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聽懂?
沈汐昏倒前迷糊的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荀歧的身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他悠悠轉醒的時候,見到荀歧果然在一旁,他微微動了動,發覺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裏,他想,果然...不是夢境,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她登場的方式永遠都這麼有“男子”氣概,而自己,為何總是像個病弱的女嬌娘一般...?
想像着她帥氣的一躍而起,然後再救自己於各種危急之中,簡直像是說書人說爛了的英雄救美的橋段,只不過,她,是英雄,自己是...“美”。
荀歧此刻雖是背身,但仍舊一種扭曲的角度牽着沈汐的手不放,另一手拿着木枝撥弄着面前的火堆。
察覺到手裏輕微的動作,她便連忙側身,發現沈汐已經起身靠坐在車旁望着自己,眼神清晰,她微頓,下意識的將他的手鬆開,關切道:“還有何不適嗎?”
沈汐在那瞬間卻反手握住她的手,一言不發,凝望着她。
荀歧身上初見時散發的清冷的葯香,此刻卻像是熏人的醇釀,讓人自醉其中,沈汐挪了挪,讓自己挨的更近些,兩人肩靠着肩,明顯靠得更近些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縈繞在周身的清冷香氣,更加確定了這香味...正在迷亂他的心,情不自禁的想靠的再近些,他心道,抱都抱我無數回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找個機會叫她...負責呢?
還來不及再深度的胡思亂想,一方帕巾被人十分大力的丟在自己的臉上,只聽她清冷的聲音不似方才的關切,淡淡道:“靜心。”
沈汐頓時被嚇醒,拿起臉上的帕巾,假模假樣的擦了擦手,將帕巾遞迴給它的主人。
荀歧將沈汐的右眼皮掀起,仔細觀察許久后,又問道:“你眼睛無事吧?能看得到嗎?”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沈汐一邊揉了揉剛剛被扒拉過的眼皮,試圖放鬆放鬆,一邊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能看到呀。”
荀歧沉吟片刻,未發依言,心道,那紅花從眼睛中遁走,是不是說明,它此刻是安全的?而暮清的眼睛也沒什麼事,難道它...真的只是寄居?
沈汐見荀歧一個人沉默,拍拍衣裳,正對着荀歧,盤膝,支着下巴,不在意的道:“是我眼睛怎麼了嗎?那抹紅色花朵又長大了?還是遇到什麼又發作了?”
荀歧微微頷首,側身時,卻發現沈汐直接坐在地上,並無鋪墊之物,剛蹙了蹙眉頭,卻被一隻手指按着她的眉心,輕輕的揉着,試圖舒緩她眉間的鬱結,那手指的主人一臉得意的笑着,調笑道:“就知道你是如此表情,哈哈哈...”
荀歧“啪”的一下,撥開沈汐的手,熟練的握着他的手腕切着脈,復又仔細端詳了他的臉色,檢查過眼睛,再三確認無誤后,道:“你眼裏的紅花沒有了。”
嗯?沈汐神色一如平常,甚至彷彿不感興趣一般,懶懶地道:“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你的表情,並沒有寫這四個字。”
“......”害,沈汐手握樹枝,在火中戳戳搗搗,道:“因為很明顯啊。”
荀歧道:“為何?”
沈汐握着樹枝在手裏來回把玩,樹影被火光照耀的一晃一晃的,許是玩夠了,他才轉過身面對荀歧,與她細細的道:“你想啊,它在我眼裏這麼久,大多數時候都很平靜,也沒有對我做過什麼,難得疼幾下,也還好,能忍受,方才竟是將我疼暈了,定是不同以往。”
得,這位主,爛好心又犯了。
荀歧想。
哪知,沈汐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要覺得我爛好心,在它第一次飛進我的眼睛裏,我疼的要命簡直難熬,所以我也發現一件事,就是它其實是可以讓我一直疼痛的,但是它沒有,所以說,它這樣走了不也是一種解脫嗎?或許它也是逼不得已。”
“少主,...多謝!”
