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靈魂印章
木熙看着在前面引路的茶茶,眼珠隨着她鐘擺的馬尾一會兒左一會兒右。
他想,我和茶茶很熟絡嗎?當然並不是。來到冥府不過5個小時,加上在暫留地相處的時間,大概也只能算是“剛剛認識的熟人吧”,實在算不上有深刻羈絆的朋友。不過轉念一想,一個死人還有什麼值得牽絆的呢,雖然內心深處總覺得還有未了的心愿,不過從恢復意識的那一刻腦袋裏都只裝着眼前的這位看上去纖細柔弱的擺渡人丁茶茶。
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寄託精神的東西。
茶茶在岔路口選擇了向上而行的樓梯,扶手一邊挨着公路漸漸升空,另一邊則嵌在不知是做什麼用途的建築物外牆上盤旋而上。木熙跟着丁茶茶沿梯向上,把別人的窗檯當成了腳下的梯架。
又是這種錯綜複雜的建築結構,依然顯眼突兀的齒輪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在木熙的視線里,這些紮根在每棟建築或里或外、或頂或底連結處的精緻零件,在冥府中大行其道。
一個死人還需要什麼精神寄託呢?他早應該把生死置之度外,把眼前的一切當成生活的本質。木熙的視野隨着階梯一級一級的抬升,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這座城市的一個零件,將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規律且不知疲倦的轉動着,直到腐朽、脆弱然後化為虛無。
即便木熙能不停的把自己的思想向哲理的高度引導,但靈體還是會提醒他最基本的一個生理需求,那就是飢餓。此時此刻,他的靈魂被拉進了腹中空空如也的荒原,萬劫不復。當然,這個說法有點誇張了。
“茶茶,我說……”木熙停下來,叫住茶茶,自己扶在欄杆上喘着氣。
“怎麼了木熙?”茶茶意識到自己走得有點快了,兩人已經拉開了十級的台階。不好意思的她趕緊下到他的身邊。
“太餓了,可以說好餓好餓。”木熙虛弱的說道。
“我的天……”茶茶滿懷歉意地拍了下腦門,說:“抱歉木熙,我忘記你還沒有進食,維持靈體機能是需要補充能量的,這個原理跟活人要吃飯是一樣,如果不……”茶茶說到這裏就沒有繼續了,因為在她面前的木熙雙手合十一幅求饒的模樣。
“拜託等下再講吧,我想吃東西……”木熙已經有點眼花了,甚至是小小的幻覺。他聽見這個城市傳來濤浪一般的嚎叫,尋聲望去是一片被融化了邊界的潦草建築。飛艇變成了猛禽,電車變成了走獸,步行的人群成為了正在燃燒的火苗。
木熙將傾之時,被茶茶拉住了胳膊。
“都是我不好,你堅持堅持,這就帶你去吃東西!”茶茶說完,朝着空中喊了一聲。
如果木熙的聽覺沒有出問題,那麼茶茶喊的是“貓鷹車!”
木熙還在想這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時,在他的面前已經停下了“兩隻”貓頭鷹,用“只”不太友好,應該用“位”這個字,不必說,一定是長着貓頭鷹腦袋人類身體的。木熙從頭往下看,果然是和人類大相逕庭的四肢。
“午安二位,請問要去哪裏?”其中一隻帶着皮革飛行帽和防風鏡的貓頭鷹問茶茶。
“‘莫記餐廳’,”茶茶回答,然後用眼神朝着木熙晃了晃,“他太餓了,能幫我扶他上車嗎?”。
“我來吧,不勞煩您。”另一隻貓頭鷹調整好胸前的靠背,取下安全繩索,從木熙的腰上牽到腋窩,一拉繩,木熙的雙肩就靠在了柔軟的墊子上,固定住了整個身體。
茶茶對這種交通工具的使用駕輕就熟,自己拴好固定,揚了揚手,給了個“開車”的信號。
於是兩人便在貓鷹車的帶動下騰空了。兩名“司機”呼扇着一對巨大的金屬摺疊翅膀,保持着兩位乘客的身體垂直,起起伏伏的向著目的地進發。
木熙感受着涼爽的氣流穿過耳垂和脖頸,漸漸地陷入了沉睡。
冥府七棟里和茶茶同班的擺渡人聚在中央建築外的廣場上,商議着歡迎會事宜。他們已在七天前就聽說了有新的擺渡人加入,是茶茶帶回來的。因為擺渡人的工作並不危險,所以很久都沒有出現缺員的現象了,總部的意見是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就不要增加擺渡人的數量了,如果要增加需要直接過問玄大人。
大家都知道一個班分50個組,一隊2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搭檔,所以增加擺渡人數量完全沒有必要。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對招募“新進員工”不怎麼關心的茶茶居然是在停止募集的二百一十九周里唯一一個從暫留地帶回靈魂提交給總部審核的,況且她還有一個能力出眾、個性歡脫、人氣很高的搭檔。真叫人意外。
“還在聊天啊,現在不動手的話晚上19點前是準備不好歡迎宴噠!”從中央五樓下來走到人群中說話的擺渡人正是茶茶的搭檔艾美。
“艾美艾美,”看到艾美的到來,最八卦的人開始搭話了,“你說茶茶為什麼要帶個新擺渡人回來啊?”
