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值得
陸瑾笙手中把玩着的打火器在她問完的瞬間從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他抬頭盯着她,目光綿長,語氣亦是,他勾着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你一來就這個語氣,阿紓,我很不喜歡。”
他所在的這個包間,所有的窗戶都被厚重的窗帘拉起來遮住,裏面的燈光也不是很亮。
涼紓從他臉上看到了很多種情緒。
過了會兒,她才又問陸瑾笙,“你又有什麼目的?”
又……
陸瑾笙依舊看着她,從她出現在這裏那眼神就沒從她臉上離開過,既深邃又專註。
“既然沒死,為什麼要在國外躲那麼久?”頓了頓,“怕他找到你?”
涼紓反問:“難道就不能是我想徹底擺脫你們,開始新的生活?”
“開始新的生活?”陸瑾笙微微垂眸,盯着鋪着柔軟地毯的地面,口中輕輕地咀嚼這幾個字。
良久,他抬頭盯着她,“如今不是還有女兒么?一個人帶着孩子在異國他鄉,不辛苦嗎?”
“辛不辛苦都跟你沒關係,陸瑾笙,如果你還想就當初的事情糾纏,那是真的挺沒意思,我們這輩子就是不死不休的局,是非恩怨已經成了一團解不開的線團,你想得到一個結果,要麼我死了,要麼就下輩子吧。”
涼紓很清楚,他們之間終究是橫垣着兩條人命。
梁奚音跟陸遙。
哪怕這兩人都不是直接因她而死,但卻都跟她有關。
陸瑾笙眼裏的神色格外深,隔了很久,他才幽幽地笑道:“我一直糾纏你做什麼,人總得往前看,如今我只想要你。”
涼紓有些看不透他。
一如她看不透顧寒生。
時隔五年。
曾經將她逼至虞城暗溝裏的陸瑾笙和將她愛情踩在腳底的顧寒生……如今他們都說要她。
“你能忘記你母親跟你妹妹的死嗎?”
陸瑾笙嘴角的弧度未曾變化過,他霍地從沙發里站起來,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目光一如既往,低聲道:“忘不掉又如何?活到現在,我如今想要的也就只有你而已。”
女人眉梢掠過濃濃的嘲諷,她挑眉,“陸瑾笙你早幹嘛去了呢?我曾經差點兒被你……逼到絕路。”
陸瑾笙眼神幾不可聞地閃了一下,他表情倏地變得有些晦澀,“很抱歉,我不為曾經的自己辯解,至此,我已為她們做到了極致,我不後悔,但以後的人生我也想自己活一回。”
這話讓涼紓瞳孔微微緊縮,裏面染上些不可置信的震驚。
他竟然會覺得抱歉了?
可涼紓卻笑了,她抿着唇,“想為自己活一回就是來打擾我?陸瑾笙,你真是自私到了極點!”
“是么?”陸瑾笙伸手去拉涼紓的手腕,被她一下躲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阿紓,人都是自私的,就好像……”
他停頓了下,方不疾不徐地緩緩道:“就好像我以為你死了,所以我讓顧寒生活着,而你如今還活着,那我就想要他死。”
涼紓瞪大眼睛,沒想到他竟能這麼大方地承認顧寒生受傷的事情是他做的。
她攥着手,“陸瑾笙,你這是在犯罪!”
