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寒冬

第三十七章 寒冬

男男和范哥決裂了,這也許是必然的結局。范德彪甚至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公司是他註冊的,也沒跟男男提任何股份的事;五險一金他跟安安是一直都有的,從來沒和男男說過;錢掙多掙少都是他在管,男男連過問的權利都沒有。所以當男男跟他分道揚鑣后,范德彪沒有一分錢的損失,也就是說,男男手裏,連一點與他談判的資本都沒有。男男也從這次經歷中學到,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如果不能分清楚這兩點,最後的結果就是朋友生意一起失敗。

2006年的春節很快就要到了,男男盼來的不是新年臨近的喜慶,而是一團麻的問題。中介果然雷打不動地來收錢了,因為上次男男已經開始出現拖延交房租的跡象,中介敏銳地嗅到了這個租客經濟有問題了,於是立刻調整了策略,將以前收房租的那個甜美女孩換成了一個光頭的大漢,而且之前好說好商量的溝通方式換成了強硬地追繳。上次男男把房租交到了2006年2月15號,但剛過了元旦,中介就開始打電話催費了,還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春節公司放假,為了不影響租戶租房子,提前給房客辦理繳費事宜。

從范哥那兒不歡而散,男男也不可能再去找他要錢了,也就是說,男男在范德彪的公司幹了一年多,總共就收入了兩千塊錢。於是他不得不開始找工作,但可悲的是,春節前不是招聘的好時機,幾乎沒有什麼合適的工作。

為了節省開支,男男也不敢每天去網吧投簡歷,只能幾天去一次,這也影響了他找工作的進度。男男這段時間的生活開銷,幾乎到了慳吝的地步,他每天早上起來都會將各項費用過一遍腦子:手機的話費還剩多少,兜里的錢還剩多少,離下次交房租還有多久……

春節的腳步漸漸臨近了,大批外地在京工作的人開始陸續回家,和男男合租的於大哥兩口子也在春節前十五天離開了。今年男男是不能回家過年了,因為他已經連往返的車票都買不起了。以男男的性格,他是不可能跟家裏要錢的,因為只要他一張嘴,就表明了自己在北京的工作、生活出了問題,父母必然會擔心。而在男男的觀念里,從來就沒有借錢的概念,他始終是一個高度獨立自主的人,無論遇到什麼苦難,都希望靠自己解決,不麻煩別人。男男想好了和爹媽的說辭,準備給家裏打個電話。

他先查了一下自己的話費餘額,還有三十四塊錢。他打回北方市是長途,一分鐘要八毛,他希望將整個談話控制在四分鐘內,因為如果他手機停機,就有可能接不到面試通知。男男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走到客廳的大鏡子前,擺出了一個微笑,自己覺得太假,不夠開心,又醞釀了一下情緒,才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喂?”

“媽,是我。”

“哦哦,是我的乖兒子啊,哈哈,你爸昨天還說你這麼久沒往家打電話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正想給你發短訊問問呢。”男男一邊聽着媽媽說話,一邊對着鏡子,審視着自己的笑容是否到位。

“哦,這樣啊,媽,我上次不是和你們說了嗎,我跟勝利哥的大學同學創業了。”

“是啊,我知道啊,那活兒好乾嗎?”

“還不錯,因為是個新興的市場,還沒人競爭,現在我們的業務逐步穩定了,幹得還不錯。”

“哦,那就好,我就擔心你們自己干太累,不如打工輕鬆。”

“你看你說的,打工的時候更不輕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DT的時候天天加班,樓下的出租車司機都認識我們了,每天半夜公司門口都停一排出租車,就等着接我們這些做廣告的人,哈哈。”男男艱難地發出了一串笑聲。

“哦,那你什麼時候回來,票不好買吧?你侯叔叔家的孩子也在北京,說回來的票特別不好買,你買到了沒?”

男男停了一下說:“媽,我正準備和你說這個事呢。因為我們剛創業,人比較少,主要就我跟范哥兩個人,我們剛接了一個大客戶的業務,因為過完年就要執行了,前期籌備有好多事情要做,如果過年都休息肯定干不過來,范哥跟我商量,我們今年就辛苦點,不休息了。”

“啊。”電話那邊傳來了失望的聲音,媽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沉默了下來。

男男趕緊又寬慰解釋說:“媽,你也別擔心,我也不是不休息,就是不來回趕路了,太折騰。我三十那天會去范哥家過,也很不錯,咱從來都不知道北京人過年是個什麼氣氛,這正好有機會去體驗一把,多好啊,哈哈哈。”男男乾癟癟的笑聲,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他什麼時候這麼笑過?

