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優必羅
老舊的搖頭扇吱呀呀地工作着,暗黃色的燈光一晃,爺爺手裏的物件也跟着閃了閃。
顧錫東被那道光刺得眼睛劇痛。
他猛地拉上門,腳步不穩地沖向自己的屋子。
“咣!”薄薄的木門幾乎在他手裏碎成兩半。
他的脊背緊緊壓迫着房門,緊閉雙眼,表情痛苦地沉默着。
雖然閉着眼睛,可那道光還是不停地在眼前,在腦子裏晃動。
那是一塊老式上海牌手錶。
爺爺視若珍寶的物件,是兒子顧正南用省下來的津貼為老父親買的禮物。
在那樣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一塊上海牌手錶不亞於現代人擁有一件令人艷羨的奢侈品。
爺爺沒文化,不認識那些貴得令人咂舌的名牌商標,可他老人家卻把兒子送他的上海手錶當成寶貝,數十年不離身,就連洗澡也要用干布包着再套上膠袋防水。
尤其兒子犧牲之後,他更是不許任何人靠近這塊表,連摸一下都不行,在他看來,這塊表還在,就說明他的兒子還在。
“唉……”顧錫東忍不住嘆了口氣,臉色和這暗沉的夜色一樣,看不到一絲光亮。
隔壁傳來爺爺的咳嗽聲,他豎起耳朵聽,生怕爺爺的老毛病又犯了,所幸爺爺只是咳了幾聲之後就沒再咳,沒多久,那邊就傳來爺爺的呼嚕聲。
他拖着麻木的雙腳走到書桌前,打開右手邊的枱燈。
枱燈里裝的是全新的節能燈管,也是全家最亮的一盞燈。
他小心翼翼地搬出椅子坐下,從越過窗檯半尺高的書山頂端取下一本高二數學習題集放在桌上。
中性筆卡在之前做的那頁,很容易就找到了。
悶着頭做了一道圓錐曲線的習題,對了下答案卻是錯的,他不由得一陣懊惱,心想連自己最擅長的數學也跟他對着干。
索性把筆扔到桌上,雙手抱着後腦勺仰望着灰暗的天花板發起呆來。
就這樣停頓了大約有十秒鐘,他的神色忽然間變得有些怪異,他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扯開書桌右邊的抽屜。
手伸到最裏面,從一個硬皮本下面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
明亮的燈光照着手上藍白相間的紙盒。
鹽酸度洛西汀腸溶片。
盒子上方印着這樣一行黑體字。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盯着紙盒看了一會兒,手指忽然用力攥住盒子。
薄薄的紙板就像乾枯脆弱的草木,在他的手裏摧枯拉朽一般,扭曲成可怕的形狀。
他的手指在打顫,就連身體也跟着在抖,他那張年輕的臉龐上佈滿了痛恨和厭惡,他竭盡全力,才拚命扼住即將衝破喉嚨的吶喊……
鳳凰城。
南北一大早就被熱醒了。
她神情懊惱地踹開身上的涼被,大聲喊着南燕,“媽!媽!”
南燕正在洗漱,聽到女兒的喊聲,含着牙刷走了過去。
南燕推開房門,看到張牙舞爪的女兒,她不禁笑了,“呦!沒叫你就醒了呀。”
南北噘着嘴,一臉不耐煩地瞄了瞄南燕的身後。
南燕眨眨眼,猜到她在找誰。
於是主動說:“你爸走了,去公司了。”
南北撇撇嘴,“我又沒問他,你多什麼嘴。”
南燕翻了翻眼睛。
南北指着牆上的空調開關,語氣很差地問:“熱死了,你沒開空調啊?”
南燕探過頭,看了看牆上的空調開關,趕緊按了一下,“忘了。”
南北的嘴巴噘得更高了,她惡狠狠的朝‘口吐白沫’的南燕瞪了一眼,仰頭又躺了下去,“你出去,我要睡覺。”
“還睡呀,小祖宗,不早啦,嘶!”南燕吸了吸帶着薄荷味兒的牙膏沫,換了只手握着牙刷,看着緊閉雙眼的南北說:“那就睡五分鐘啊,到點我叫你。”
南北翻了個身,把屁股對着南燕。
南燕哭笑不得,上前幾步,照着女兒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力道很輕,有種打是親罵是愛的意思。
“臭丫頭,我看你是皮癢了。”南燕嗔怪罵道。
南北像青蟲一樣在床上扭了幾下,“煩不煩啊。”
看女兒有被她逗得發飆的趨勢,南燕趕緊起身,“好好好,不煩你了。”
南北拿枕巾蒙住頭。
南燕走了兩步,又回頭強調:“時間不早了,只能再睡五分鐘啊,你上午還有課呢。”
南北沒吱聲。
南燕搖搖頭朝外走。
剛轉過身,她就聽到南北的聲音,“媽……”
忽然轉變的語氣和語調讓南燕不由得愣住,她回頭看着不知何時取下枕巾,正睜着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瞅着她的女兒,頓了頓,用牙刷指着鼻子不確定地問:“你……叫我?”
南北抿着嘴唇點點頭。
南燕的眼裏閃過一絲憂慮,她吞下嘴裏的牙膏沫,腳步很急地走到床邊,坐下,把手掌蓋在南北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按在自己的額頭上比了比,之後詫異地嘟噥說:“奇怪,不燒呀。”
沒等細問女兒到底哪兒不舒服,就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緊接着,她的脖子就被女兒溫熱的手臂抱住,女兒毛茸茸的髮絲掃過她的臉頰,傳來一陣麻酥酥的感覺。
南燕驚訝極了。
女兒,女兒這是在抱她?
有多久了,女兒不曾像小時候一樣抱着她的脖子撒嬌了。
她的手伸在半空,頗有些不適應這種親近的方式,可心裏卻湧上陣陣驚喜和感動。
這是她的女兒呀。
她和陳家齊的女兒,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手還是落在女兒稚嫩的脊背上。
“北北……”
“這是怎麼了,我的乖乖,在外面受欺負了?跟媽媽說那人是誰,媽媽替你出氣!”南燕以為南北在外面受委屈了。
南北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她緊緊抱着媽媽南燕,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可就是說不出來,“我……我……”
南北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一二,母女倆抱着依偎了一會兒,南燕看女兒情緒漸漸平穩,以為她只是忽然任性了一下而已,就沒有在意。
南燕送南北去輔導班上課,下了樓才發現外面的天陰沉得厲害,她讓南北在樓下等着,她上樓去拿傘,南北卻嫌麻煩,朝她揮揮手就跑了。
南燕擔憂地望了望頭頂黑壓壓的烏雲,低聲嘟噥說:“又要下暴雨了。”
像是回應她一樣,一陣狂風襲來,吹得附近的樹木噼啪作響。。
嚇得她趕緊按住裙子下擺,急匆匆地跑回樓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