可他卻恍然不覺得有什麼,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涼紓往後退,腿彎低着身後的單人沙發扶手,她微微彎了腰,卻仍舊逃不開他的視線跟禁錮範圍。
只聽他說:“阿紓,當初夏知安喂你吃狗都不吃的牛排,夏知安成了撿街頭垃圾吃的乞丐,陸昌勇柳勤夫婦找人將你眼睛弄壞扔到不見天日的山洞裏餓了好多天,所以他們的女兒也被綁着扔到了那山洞裏餓了好幾天……”
他越往後說,涼紓後背就升起一陣陣的冷意。
她近乎用一種十分陌生但又不意外的目光盯着他。
然而陸瑾笙卻勾了勾唇,他抬手拾了一縷涼紓耳側的發,“所以阿紓你看,這世上都是有報應的,我曾經對你不好,屬於我的報應可能正在路上,不過這不妨礙我想要你,這兩者本質上沒有衝突,知道么?”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直起身體,也順帶扶她站穩。
涼紓表情有些呆,甚至感覺到有些畏懼,她睫毛顫着:“陸瑾笙,你真是個瘋子。”
他卻承認得很輕鬆,“嗯。”
“你別忘了,我還有個女兒。”
陸瑾笙看的比顧寒生通透。
初時見到玖玖,那雙跟涼紓如出一轍的漂亮眼睛的確很相似,但除此之外,那孩子身上其實找不到她跟顧寒生的影子。
不過其實也無所謂,是她的就行。
於是他便回她:“有什麼關係么?”
涼紓牙關緊咬着,好半晌了才看着他,問道:“大哥和大嫂的墳在哪兒?”
陸瑾笙半闔眸,語氣平淡,“陸家陵園。”
陸家一族,系出名門,清末就已經是望族,歷代下來,自然有屬於自己的陵園跟祠堂。
一路下來,除他的胞妹陸遙葬在城郊公墓,其他去世的陸家人都進陵園,包括陸子安跟沈璐。
陸瑾笙問:“要去祭拜么?”
涼紓眼皮動了動,她在考慮是自己一個人去還是帶着玖玖一起。
……
涼紓怕玖玖在隔壁等久了,她知道了陸子安和沈璐的墓地所在就轉身朝門口走。
陸瑾笙在身後跟着她,涼紓稍微一頓,“你別跟着我,如今不管是你,還是顧寒生,我都不會接受。”
男人眸色一暗,沒說話。
他到了包間門口就止住了腳步,看着她推門進去。
玖玖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但好在在她快要堅持不住時,涼紓回來了。
小姑娘有些委屈,見她過來就朝她伸手,小臉可憐兮兮的,“阿紓,我想你了。”
涼紓拍拍她的背,“咱們回去了。”
“好。”玖玖順從等她又給自己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手,她眨着眼睛趴在她懷中,忽地又想到什麼似地的,說,“阿紓,你還沒吃東西呢。”
好像是她們剛剛開始吃飯不久,阿紓就被叫出來了,再然後那個叔叔就進來了。
涼紓抱着她往外面走,說,“吃了的。”
小姑娘似乎是察覺到她心情有些不好,她便安安靜靜地趴在涼紓懷中,大大的眼睛有些懨懨地眨着。
服務員為涼紓打開門。
門口,陸瑾笙還在那裏站着,一條長腿曲着,似乎是在等她們出來,他的下屬江助理不知道在哪兒。
玖玖眨着眼睛看着他,也不像之前見顧寒生那樣熱絡地跟人打招呼,她僅僅看了眼陸瑾笙,就將臉埋進了涼紓頸窩裏。
陸瑾笙挑了挑眉。
涼紓腳步稍微有那麼一個停頓,隨後抱着玖玖往電梯裏去。
身後,陸瑾笙沒跟上來。
結賬的時候她被服務台告知,有人已經提前把她們的賬單給結了,不用問,涼紓自然知道是誰。
她沒多做停留,抱着涼玖玖出去去停車場取車。
外頭天早已經黑了。
還是回原來的公寓,她得計劃一下接下來的路。
她停好車,給莫相思打電話,想說讓她過來取車或者自己找個時間給她開過去,但那頭一直沒接電話。
抱着涼玖玖一路從負一樓乘坐電梯到所在樓層。
涼紓見到那挺直了脊背站在自己家門口的人,眉頭微微擰起。
涼玖玖這時候已經困了,但她也一眼看到站在那邊的時傾,她小聲地說,“阿紓,是時阿姨。”
之前在布達佩斯,時傾曾經有長達一周的時間跟她們待在一起,所以玖玖對時傾並不陌生。
時傾見到涼紓朝這邊走過來,她就微微笑着上前,要接過涼紓手中的包。
但涼紓沒將包遞給她,只看着時傾不冷不淡地開口,“時秘書怎麼這個時間在這裏?”