“我哪裏知道啊,也沒說不允許嘛!”艾美右手揣在帶帽的運動衛衣里,左手捋了捋亮出漂亮額頭的短髮,然後熟練的重新固定了一下那枚楓葉形狀的發卡。
“說明這個新人很特別唄!”人群中其中一個人肯定的喊到。
“能有多特別,能困在暫留地的靈魂都是些奇葩……”另外一個搖着頭否定。
“茶茶說那是個男性,想想擺渡人大多是女性,可能有所打算哦!”一個男性擺渡人壞笑着說。
“滿腦子的齷齪想法,你現在應該去測測靈魂純潔度,如果不合格趕緊給我化為虛無吧!”
然後大家哄鬧起來。
“好啦各位,”艾美擺擺手,說:“抓緊準備吧,你們想八卦啊,晚上直接為茶茶唄。”說完就朝大門走去。
“艾美你去哪裏啊?”身後的人問到。
“我啊還有重要的事要辦,這裏交給你們啦。”邊走邊晃動着聚過頭頂的左手。
等艾美走遠,擺渡人中的其中一個又說:“哎,艾美最近好像挺開心呢。”
“嗯,可能有什麼歡喜的事吧。”周圍的人附和到。
看着大口朵頤的木熙,茶茶想本來是要和艾美一起來接他的,不過昨天艾美說今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隻身一人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是,就連迎新會都要晚點參加。
“味道真不錯。”木熙放下最後一塊被啃光的骨架,用紙巾插着嘴說。
“當然了,我和習玖姐經常來這裏吃飯。”茶茶心不在焉的回應到。
“誰?”木熙喝了口飲料。
“我這次去冥府三棟就是想打聽習玖姐的下落。”茶茶把注意力拉回到木熙身上。
“她也是擺渡人嗎?”
“嗯,住在我的隔壁,4天前就不知去向了。”茶茶嘆息到。
木熙“哦”了一聲,由於對擺渡人的工作還不是完全了解,所以不知道這個“不知去向”是執行秘密任務還是受到傷害化為了虛無,還是不要妄說想法。
餐桌上一時沉默。
“這些是什麼肉?”木熙決定打破這種尷尬,發問了:“別跟我說牛肉、羊頭、豬肉,來的路上我可是看見長着這些動物腦袋的人了的。”
“什麼長着動物腦袋的人,”茶茶哭笑不得,說:“他們就是人類,不同時期的人類,聽着,你可千萬別在他們面前說什麼‘你怎麼長了個奇怪的腦袋’之類的話。”
“這可是你說的啊。”木熙用眼神告訴茶茶,有人盯着她呢。
茶茶看去,熊貓頭的服務員正用“你找事啊小姑娘”的表情盯着她。
臉紅的茶茶連忙道歉,可服務員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真是謝謝你了!”茶茶恨恨地對木熙說。
木熙壓抑着笑,說:“我吃飽了,可以赴死了。”
茶茶白了他一眼,在桌邊的儀器上掃了掃自己的印章。上面鑲嵌的“用餐愉快”字體叮咚一聲翻轉出了“支付成功”四個字。
“哦~~~”木熙驚嘆一聲,說:“冥府真先進啊。”但轉念一想,世界從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到科技發達的未來世界都在“環”中了,這種“小伎倆”實在不夠看。
“你還沒告訴我那是什麼肉呢。”走出餐廳的木熙提醒到。
“你的問題真多。”茶茶嘆了口氣。
“今天早上可是你興緻勃勃的要帶我看‘世界’的,這麼快就不耐煩了?”木熙嘿嘿地笑着。
“那是因為你提的問題簡直就是無聊至極,”茶茶快要崩潰了,“什麼羊頭人還吃草嗎、馬頭人還會把人駝在背上嗎、狗頭人還會……”說到這裏,茶茶趕緊閉嘴了。因為她意識到周圍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茶茶埋頭加快腳步,臉上又紅了一片。
“那我問個正經問題。”木熙緊跟在後面。不過茶茶沒有搭理,但木熙還是問了:“你後悔嗎?”