兩人聞聲一驚,立即站起身來,眼前一抹被淡淡的火光的籠罩的身影,...是他!
荀歧的眼神驚疑不定,淡淡道:“朱華。”袖中絹布以靈力灌輸,蓄勢以待。
沈汐見荀歧的臉色陰晴,便知她心頭憂患,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小聲道:“無事的,他定是道別而已。”
“誰知是不是做戲。”這樣似是而非的口氣,又像是影射他人,又像是肯定的模樣,荀歧總是對傷害過沈汐的人抱有一定的敵意。
對於這一點,沈汐也頗為頭疼,但凡她一遇到有關於自己的事情,不論什麼,立即變得草木皆兵,他暗道一聲無奈,氣定神閑的對朱華問道:”多謝我什麼?一路護送嗎?“
那抹身影沒有消失,還在火光處影影綽綽。
一陣夜風吹向火堆,火光亮堂了些許,這氣氛,確實,很...火熱啊...沈汐嘆了一口氣,理了理話頭,有條不紊的道:“我自詡是你的救命恩人,可如今想來,恐怕那只是個圈套,你應當不是那麼容易便死去的...妖...”
朱華的臉在火光搖曳處,看不清神色,只聽他輕輕的道:“我...與她...一體兩魂...互為牽制也互為幫襯...”
默然片刻,沈汐道:“為的什麼呢?我與你,與她,無冤無仇,甚至,我並不認得她。”
這件事真的是匪夷所思,毫無依據,又毫無道理。
朱華苦笑道:“花妖,若無根葉,花又如何得現天地?她的神魂是我的兩倍,我的靈力是她的兩倍,我們就是這樣互相掣肘的關係,當時她對我說,若我幫她這一次,便與我分為兩魂,我好去過我的自在日子,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根葉供給花朵生長的必要成分,當花朵吸收一定的養分之後盛開,自然也是保留了大多的養分,一體雙魂,迫不得已啊。
沈汐呢喃道:“曼珠沙華,所以你叫珠華,她是曼沙,彼此相依卻不相惜,花開不見葉,花葉永不相見。呵。”
朱華沉默的點了點頭。
果然。
這時,荀歧忽然道:“怎麼解虛幻之境?”
對了,此刻還在那位曼沙姑娘的虛幻之境中。
朱華這才抬首望向沈汐,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吞吞吐吐地道:“實際上,我有事相求與少主。”
原來是有事,難怪,現身的如此爽快,待在我的眼睛裏也不曾折磨自己。沈汐聞言,點點頭,道:“何事,你說。”
朱華立時在沈汐面前跪了下來,沈汐被這一舉動驚得退後了一步,朱華忙不迭的磕起了三個頭,乞求道:“能不能求少主高抬貴手放了雉兒,當年,她確實與我同去找過您,也確實...對您動了手...砍了...您的手臂...可我以神魂發誓!我們只是要保全您的性命!對比您失去的手臂來說...難道不是留着命更重要麼...”
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說完了這一段話,沈汐心中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想表達的中心思想就是:雖然少主我砍了你的胳膊,但是我其實為了保你的命才這樣做的。
我應該怎麼樣說服自己接受他的好意呢...唉。沈汐還在苦思冥想,荀歧卻道:“為何砍去手臂就可以保命?”
朱華一五一十的道:“少主使用言靈時,都需要結印,所以...南冥洲的大長輩們告訴我們,要留意...何況,當時我們想着,如果,少主沒有了手臂,他們逼問不出什麼,說不定反而會留少主一命...”
荀歧道:“所以,砍去手臂,是你們自作主張?”
“可,可是...我們是為了救人啊...是失去手臂好些,還是失去...命...好呢...”最後的幾個字也毫無底氣,言辭毫不清晰。
“所以,你就可以左右他人的意志?”
