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歸1
我醒來,眼睛漸漸睜開,意識慢慢清晰,耳邊嗡嗡的蟲鳴,一抹刺眼的光射到我的眼裏,我慢慢適應,再睜開。
一片藍得清澈的天空,幾隻小鳥從碧綠的樹上“嘰嘰喳喳”地飛走,似乎是受了我的驚嚇。
我躺在鬆軟的草地上,有淡淡的青草香溢到我的鼻子裏。不遠處,還有幾朵淡紫色的小花,美好的開着。
我忽然很興奮,卻立刻又失落起來。這裏,竟然是凡間。
“蒼黎……”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人的名字。
四十年,我竟然被這個叫蒼黎的傢伙在魔域囚禁了四十年。如今,我總算是離開那個蕭條無趣、冷漠殘酷的地方了。
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被在魔域那些枯燥的歲月抹去記憶。我是銀洛,鬱郁之林的鶴妖,銀洛。
繼而,胸口燒灼般的感覺,再無心去體會周圍的斑斕。忽然徹底地想起就在前一刻魔域發生的一切,那一場大戰,還有,被暗青色煙霧所掩埋的身影,竟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回去,看看他是否還活着。
……“你不是妖。”……
又是這句話,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無論我信,或是不信。他用生命護我,他的話,會是假的嗎?又或,他只想讓我永遠脫不了他的擺佈?
我蜷成一團,只覺頭頂劇痛,胸口也劇痛。
以這種方式離開魔域,孤身一人置身人類的世界,而且,還帶着傷,還好沒有被折磨得現出原形。可在記憶里,人類的族群當真異常複雜,我現在似乎沒有多少反抗之力,若是遇到一個不懷好意且有些本事的,又該如何應對?
半晌。
無論如何,我此刻應尋一處地方療傷。
我開始四處打量,確信這是一個我不曾到過的地方。
我努力讓自己站起來,藉助周圍的樹木支撐身體,我催動靈力,替自己止住了流血,忍着疼痛,扒開叢生的草木艱難前行。
林子很深,但終於隱約出現了一片開闊的草坪,陽光明晃晃地普照大地。應是盛夏了,有些熱,胸口的傷在陽光的催化下更加疼了。忽然想,就算是找到了林子的出口,又該如何?
我好像完全沒有了依靠,我似乎喪失了許多獨自生存的能力。這都該怨他。
恍惚間,我聽見潺潺水聲,似乎很近,我竭力想像,這個世界裏的水是什麼模樣,該死的是,腦子裏卻全是殷紅的聖靈泉水,不禁暗暗自嘲。
我攙扶着身邊的樹榦略休息了一陣兒,疼痛得以緩息,
忽然之間,一陣強烈的殺氣向我急速竄來,但見眼前白光一閃,我屏住呼吸,本能一閃,傷口劇烈疼痛,突如其來的緊張和劇痛,讓我暈厥了。只記得身旁的樹榦上似多了一柄深深插入的劍。劍身射出犀利的光,我只覺渾身癱軟,再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姑娘!你沒事吧?”
恍惚間,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只是,這聲音倒似比那劍威力還大些,我一陣暈眩,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胸口的疼痛好了許多,但全身仍然沒有力氣。
隱約想起我又夢見了鬱郁之林……
無數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星星點點的光想要穿過樹蓋,卻很是吃力。樹上有古靈鳥酣睡發出“咕咕”聲,地上晶瑩花發出微微光,月靈山澗的老榕樹仍然喋喋不休地嘮叨着那個騙去他元丹的樹母,過了葵花林,曉蘆在整個鬱郁之林唯一看得到陽光的地方——悠悠谷仰面對着太陽……
伴隨着這些記憶,我感覺背後是軟軟的墊被,似乎不習慣這種舒適。
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木料的味道,窗邊的帷帳剛好擋住了我一半的視線。
我聞到了陣陣食物的味道,轉頭才發現床邊木架上有一碗熱粥,粘稠的表面,還漂浮着一絲綠色的植物。
這應是一處凡人的住所。
正想坐起來,便聽見吱嘎的開門聲,聲音來自於我這間屋子以外。然後是清晰的踩在木料上的腳步聲,正朝向我的方向。或許因為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凡人,我並沒有太多不安。
透過一半視線,我看到一身藍灰色的長袍,黑色的系了米白色綁腿的長靴,再往上是垂在腰間的玉佩,形似玄武,碧幽幽晶瑩透亮,做工精細,沒有雜質,算是一塊上等玉石。