茶茶停下來了,轉身疑惑的看着木熙。
“我是說,把我接到這裏來,成為你的……你的某一個朋友,你後悔嗎?”木熙認真的重複了一遍。
茶茶這才發現自己在態度上的確有問題,忙說:“抱歉木熙,我剛才不是責怪你,我心裏有些事,所以有點煩躁。”茶茶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認真的回答:“不後悔。”
木熙欣慰的笑笑,說:“如果你說的是‘後悔’,不管是有意無意,我感覺只要聽到了就會立刻化為虛無,沒有精神寄託的靈魂,可能不太有存在的價值。”
茶茶臉上褪去的紅暈又浮了上來,不好意思地笑着說:“突然這麼嚴肅幹嘛,不要懷疑自己,也不要懷疑茶茶。”
“那好,”木熙點點頭,鄭重的想了想,看着微笑中的茶茶,說:“那究竟是什麼肉?”
“閉嘴。”
冥府三棟的建築風格依然是極力保持着巧奪天工的“拼湊主義”,和冥府七棟比起來要小許多,但透露着冷冰冰的殺意。用“殺意”這個詞並不過分,大門口就立着兩把交叉的劍刃,一長一短,下面是墮入淤泥般掙扎的各種醜陋靈魂。這座雕塑是用廢棄的兵刃融出來的,有些沒有抹掉的邊角上還突露着鋒利的殘骸。雕塑后是方形的集會廣場,茶茶說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聽說每位鬼差在太陽初升的早晨都會在這裏集合點將,派遣任務。一般居民是不敢向里窺視的,進出更不可能,沒人願意惹上鬼差。
廣場後面的建築不大不寬,卻意外的高聳。這棟建築沒有一處暖色,只有黑的外牆,藍到泛紫的狹長窗戶,兩條巨大的鎖鏈從腰間穿過插入地下。茶茶說後面還有兩條一模一樣的鎖鏈。
“這浮誇的裝飾,難道這樓能飛?”大門外的轉角處,木熙對茶茶說。
“傳說冥王之劍被這棟建築包裹,封印於此,你看鎖鏈上還刻着咒印呢。”茶茶指了指。
木熙眯着眼睛仔細看去,還真是。雖然那種極微小閃爍的光芒可以基本忽略不計,但鎖鏈上的咒文的確明亮着。
“冥王的劍被封印了,可冥王是冥府老大。他自己的劍被封印他不管啊?顯然這是個謠言。”木熙對茶茶說。
“你是來破案的嗎?”茶茶給了木熙一巴掌。
木熙吃痛的揉着肩膀,把話題扯回了正軌:“現在怎麼辦,有計劃嗎?”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什麼‘登記處’或‘辦事處’的地方。”茶茶正想着。
木熙一看就知道茶茶腦子一熱就來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做,貓在街角有什麼用,於是自己率先行動起來。
茶茶反應過來時發現木熙已經走出去很遠了,小聲喊了兩句也聽不見,只好印着頭皮追了上去。
“你幹嘛?!”茶茶對木熙的魯莽表示不滿。
“你跟着我,等下有機會就溜到建築里去,進去了自然能看見‘詢問處’什麼的。”木熙說。
“你等我再想想。”茶茶有些猶豫。
木熙抓住茶茶的手腕往前面拉了幾步,腳步更快了。到了門口,木熙小聲對茶茶說:“你別說話。”
進了大門,迎面就是好幾個鬼差。不難辨認,這些傢伙的穿着和擺渡人完全不一樣,為了戰鬥方便而特製的衣服,雖然在他們身上沒見到茶茶說的“罪割”,但敢肯定,這些人身經百戰。
閑聊的鬼差們也注意到了兩隻進入狼圈的迷途之羊,一臉的好奇與輕蔑。
“兩位小朋友,怕是迷路了吧?”一個鬼差擋住了他倆去路。
木熙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把胸前掛着的印章晃了晃,說:“擺渡人奉命執行任務,叫你們管事的來。”
我的天……
茶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想木熙真是不怕死,孟婆婆都還沒給你交代這個職業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呢,你就敢在冥府三棟裝。茶茶真想拉着木熙就跑,但木熙又開口了。
“怎麼了,雞冠腦袋,你聽不懂啊?”
