色沉穩老成:

“照做吧,也把新任天皇淵雅拓即將登基的消息散到民間去。藤田下臣,你立刻領四十武士秘密出動,暗殺和茂、鐮川的家眷。”

“是。”

兩位臣子領命去做事了。

其他大臣們被男侍安排至東苑,交給專人看管起來。

解決掉最後的輔政將軍鐮川逐水,他們才會恢復自由。

宴廳里只剩下淵雅晴和雲汐,少年再無法抑制情緒的爆發,撲進雲汐的懷中大哭:

“師父,謝謝……謝謝你。”

雲汐輕撫他的頭,清素的笑着:

“今日我允許你哭出來,記住,這是你人生中最後一次哭泣。”

PS:下一章,終卷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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