“...當時...那種情況,這...是最好的選擇...”
“..........”
沈汐幽幽的道:“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這種沒有意義的爭吵,”他望着那道虛無的身影,認真的問道:“我死了嗎?”見朱華點頭,便指着朱華,對荀歧無奈道:“他砍了嗎?”
荀歧微微頷首。
“那不就是了,不要為已經發生的事情去爭論,誰對誰錯,如何分辨呢?只不過立場不對而已,”見朱華神情微露喜色,以為沈汐贊同自己的觀點時,沈汐卻沉聲道:“但是,‘為我好’這三個字我真的擔不起,你們是為我好,還是為了日後回想的時候,你們二人相互鼓勵,相互對自己的良心說,對得起我?”
見朱華還要辯解,沈汐搖搖頭,道:“你在這裏冒出來,說明,你可以擺脫曼沙的控制了,你走吧,你想讓我放癸稚一條生路...這件事,我要再想想...”
若是能從朱華臉上看出什麼血色的話,此話一出,必定慘白無色。
沈汐又道:“不過,是誰說我使用靈言的時候,要結印的?”
半晌,朱華喃喃道:“曼沙。”
荀歧直言道:“所以,你們一體兩魂,就是她可以通過你的雙眼去看你現在發生的事情,對吧。”
是她?當時,救朱華的時候,據說只有我與竹七,想必那時我定是為了耍帥故意做的動作,畢竟傻傻的念着幾句話,十分的沒有氣勢,沒想到竟是因此斷送了自己兩條胳膊。真是一言難盡。不過,言靈術可以起死回生,也是這女子肆意傳播開的了?
原先只以為他們倆是顏色不同的本家,畢竟妖族有許多種類的花妖,雖是一個種族,本體卻不是一個顏色,比如花妖玫瑰,就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家族,赤橙黃綠青藍紫什麼色都有,真的論資排輩起來,赤玫是橙黃的姑姑,綠青則小橙黃一輩,病嬌的玫瑰則是斑點狀的,當時曾推測過,朱華是因生在忘川河邊,北妖洲並不認,但其實是那位曼姑娘的親戚紮根在忘川,本體原也是白色,只是漸漸被忘川的死氣渲染,又加了怨氣相佐,才使得朱華本體變得紅艷。
知曉一體雙魂就罷了,偏偏,這一體雙魂除了共用不了身體,居然還可以轉換神魂。
沈汐垂目,心中猶疑着,問道:“但是她應當在只是可以看見畫面,聲音無法傳送,對吧?”
朱華輕聲道:“是的。”
荀歧問出了一個最想問的問題,她沉聲道:“你們...將暮清的雙手砍去之後呢?”
朱華道:“正準備將少主帶走時,來了一位以靈力將面部遮擋住靈力高深之人,一掌將我與雉兒擊退,我二見不敵,便想回南冥洲找幫手,哪知轉身沒多久,便遇上了七公子,”又緊急補充道:“當時...想將少主奪回來是真的!”
遮面,說明他們是認識的。
時間線,也對的上,當初若不是在半途遇到這二人,也不會將他二人當作好心,任他二人肆意這些年,荀歧思及此,暗暗惱恨竹七的後知後覺。
已經沒有什麼想問的了,也沒什麼好知道的,朱華卻還在沈汐的面前一探三望,沈汐明了,道:“你有何事便去吧,在你回來之前,我會保證她的安全。”實際上,她已經不生不死了,沒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
聞言,朱華點點頭,轉身離去之時,方道:“少主,你的血,克妖。”話畢,虛無的身影轉瞬消失。
是了,當初北妖洲地宮下的那個老嫗曾說過,暮清的血是克妖的,所以才能夠堂而皇之的將九欘建木樹搬進西洲,而無妖族前來討要。
荀歧坐在火堆前,蹙眉凝思,火光將她的側顏勾勒的更加入骨三分,沈汐見狀,倏地念起了初次見她時,浮現在腦海中的詩,驚嘆道:“公子只因見畫,定非塵土間人。”
她的容顏,真是無時無刻,沒有任何一個死角,何時何地都能忽然地叫人驚嘆一把。
沈汐憋了半晌,石破天驚道:“...若汲,你對我......沒什麼非分之想...吧...?”