好了,今天我們兩個就要化為虛無了。茶茶感到集聚過來的人鬼差越來越多,陣陣涼意襲上心頭。她應該早點告訴木熙,鬼差雖然不能要了擺渡人的命,但可以把他的靈體肢解得只留一個腦袋。
“哈?”這個梳着雞冠頭的鬼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額頭都要頂在木熙的鼻子上了“你再說一遍?”
木熙哈哈大笑一聲,喊:“都過來看看,他聽不清,我再說一遍大家聽清楚!”這下廣場上所有的鬼差都聚過來了。
木熙對茶茶眨了眨眼,示意她悄悄退出去。晚了就沒有空隙了。
茶茶一邊小心的往外挪,一邊感到意外。木熙膽子這麼大嗎?
木熙在鬼差中胡吹海侃着,心裏想自己來到冥府本來對什麼都害怕的,但漸漸適應了這裏的設定,又想着反正都是死人了,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後來茶茶回憶起這次事件,告訴他這完全是“無知者無畏”,這又是后話了。
茶茶偷偷摸摸的來到了冥府三棟的建筑前,將門剛推開一個縫隙,一道黑影便覆蓋了她的雙眼。接着是失重感、景物位移,最後才是兩腳落地。這一系列的動作不過一秒,茶茶都沒反應過來。
“找死嗎擺渡人,這棟樓是你能進的?”
黑色的身影在茶茶漸漸恢復辨識度的眼中化成了一個人形,確切的說就一個人,銀色短髮,琥珀雙眸,衣領蓋過嘴唇,讓人懷疑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他。
“來這裏做什麼擺渡人,回話!”這個鬼差厲聲問道。
“習玖姐……我想知道習玖姐的下落……”茶茶的話語毫無底氣,她看了看四周,這是建築側面的陰影處。“這麼遠的距離啊……”茶茶心裏受到了驚嚇。
“你怎麼認識她?”鬼差臉上露出了驚訝。
“她住我隔壁,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茶茶心情稍微得到了平復。
“這樣……”鬼差想了想,“你知道些什麼?”
“她已經四天沒有音訊了,我聽說你們來找過她,我想知道她怎麼了。”茶茶恢復了鎮定,直白的提出了問題。
“她可能情況不太好。”鬼差回答。
“什麼意思,到底怎麼回事?!”茶茶有些激動。
“你無權過問,擺渡人。”鬼差恢復了冷臉,提醒到。
“對不起……”茶茶想鬼差果然不怎麼好說話,於是謹慎的說:“我很擔心她,拜託你告訴我她怎麼了,哪怕是一點點信息。”
鬼差看着眼前的這名擺渡人一臉誠懇,繼續問:“你真是她的好友,為什麼她沒提起過你。”
“也許是習玖姐不想連累我,所以,她真的違反了冥府的什麼條例而遭罪了嗎?”茶茶想可千萬別對習玖姐動刑啊。
鬼差搖搖頭后,兩個人就默在那裏。鬼差把手伸進風衣的內兜里,停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思考又想是在下莫大的決心,半晌,終於從懷裏掏出一枚印章。
茶茶根本就沒細看就知道那是習玖姐的靈魂印章。“怎麼會在你這,她果然在你們這裏。”茶茶有些怒了。憤怒的茶茶可以不計後果,此時的她一把抓住鬼差的胸襟,嚷到:“鬼差要抓擺渡人是要經過白王的許可和玄王的監督的!”