時傾這兩日基本上就沒怎麼睡。美妙
一邊是顧氏,一邊是顧寒生,她忙得不可開交。
可偏偏顧寒生還沒醒過來,大家都沒法子,就她還想着過來碰碰運氣。
女人看女人,向來是最準的。
時傾就賭涼紓其實對顧寒生沒那麼狠心。
她見涼紓沒將包遞給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的地方,只說恭恭敬敬地站着說,“有些話想跟涼小姐說一下,”頓了頓,時傾朝玖玖看去,“我看小姑娘好像困頓的很,涼小姐要不先進屋哄睡了她我們再說,我沒關係的。”
涼紓剛剛想拒絕,玖玖就正正好趴在她懷中小聲地咕噥了一句:“阿紓,我好睏哦。”
見到小姑娘這個樣子,涼紓便不太忍心了,她看向時傾,“那麻煩時秘書稍等一會兒。”
時傾繼續保持着微笑:“不打緊的。”
涼紓讓時傾進屋,她先將玖玖抱到浴室里去,給她仔仔細細地洗了澡,又帶着她回房間將她哄睡了這才出來。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
時傾倒是不慌不忙地,一直坐在沙發上等着。
涼紓接了兩杯白開水過來,將其中一杯放在了時傾面前。
“家裏沒有茶,就喝這個吧,解渴。”涼紓在她身側的沙發坐下。
時傾受寵若驚,忙說:“涼小姐不用忙活,我不渴的。”
涼紓端着水喝了一口,也沒說話,她在等時傾開口。
“涼小姐,我就是想求您去看一看顧先生。”
她倒是沒想到時傾會這麼直接,她以為時傾至少會繞繞彎子的。
涼紓手指還握着杯子,聞言,低頭盯着杯中透明的液體,半垂着眸,睫毛在眼瞼下方形成了一個扇形的陰影,“時傾,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是我,你如今會怎麼選擇?”
時傾一愣,過了兩秒,她有些無奈地笑道:“不管怎樣,您跟先生之間還有一個孩子。”
“那孩子不是他的。”涼紓看着時傾,語氣十分平靜。
時傾一時之間分不清涼紓話里的真假,她說,“但顧先生愛您,他已經度過了一個痛苦無比的五年,如今您出現了,那便是他無盡黑暗裏唯一的一束光,涼小姐,關於當年的事,季特助知道一切……”
客廳里光線明亮,映在時傾臉上倒顯得她那張臉格外地蒼白了,比涼紓的臉色還少了些血色。
時傾繼續說,“我知道就算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情也不能改變什麼,但涼小姐,這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啊。”
“其實我已經不打算跟他在一起,這個是前提,所以我才覺得揪着那些過去其實很不好,不是嗎?”
“可我想您心裏也很清楚,顧先生這次僥倖活下來了,你們往後的人生里,只會更加糾纏不休,對您和小小姐,先生不可能會放手,他這次若是沒死,那以後您也不能擺脫他——”
“與其漫漫餘生都要這樣蹉跎下去,涼小姐為何不停下來聽聽當年顧先生的苦衷呢?若是還有機會,那往後也能過得快意些,不管是對您還是對先生來講。”
……
時傾給涼紓找了一個家政,主要是幫忙照顧涼玖玖。
她不能時時刻刻出門都帶着涼玖玖。
況且虞城的夏季的天氣也着實不友好。
顧寒生是在第二天醒來的。
清醒的瞬間,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着涼紓溫靜地坐在床邊的身影。
她照舊是穿着能把整個手臂都遮完全的長袖衫,長發側辮在一側,讓顧寒生有種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好似回到了那年,他們拍日常婚紗照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的打扮。
五年時光,歲月不曾帶走她的美,反而讓某些東西更加刻入骨髓。
好比他對她的想念。
他想念這樣一個阿紓。
顧寒生不敢動,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眨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又一度出現了幻覺。
就算胸口傳來清晰的疼痛也不能讓他有一絲絲的真實感。
他曾在她離開后還跟“她”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裏,他所感受過的所有的情緒都是十分真實的。
所有就算到了現在,顧寒生也不能百分百確認他是處在現實里。
直到他慢慢將手伸過去覆蓋在她手上,那本來垂眸小憩的女人倏然間睜開了眼睛,手指抽回的瞬間視線對上他的。
涼紓眼中的慍怒還未散去,便聽他啞着嗓子看着她慢慢道:“阿紓,醒來見到你,這種感覺,真好。”
涼紓沒什麼太多的表情,只眉頭稍微擰了一下。
她見他唇色蒼白,還微微有起皮的跡象,她從椅子裏起身便要離開病床。
還躺着的男人卻瞳眸一緊,也不顧自己肩膀靠近心臟的地方還綁着繃帶,他伸手就去抓涼紓的手腕,眸色一凝,“你去哪兒?”
