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們永遠地離開了
某個下雪的凌晨，一陣陣沉重悠長的鐘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
“什麼情況啊？”我打開門，看見大家也都出來了。
“孩子們，快去換衣服，我們去中心廣場。”布里昂爺爺說。
“哦。”
天空是灰白色的，雪一直下。
我們睜着仍有困意的眼，緊緊地裹着衣服，不讓寒風鑽進衣服里。
中心廣場上站滿了精靈。他們圍着那個高台。而高台上也多了一個大鐘，顯然那陣鐘聲是由此來的。鍾旁還有一個人，看不清相貌，不過應該是一個年邁的老爺爺。哎，近視真不好啊。
精靈們吵吵鬧鬧的，討論着發生了什麼事。這時，那個老爺爺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鐘，一聲沉悶的鐘聲傳來，大家都停止了談論。
“咳咳。”老爺爺清了清嗓子。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捲軸，輕輕地將捲軸展開。
“精靈國邑失年7月21日凌晨2點49分，艾克斯普雷內·邑失·托勒夫國王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蒼老的聲音雖然不是很洪亮，不過卻恰到好處地傳到了每個角落。“阿密莉雅·愛莎王后因悲傷過度，於3點14分也離開了。”聲音幾乎哽咽。“我們敬愛的國王、王后，他們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一片寂靜。突然，精靈們像精神崩潰似的，有的直接倒在了地上，有的相擁着，互相攙扶，抽泣聲涌了過來，沉浸在悲傷中。
丘和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丘和大叫着。
“丘和，丘和，冷靜點。”吉也急忙去扶他。
“不可能！”丘和甩開了吉也的手，猛地站起來，像發瘋似的跑向高台。
“丘和！”我們追了過去。
“老頭，你告訴我，這是騙人的！快告訴我！”丘和一把抓住了老爺爺的衣領。
“年輕人，這事我能開玩笑嗎！”老爺爺哭了，兩行渾濁的淚流了下來。
“不是，你一定是在騙我！”
“丘和，快放開！”我們拉住丘和，彗一把丘和的手扯了下來。
“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丘和掙扎着，淚水濺在雪地上，融化了一小片雪。
“丘和！冷靜點！”許小霂大叫道。
丘和一抬頭，瞪着許小霂。“你叫我怎麼冷靜！他們，他們，他們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知道嗎！他們離開了！”丘和歇斯底里地喊着。
“他們離開了，他們離開了，離開了。”丘和的聲音漸漸變弱。我們放開他，他整個人就像是脫線的娃娃，一下子就坐到地上，任淚水打濕地面，手裏緊攥着一團雪。
後來我們才得知，為了表示對逝者的尊敬，通常都只說“離開”，而不是“死”。
天空還沒有變白，各家各戶就掛起了紅燈籠。
精靈們崇尚綠色，他們認為綠色是生機、活力的象徵，而精靈們的翅膀恰好是綠色的，所以在節日，結親等大型活動時就會掛綠燈籠。而和綠色相反的紅色，則是代表死亡。
紅光如血一般灑在雪地上，搖曳在風中，若鬼魅一般。
因為國王和王后的駕崩，所有事務暫停兩天，每個精靈都必須做禱告。
大街上已經看不到任何精靈了，小鎮沉寂在死一般的寂靜中。
我們也閑置在旅店裏。雖然我們不知道什麼國王王后，不過看得出來，他們深得民心。儘管我們不是很悲傷，不過心裏卻異常地不舒服。也許，死，對於任何生物來說，都是悲傷的，我們總是以一種敬畏的眼光去看待死亡。死，意味着什麼呢？生命的結束？說到底，也就是呼吸的停止，心跳的停止。可是，就是這兩個停止，我們才會害怕，才會對生命如此的不舍。
“丘和還沒有吃飯？”我問道。
“嗯。”藍蓓點了點頭。
“我去叫他，他也沒理我。”吉也聳聳肩，一臉無奈。
“好像沒有像他這樣的，都絕食了！”許小霂說著。
“普通人再怎麼悲傷，都沒到絕食的地步。看來，丘和一定有什麼秘密吧。”吉也說。
“誰沒有秘密，我們不是也有嗎？”彗一。
“不管什麼秘密不秘密的，反正總得吃飯吧。”藍蓓生氣地跺了跺腳。
“好了，我能理解。”布里昂爺爺的眼睛很紅，微微有點腫。“也許丘和真的很喜歡國王陛下和王后吧。”布里昂嘆了一口氣。“他們可都是好人吶！這麼年輕，才30出頭，怎麼就---”布里昂爺爺哽咽了。