意外的是鬼差並沒有生氣,而是捂住了茶茶叫嚷不斷的嘴,真切的說:“擺渡人,你聽着,我把這個印章給你,你得對它的來源保密,”鬼差頓了頓,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後又說:“你的朋友沒事,但近況不太好,她會需要到這枚印章,你保管好。”剛說完,鬼差就感知到了一股匆匆奔來的氣息。“快收好。”鬼差督促道。
茶茶感覺到了氣氛突然緊張,顧不得多想趕緊把習玖的印章收好。也就在這時,拐角處探出一個腦袋。
“啊呀呀,布里克,你在這呢。”這是一個眉毛很短,眼眶尖細,黑色頭髮遮了一半面孔的鬼差。
茶茶望過去,感覺到的是陣陣涼意。
“迪斯,廣場發生的事你都知曉了吧,處理沒有?”布里克淡定的問到。
迪斯用指尖摸了摸左眼上的眉環,說:“那麼大的動靜,能不知道嗎,那傢伙已經被打趴下了。”
茶茶心中一怔,拔腿就跑,卻被布里克一把拉住。抓力十足,任茶茶怎麼踢打這位銀髮鬼差都不為所動。
“擺渡人,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企圖,但擅闖鬼差總部可不是鬧着玩的。”布里克嚴肅的警告。
“放開我,你們把木熙怎麼樣了!”茶茶吼到。
布里克抓住茶茶的手臂,一直拖到廣場中央。他吼開緊緊圍繞的鬼差們,一把將茶茶丟到了滿身傷痕的木熙身邊。
“木熙你沒事吧!”茶茶抓住木熙的肩膀問。
木熙指着自己臉上的裂縫,說:“你覺得呢?”
“死不了。”布里克冷冷地說:“念你們是小孩子,就饒過了,快滾吧。”
茶茶沒有抬頭看布里克,她知道這是對方在為自己打掩護,但心裏還是氣的很。艱難的扶起木熙就往門外走。
“就這麼放他們走啦?”鬼差們叫嚷着。
“閉嘴吧,”迪斯冷笑着說:“差不多行了,以大欺小有什麼意思,想打啊,跟我玩玩呀?”
眾鬼差就不開腔了。
看着木熙和茶茶慢慢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迪斯搭住布里克的肩膀說:“馬上就要開會了,別耽誤時間了,走吧。”
布里克漠然地拿開迪斯的手,走進了冥府三棟。眾鬼差也就散了。
“隊長,不對他們進行搜身嗎?”見布里克走後,一名留着臟辮,皮膚黝黑的女性鬼差湊上前來詢問。
“別打草驚蛇了,這兩個小朋友進來的那一刻我就查了,一個木熙,一個丁茶茶,聽都沒聽說過,不在關係網中。”迪斯搖着頭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什麼大魚呢,失望。瓏,接頭地點佈置的怎麼樣了?”
“已妥當。”
“那就好,今晚看個好戲吧!”迪斯得意的笑着,和瓏也走進了冥府三棟。
走了幾條街,再確定沒有追兵趕來后,茶茶終於是鬆了口氣。找了一處長椅,吹開了上面坐着的靈魂,茶茶扶着木熙坐了下來。
“我看看!”茶茶抓住木熙的腦袋,打量了一下他被揍的開裂的面孔。但仔細觀察,方才看到的裂縫已經明顯自我修復了一大半,“你的靈體可真厲害,修復的好快。”
木熙摸了摸臉,的確沒什麼印記了,而且疼痛感也在迅速消失,“他們出手還真狠啊!”