僅僅是稍微一動,原本白色的繃帶很快就有鮮艷的紅色沁出來。
涼紓臉色一驚,“顧寒生,你幹什麼?趕緊躺下,你傷口裂開了。”
他卻不放手,即便額頭已經有汗水冒出來,眼神只定定地放在她身上,嘴裏只有一句,“你去哪兒?”
“我去給你接杯水,你激動什麼啊?”
她也不敢動,不敢用力,怕他一不留神甚至會不顧自己的傷衝上來。
說心疼,好像也不太至於。
但見了血涼紓終歸是有些怕。
她放輕了聲音,再度解釋:“你睡了那麼久,不渴嗎?我去給你接杯水,你嘴唇都干起皮了。”
是護士讓時不時那棉簽沾他的唇,保持濕潤,她忘記了。
她好說歹說,顧寒生還是沒放開她的手,只語氣虛弱地道:“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來接水。”
……飲水機就在幾米開外的角落裏放着,至於?
涼紓不說話,看着他崩裂的傷口也硬裝作沒看見一樣,只盯着他的眼睛看,像是無聲的抗議。
顧寒生這次手指終是沒什麼力氣地摩挲了兩下她的手,繼續用虛弱無力的語氣說道:“阿紓,你別和我鬧。”
“到底是誰在鬧?”涼紓反問道。
他不說話了。
涼紓見他胸前繃帶越來越紅,他臉色也很蒼白,一副下一秒就要掛了的樣子,她將他的手拿開,伸手按了牆上的急救鈴。
她接了水喂他的時候,醫生就帶着一幫人進來了,還有季沉。
季沉見到顧寒生繃帶上滲出的血眸色暗了暗,什麼都沒說,慢慢地就退出去了。
醫生趕緊重新給顧寒生包紮。
涼紓站在一旁算是看出來了,礙於對方是顧寒生,這醫生不敢說什麼,但外人還是能夠明顯看出來這醫生有些怒氣。
她在一旁問了一句:“請問還需要注意什麼?”
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做着最後的收尾工作,一邊盡量憋着怒氣囑咐:“請千萬不要再碰到傷口了,傷口本來就貼進心臟,那就算是鐵人也禁不住這樣的反覆撕裂,那到最後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做完這一切,顧寒生就把所有人都轟出去了。
涼紓將水杯放在柜子上。
顧寒生想到她方才喂他喝水的溫柔模樣,雖然不渴,但還是看着她說:“阿紓,給我水喝,渴了。”
方才那一杯,他幾乎已經喝光了。
涼紓想起之前醫生的囑咐,她直接拒絕了,“別喝太多水,你現在上洗手間是個大難題,你別指望我到時候能夠伺候你。”
她走到窗前,將窗帘全部都拉開,讓室內更加明亮。
然後轉頭過來有些嚴肅地問他:“聽季沉說你是在皇城會所出的事,那是你的地盤,明明能全身而退的,為什麼還是讓他打了你一槍?”
顧寒生原本目光就膠着在她身上,聞言眼神便更加深邃了些,他說,“想試試用苦肉計是什麼感覺。”
“他是真的能殺人,萬一死了呢?值得么?”
他笑,語氣帶着點兒病態的虛,“你現在在這裏,就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