媽媽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說:“好吧,反正你們的事我也不懂,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飲食。你跟你爸體質一樣,都容易上火,千萬少吃辣椒,多喝水……”媽媽在那頭嘮叨着,男男沒有像以往一樣不耐煩地數落她,而是靜靜地聽着,他從來沒覺得媽媽的嘮叨如此溫暖過。

媽媽說得差不多了,男男才把話接過來說:“好了媽,我知道了,那你和爹說一聲,等這個項目結束了我就回去看你們,你們要多保重啊。”

掛了電話,男男一陣心酸,他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一年在外,連過年也不能回去陪陪老人。他想像着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電視機前孤獨地看着春晚,不由得掉下眼淚。春晚,沒有家人的陪伴,不過是一台普通的晚會,是親情賦予了這台晚會生命和意義。每年,男男的媽媽問男男什麼時候回家,都會用春晚作為一個時間節點:你什麼時候回來看春晚?你能趕上看春晚嗎?而今年的春晚對於男男的父母來說,失去了一切意義。

平日的北京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到了春節反而人煙稀少了,外來幾百萬務工人員都回家過年了,老北京人又都以家庭聚會為主,街上、市場、小區一下子都安靜了很多。老北京人可能會幸福地享受一段安靜的時光,但對於男男來說,這樣的安靜,更讓他感到心寒與寂寞。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前途,沒有希望……巨大的壓力一齊襲上心頭,男男甚至開始猶豫,還要不要繼續留在北京。

於大哥留下的食物,在三十的前一天幾乎吃個乾淨,可男男無論多餓,始終都沒有吃那包速凍餃子,因為那是他三十的年夜飯。大年二十九,男男一直睡到下午1點多,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他爬起來在屋子裏四處找吃的,可除了那袋餃子,能吃的都吃完了。男男餓得頭暈眼花,他坐在床上,無奈地望着窗外。忽然,他看見書櫃角落,放着一袋不知道什麼時候剩下的方便麵調料。他站起來,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轉身拿了一個碗,把調料倒出來,沖了點開水。頓時,整個屋子都飄蕩着紅燒牛肉麵的味道。男男端起碗來,用嘴吹了吹熱氣,順着碗邊喝了一口,好香啊!他閉着眼睛,又喝了一口,彷彿在喝一碗老鍋羊湯。一碗調料湯下肚,男男覺得身體暖和了許多,他又重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大年三十的春晚開始了。晚會的歡聲笑語夾雜着破電視刺刺啦啦的雜音充斥着整個屋子,男男把電視的聲音調到最大,他想用這聲音驅走寂寞和孤獨。但空蕩蕩的迴音,彷彿適得其反地嘲笑着他的幼稚。男男的眼睛盯着屏幕,但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因為他腦海中無法控制地出現了爹媽的樣子、佳佳的樣子,他們的影像,像進入了一個夢境一樣。桌子上吃剩的幾個餃子已經冷了,不是男男吃不完,是他故意留的,因為按照傳統,初一早上還應該再吃一頓餃子。

丁零零,男男的電話突然響了。他一激靈,盯着電話看了半天,好像要確定一下,他這個被世界遺忘的人,還有誰會記得。他慢慢拿起自己的手機一看,是劉麗打來的。

“喂?”男男有氣無力地問。

電話那邊傳來了嘈雜的笑聲和春晚的喧鬧聲。“杜男男同學,過年好啊。”劉麗誇張的聲音,聽得出來已經喝得有點高了。

男男勉強地笑了笑說:“謝啦,你也過年好。”

劉麗的反應明顯遲鈍,半天才說:“對了,春節這幾天你怎麼安排的,有時間出來聚聚啊。”

男男揉了揉眼睛說:“今年不行了,我沒回家。”

“啊?”劉麗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問,“你什麼情沉,過年也不回家?”

男男沒說話。劉麗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你跟佳佳去陽城了?”

男男還沒說話,劉麗急了,“哎你別這樣啊,我可沒心情管你,你愛去哪兒去哪兒,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我跟佳佳分手了。”男男說完這句話,電話的另一端一下子就安靜了。

劉麗半天沒說話,男男以為她會追問為什麼,但劉麗沒有。

“你在哪兒?”

“北京啊。”

“你的出租屋子裏?”

“嗯。”沉默了一陣。

“你們什麼時候分手的?”

“有幾個月了。”

“幹嗎不告訴我?”

男男苦笑了一聲說:“幹嗎要告訴你?”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

男男想了想說:“太折騰了。”

“你是不是沒錢了?”劉麗問。

男男真佩服女人的直覺,但他沒有回答。

“你為什麼不找我?我一直到臘月二十三才離開的北京。”

男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麗嘆了口氣,然後說:“好吧,你多保重自己,過完年我去找你,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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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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