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不作不死
富麗堂皇的酒店,走廊曲折蜿蜒,長毛地毯落地無聲,傅清淺不敢回頭,一路狂奔進電梯。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她才終於鬆一口氣。
傅清淺盯着電梯壁上凌亂的影像,她一邊整理頭髮和衣領,一邊給安悅如打電話。
“傅小姐,你好。”聽筒里安悅如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傅清淺快步出了酒店大門:“安小姐,你好,我想跟你說一下你弟弟的情況。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他患的是很嚴重的抑鬱症,需要到醫院集中治療……”
一道黑影在眼角掠過。
傅清淺下意識轉首,“砰”一聲巨大的響動在耳畔炸開,汽車緊接着響起尖銳的警報聲。
“有人跳樓了。”一個看到的路人驚悚的大叫。
是安少凡!
四目相對,傅清淺看到他一張臉已經扭曲變形,眼睛睜得大大的,很快有血珠子滲透出來,真正的七竅流血。
空氣稠密幽微,傅清淺幾乎換不上氣,眼眶深處的疼痛墨汁一樣瀰漫上來。
電話里的安悅如還在催促:“喂,傅小姐,你能聽到嗎……你說少凡怎麼了……”
傅清淺手中的電話驟然脫落。
最後是酒店的工作人員報的警,他們聽到大片連綿的警報聲,出來就發現有人跳樓了,於是拔打了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
安少凡被當場確定死亡,所以,救護車很快又離開了。
警察用黃線將現場圍起來,但周圍還是聚滿了人。
傅清淺被裹挾在嘈雜的人群中,透過縫隙,安少凡的那雙眼睛彷彿一直凝視着她。
她的脊背發涼,掌心卻已經濕透。
剛剛的目擊者對着警方唏噓感嘆:“我路過這裏,就看到一個東西掉了下來,砸到車上的時候才看清楚,竟然是一個人……看樣子年紀不大,不知道這麼年輕有什麼想不開的……”
不行,傅清淺已經沒辦法呼吸了,她一手掐着脖子臉色蒼白的從人群中走出來。
“我認識死者,就在他墜樓之前,我們爭撫執過……”
傅清淺是一名心理諮詢師,安少凡是她的來訪者。早晨傅清淺沒起床便接到安少凡的電話,說他情緒低沉,急需找人疏導。傅清淺思考了一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去。
審訊室的燈光讓人很不喜歡,幽沉的,像從地府中折射出的一般。
傅清淺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能給我一杯水嗎?”
一個警員給她倒了一杯水。
傅清淺一口氣喝掉半杯,潤澤的嗓子不再那麼沙啞,她又接著說:“見面后他讓我做他的女朋友,我告訴他這不可能,他就試圖侵犯我……慌亂之中,我抓起一個東西砸了他,然後趁機跑了出來。”
經法醫檢驗,安少凡的後背的確有被擊打的痕迹。而警方在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是酒店的瓷杯子,已經做為證據收集了起來。
傅清淺表示當時太慌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什麼。
夜幕降臨,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車窗打開着,激起的細微粉塵像蜜蜂的鉤子一樣,蟄得麵皮又痛又癢。
林景笙晦澀的捏緊方向盤,他沒想到,才離開夏城幾天傅清淺就出事了。觸的還是安家的霉頭,即便人在外地,他也聽說安家放出話來不會輕易饒恕傅清淺。
他氣急敗壞的踩下油門,兜起的勁風真正要將人割裂了。
回到夏城,林景笙第一件事就是聯繫王律師。
王律師已經去看守所見過傅清淺了,他說:“她的情緒還算穩定,現在公方也確定兩人沒有發生性關係,雖然她襲擊了安少凡,但是,不足以致死。”
林景笙站在獵獵晚風中,還是大氣不敢喘,他覺得一切不會這樣簡單。
王律師接着又說:“但安少凡突然跳樓,是否因為受到傅清淺的刺激,現在還不好說。而且據死者的姐姐安悅如說,在安少凡跳樓前傅清淺給她打過電話,說安少凡患有嚴重的抑鬱症……”
身為一名心理諮詢師,林景笙很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抑鬱症患者本來就不在心理諮詢師的接收範圍內,應該建議去看心理醫生。傅清淺明顯沒有這樣做,還違反職業規定和來訪者私下裏在酒店見面。
他鬱悶的點着一根煙:“警方那邊怎麼說?”