漸漸近了,我也看清了一張臉。
兩道濃墨劍眉,卻不顯凶煞之氣;一雙清亮眼眸,卻不顯稚嫩之色;兩側顴骨微挺,卻不顯突兀;一根鼻樑筆直,卻不顯僵硬;下顎菱角分明,卻不顯粗獷;鬢角及至耳邊,卻不顯蒼老。年歲而言,用凡人的話,應是而立之年,但又似散發出弱冠時的英氣,然英氣背後,卻不知為何透出一絲憂傷和沉靜。
他似乎發現了我目不轉睛地注視,下意識地將目光偏到一側。雖然他強裝着鎮定,但在我毫不遮掩的目光下,他勉強擠出的微笑反到讓我有些不自在。於是,我也識相地挪開了視線,用心向他傳遞着訊息,告訴他我無非是被封閉了太久,除了那人以外,再沒見過其他的面孔了。
當然,他是凡人,自是聽不到我的心聲。
但心底還有個聲音告訴我,眼前這位眉宇之間透漏出的神情,我似曾相識,甚至讓我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是惶恐,是緊張,是不安,或是……悸動。
我再偏了偏頭,因為臉有些熱。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姑娘,你醒了?”他輕柔地問,微微俯身看我,似乎是害怕離得太近而侵犯了我。
我微微頷首,也不知他是否察覺我這絲毫不明顯的回應。
“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快把這碗粥喝了吧。”
我側頭看着那碗熱氣騰騰的粥,原本不必非要進食蒸煮的食物,但此刻卻有種強烈的慾望去嘗嘗這粥的味道。
忽然想起魔域的冰冷,那人即便在時體貼,但更多時候都只留我一個人待在冰冷的石窟,眼前這樣的溫暖氣息,我已經太久沒有遇到過了。
想必他每天都在給我熬新的粥,而且還要保持它的溫熱。想到這層,心裏又添幾分暖意。
我想用手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但發現力不從心。我尷尬的瞥了他一眼,睡了三天,我的確需要補充些能量了。
“姑娘若不介意,在下便冒犯了。”
在下……他應該是所謂的“江湖中人”,我不禁想起了那把殺氣十足的劍。
人間的規矩很多,連對自己的稱謂都很考究,他們生存的規則,遠遠比妖魔的世界複雜太多。
我再次頷首,他便緩緩坐到了床邊,動作也很輕,他不光有英氣,也很細心。
他一隻手將我慢慢扶起,用手臂支撐着我。這刻,我忽覺得凡人的手臂也這般厚實有力,讓我可以完完全全靠上去。
但這安穩感受卻是短暫的,他輕柔地將我的身子往上挪,然後放開了扶我的手臂,轉而用另一隻手保持我的坐姿,然後將方枕豎起來,墊在我的腰后,再輕輕讓我靠在床欄上。整個流程,我竟然沒有感覺到傷口有一絲的疼痛。
隨即,那碗粥已經被他端到我的面前,淡淡的清香,綠色植物的味道。
我接過那碗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雖然從未品嘗過這樣的味道,但似乎沒有不適應,淡淡的清香,應該是粥里米飯的味道,還有漂浮着的綠色植物,嘴裏滑滑的,有些粘稠,但溫熱舒適。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喝凡人的粥,才發現,凡人在生存之道上,確是比其他生靈講究得多,當然,這也必然是因為人類比任何一種生靈都要畏懼死亡,沒有這麼細緻的呵護,他們的生命便太過脆弱了。
“在下不想欺瞞姑娘,你胸前的劍傷,是在下不慎所傷。將你帶回后,也是在下包紮的,冒犯之處,望姑娘見諒。”
手中的湯匙僵在半空。包紮傷口……那他必然已觸碰到我的血……但繼而我又鬆了口氣,他是凡人,不是魔族,聖靈泉水對他,沒有任何害處。當然,我也知道他的冒犯指的是別的。
我收回不安,卻又無言以對。我雖知道一些世俗禮儀,但終歸沒有凡人這麼詳盡。對於妖魔來說,世俗的觀念在強大的力量面前,都微不足道,只有自覺的遵循,而沒有如同凡人一樣刻意的限制。因為,在靈力繁盛的世界裏,根本無法限制。
他見我不說話,略沉默了一下,或許是以為我因此而失落或者傷感了,於是,他站起身來,依舊畢恭畢敬地與我保持着距離,淡淡地說:
“姑娘好好休息,在下就先出去了,如有什麼需要,叫在下便是。”
我將手中的空碗照舊放在床邊的木架上,他也善解人意地輕柔將讓我放平躺下,便端着空碗出了房間。我本想問問他是誰,但不知為什麼,話到嘴邊,卻沒有出口,或許,我是有些累了吧。
可是,若真有需要,我該如何喚他?罷了,困意襲來,這樣的細枝末節,還是容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