30出頭？！這麼年輕！？我們不由得驚訝。
晚飯時，丘和依然沒有從房間裏出來。我們很擔心，一個一個地去敲門，不過都沒得到回應。
飯後，我越想越覺得生氣，一氣之下大步跨到丘和房前。
“丘和，你給我出來！”我使勁地敲了敲門。不吃軟，那就來硬的。
沒人回應。
“快出來！”我又踢了踢門。
還是沒人回應。
“是，你很傷心。但是，畢竟，畢竟，他們已經-----你一個大男孩，怎麼像小孩一樣耍脾氣呢！”我大叫着。
“柳汐澄，別說了。”藍蓓拉了拉我。
“就算再怎麼傷心，也不能不吃飯啊！”我依然喊着。
“先讓他安靜下吧。”許小霂說。
“他餓了，就出來了。”吉也也勸道。
“不是----”我還沒說完，就被他們拉走了。走之前，我還不忘添一句。
“我瞧不起你！”說完，我就後悔了。明明只是想讓他振作起來，卻又是在說打擊他的話。我怎麼這麼笨啊！我低下了頭。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枕邊丘比小聲地打着呼嚕，蛋里也傳來了花露水的呼嚕聲。我輕輕地下床，打開門，卻看見一個小黑影靜靜地走向廚房。我跟了過去。
“阿波羅！”我很驚訝，小聲地說。
阿波羅被我嚇了一跳，嘴裏叼着的魚片掉在了桌子上。
“柳汐澄，是你啊。”
“你怎麼在這？”
“我餓了---”阿波羅無奈地說。是啊，丘和自己不吃，也難為了他的蛋鍾。
“丘和睡了嗎？”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
“哦。”我隨即拿起一盤餅乾，又倒了一杯牛奶，動作並沒有發出聲音。
“你幹嘛呢？”
“給你主人去。”
“可是，他好像沒心情----”
“你不是也餓了嗎？”
然後，我和阿波羅就走進了丘和的房間。
房間裏很昏暗，只有外面的雪光照射進來，才勉強地看清房間裏的事物。
丘和低着頭、抱膝坐在床上。
突然覺得那是一個孤獨的輪廓，一絲悲傷在心頭慢慢地化開。
我正要往前走，這時，丘和的聲音傳來了：“你出去吧。”
我沒聽從，依然往前走着，把盤子和牛奶輕輕地放在小桌子上。阿波羅跳上床，鑽進了蛋里。
“你自己不吃就算了，還讓阿波羅餓着。”我的聲音很小，語氣中帶着一絲責怪。
丘和沒有回答。
我走到床邊，坐了下來，背對着丘和。我望着窗外，不說話。
過了一會。“你怎麼不說話？”
“為什麼要說話？”我淺淺地笑着。
“你不是來安慰我的嗎？”
我們的聲音都是輕輕的，彷彿是小蟲低語。
“是，也不是。”
丘和不說話。
“你想讓人安慰？“我問道。
“不是。”
“哦，那就不是。”
“那你來幹什麼？”丘和始終把頭埋在膝上。
“不知道。”
丘和又不說話。
“應該是來陪陪你的吧。”
“陪陪我？”
“嗯。”
“陪我怎麼的？”
“靜靜地獃著。一個人的時候，或許會希望有人能夠陪着自己吧。”
丘和再一次不說話。
“就這樣陪着你吧。至少你可以聽聽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和心跳。這樣，也許會----”
突然，背後有了依靠。我們背靠背地坐着。
我可以感受到他在微微地顫抖，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頓時，我的心被扯痛了。此時，靠着我的這個男孩，究竟是不是平時那個趾高氣昂和我爭強的男生？我自問着。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
“柳汐澄。”
“嗯？”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對你有偏見？”
“你也知道啊。”
“想不想知道？”
“不想。”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丘和不說話。
“吶，你們真的是精靈？”
“嗯。”
“我看不像。”
我不說話。
“你們有秘密吧？”
“你怎麼知道？”我忽然想起了吉也說的話，笑了笑。
“因為你們聽到國王----”丘和沒有說下去。
“難道你沒有秘密嗎？我可不認為你只是單純的旅行者。”
丘和又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柳汐澄。”
“嗯？”
“他們，他們永遠地離開了。”聲音帶着微弱的哭腔，背後也感覺到他在顫抖。我再一次感到心疼。
我們都沒有說話。
這一夜，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