“檢方還在商討提起公訴的事。但是,安家在夏城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現在輿論已經被安家操控了,我只擔心公方會頂不住輿論的壓力。”
林景笙自殺式吞咽一口煙圈說:“不管怎麼樣,不能讓傅清淺有事。”
王律師說:“放心吧,我會儘力的。”
午夜,王律師的電話又打來了。
林景笙那時候已經準備睡了,耳邊忽然鈴聲大作。
他一接起來,就聽王律師說:“景笙,實在對不住,傅清淺的這個案子我不能負責了,所里的領導明令誰都不許碰這個案子。我想不光我們所,只怕整個夏城,都沒人敢接了。”
林景笙大吃一驚:“什麼意思?”
王律師重重的嘆了口氣:“你就不要多問了,為了混口飯吃,大家都不容易。”
林景笙很快頓悟過來,是安家。
安家是夏城的名門望族,橫行霸道慣了,想要報復一個人,比踩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現在明顯認準了安少凡的死跟傅清淺有關,所以,準備置她於死地。
只是,比起這個,更讓林景笙心驚的是,傅清淺明知有多兇險,還故意招惹安家,她是瘋了嗎?
王律師見林景笙沉默,愧疚的說:“做為朋友,幫不上忙我很遺憾。但是,明天我可以疏通一下,讓你和傅清淺見個面。”
第二天一大早,林景笙就在看守所里見到了傅清淺。
精神狀態看似很好,見林景笙來看她,咪咪的笑着,眼角風流韻致盡顯無遺。
林景笙不知她是不知者無畏啊,還是腦子就是缺根弦。逍遙自在的程度就像平日裏上班遇到,平和自在的打招呼:“出差回來了?”“吃了沒有?”“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林景笙一直覺得傅清淺這個女人假模假樣,看着好說話,實則冷冷清清。無感的人面前就更假了,笑起來眼角都不帶彎的。
他冷哼一聲:“昨晚做了什麼春秋大美夢啊?還能笑得出來,真覺得自己可以吉人天相?”
果然,傅清淺眼角平直的呵呵乾笑:“我不是吉人,但你是貴人啊。”
“別指望我會助你,現在全城的律師因為懼怕安家的淫威,已經紛紛作鳥獸散了。我一個外地過來打拚的小白人更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所以,我今天過來就是問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至於非份的要求就不要再提了。”
傅清淺注視着他:“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死。”
林景笙微微一怔,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一點兒玩笑的慾望都沒有了,他略微板著臉:“傅清淺,你到底怎麼想的?我說過多少次了,宋楚已經死了。就算有人跟他長得再像,那也不是他。你不要生出邪念!”
傅清淺別過臉去不說話,如果迎視着她的臉,就會看到她眼睛裏蒸騰起的茫茫水霧。
只是,很快就蒸發殆盡,她若無其事的轉過頭說:“你不是問我還有什麼未了心愿嘛,安家權勢滔天,但終歸不是無所畏懼。況且還有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一說,她不是最喜歡沈葉白了,你替我去求他……”
林景笙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她兩秒鐘,踢了桌子一腳,惡狠狠的站起身說:“休想,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傅清淺盯着他的背景,看狹窄的窗戶透過來的慘淡光茫,絲絲縷縷,纏纏繞繞,但終究不是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走出來很久,林景笙才發現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半面腮幫子都是疼的。
傅清淺這個女人冷漠,偏執,虛偽,真是沒有什麼好。但就是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女人,卻像吃定了他,想想更加十惡不赦。
可是,邪惡並不代表愚蠢,讓他去找沈葉白,門兒都沒有。
與此相比,他倒寧願一輩子去監獄給她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