荀歧聞言瞠目結舌,腦袋裏一片空白,舌頭也打了結,耳朵里只留下嗡嗡作響的“非分之想”幾個字來回飄蕩,回聲不絕。
難道...他...知道馬車上的事了?
像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故作淡然的道:“......我......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麼......么......”
沈汐低頭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又偷偷用餘光注視着眼前之人,面色雖淡,卻被結巴出賣的失態模樣,他強忍笑意道:“那你為何總是這麼緊張我?不論何事,只要一與我有關,就立刻全身緊繃,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
“...平、平...常?”
沈汐手指的小動作不斷,眼裏有流光似轉,語帶傾心的道:“是呀,你平常看似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對人也有些冷漠,唔,有些十分愛潔凈,但總的來說,並不是個易慌亂的人,只有遇上我的事情,就特別的像,像護崽的...母獸,哈哈。”
荀歧的臉瞬間微紅,此刻終於聽出沈汐只是調笑之意,到底心中藏着隱秘的事情,有些難為情,清清嗓子,道:“你救我一命,如同再生,使人傳授我陣法,令我得以修行,是以再造,於情於理,我護着你,都是應該的。”
沈汐“哦”了一聲算是答應,這樣啊,他反問道:“若是,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呢?”
荀歧才將將平復的表情,又再一次瀕臨支離破碎,就在她心裏繽紛各種小心思的時候,一枝燃燒着的樹枝伸向了自己眼前,火光乍燎,樹枝的那頭,那人隱隱藏匿在火光離,撐着臉頰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沈汐晃了晃她眼前的樹枝,正在燃燒的樹枝灰頓時散散的下落。
荀歧更加窘迫,怎麼今天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在她猶豫沉思之時,沈汐丟掉快要燃盡的樹枝,拍拍手,一邊踱步一邊隨意的道,“不過,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荀歧也跟着他的身影調整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道:“什麼?”
沈汐一手迅速攥住荀歧的衣袖,一手將她禁錮至自己眼前,以防她逃跑,直到近到兩人呼吸間的溫熱都感受的一清二楚,他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面前這人看似柔軟又紅潤的嘴唇上,心猿意馬了好一會,臉色凝重的道:“所以,你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嚇...了我一跳。
荀歧無奈道:“已經好了。”
沈汐悠悠道:“你為何很多事情都不願告訴我,你受傷也不說。”這語氣,像極了誰家受了氣的小媳婦。
荀歧怔愣片刻,淡淡道:“告訴你,不過多一個人擔心罷了。”
沈汐不贊同地道:“即便我什麼都不能做,也好過你一個人,難過難受甚至一個人等死,我知道你經歷過,你心性堅韌,可你在我面前不必硬是偽裝自己,我也想你有所依靠,能有一個休憩之地。”
火堆里“啪”的一聲,火星四濺。
“而你休憩時想到的人,就是我。”
沈汐的耳根泛起陣陣熱氣,低頭用手狀似隨意的扇了扇空氣,眼神四下亂飄,哎呀,這是第二次表白啦,能不能聽懂啊。
荀歧微扯嘴角,道:“聽懂。”
嗯,聽懂,聽,聽懂?!荀歧泰然自若的望着沈汐驚乍的慌手慌腳,輕輕的靠近之後,蜻蜓點水般的在沈汐的臉上親了一下,趁着他還在發獃的時候閃身躲回了黑鱗里,意猶未盡的抿了一下嘴唇,嘴角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