“沒打死你就算不錯了!”茶茶責怪道:“下次一定一定不要這麼魯莽了。”
“這靈體跟肉身的區別就是受傷開裂但看不到皮膚下的什麼肌肉組織之類的,感覺像個瓷器。”木熙掀開衣角,查看了下身上的傷,已經癒合完畢。
“靈體可比肉身堅固的多,而且可以自我修復。”茶茶說完再看木熙,他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痕迹了。這讓她感到驚奇。
“先不說這個了,你有收穫嗎?別告訴我這頓打白挨了。”木熙問。
“當然,”茶茶立馬從衣服里取出習玖的印章,“你看,習玖姐的印章。”
木熙看了看,是塊長條形的印章,到底部就變成一片樹葉的輪廓了,“我記得你說過不能隨便碰別人的印章啊。”木熙提醒說。
“我當然知道,這也是奇怪的地方,”茶茶給木熙解釋到:“觸碰了別人的印章能看到持章者的記憶,了解到印章離開他手最後一刻的影像,但我什麼也沒看見。”
“是不是壞了?”木熙問。
“怎麼會,靈魂印章是不會損壞的。”茶茶又再三確認了一下,還是什麼都無法得知。看了看天色,有點晚霞的餘暉了,“回去吧,今天發生的事情夠多了。”
當木熙仰望冥府七棟的時候,才被真正的震撼到了。三十三層樓剛剛進行完了不同朝向的位移,巨大的齒輪轉動之聲從奏響到寂靜歷時十五分鐘五十一秒,最底層作為基座不會移動,但震顫感並不是上面的任何一層樓能挺會的。
“這裏就是冥府七棟了,擺渡人的公寓,也是你以後生活的地方。”茶茶領着木熙走進去,通過檢測儀時,屏幕上顯示了“許可”。
“這是什麼?”木熙指了指檢測的設備,問。
“就是個門禁系統,阻礙無意識的靈魂或者其他非擺渡人的居民。”茶茶解釋到。
木熙想冥府三棟是沒有這套設備的,原因就是進去的可能都不如他和茶茶運氣好。
剛剛跨過進門的長廊,歡迎隊手中的禮花就炸開了聲。“歡迎新人!”木熙先聽見熱鬧的呼喊聲,在看見被佈置的燈火輝煌的中心廣場。那棟獨立其中的五層樓建築立馬就抓住了木熙的視線,還沒等木熙開口,茶茶就先說了:“一樓登記,我帶你去吧。”
木熙被茶茶領着,自己對周圍人的歡迎也是不好意思的一一回應,他看見有男有女,女是多數,且年齡不一,而男的並沒有看見年齡較大的面孔。不過從臉上看不出來吧,他想起在回來的路上,他問茶茶,擺渡人的工作要做到什麼時候呢,茶茶的回答很簡單——至死方休。那得是多麼漫長的歲月啊,他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擺渡人厭倦了呢?可以選擇重新步入輪迴嗎?於是在進門登記的時候,他把這個問題拋給了茶茶。
“擺渡人不能輪迴,只能化為虛無。”茶茶回答。
“在活着的世界,人們多希望長生不老啊,但沒想到真的長生不老了,感覺又那麼孤獨和迷惘。”木熙感嘆。
“所以大家才把彼此當成羈絆,就像你說的,精神寄託。”茶茶看了看木熙,笑着說。
“我今天說的那些話可不是表白。”木熙認真的說到。
“閉嘴。”茶茶又給木熙一巴掌。
這一巴掌把他推到了登記處的黑曜石櫃枱前。這次是一位看上去年輕的人,他也帶着一隻單片鏡,見到木熙過來,沒什麼表情,只是把登記簿推了出來。
“把印章蓋上去就可以啦。”茶茶提醒道。
木熙拿起本子,同時拿起印章,用力的改了下去。靈魂的圖騰在登記簿上發散着微弱的光芒,直到交還在登記員手裏那些瑩蟲般的亮光才平復了情緒。登記員伸手調整單鏡上的齒輪時,木熙才發現這位登記員的右手是機械拼湊的,因為沒有任何遮掩,中間運轉的齒輪清清楚楚,甚至能聽見聲響。
“檔案備份終,989920號擺渡人登記完畢。”那人放下本子,拉滅了燈。沒有一句祝賀的話,也可以說,他覺得這件事不值得祝賀。
“等等!”茶茶對着合金柵欄后的登記員喊道:“你還沒給他宿舍的鑰匙!”
登記員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了五根銅製的手指晃了下。
“他什麼意思?”木熙問茶茶。
“說去五樓,意識是叫你找孟婆婆。”茶茶一邊回答一邊想。
“不會叫我喝湯吧?”木熙笑到。
“別調侃了,你自己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茶茶說著把木熙拉到了樓梯口。
“你不帶我上去嗎?”木熙詫異的問到。今天一天的行程可都由茶茶帶領啊。
“見孟婆婆規定一次只能去一個到她的房間,”茶茶解釋,然後補充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吃的什麼肉嗎,等你下來,我告訴你。”
木熙帶着忐忑的心上樓了,樓道很是狹窄,牆壁上雖然有窗,但小的可憐,壁燈昏黃,他仔細看了看,確定那不是用化為星辰后的靈魂點亮的心裏就好受多了。
“你來了。”
這一聲很輕,很弱,但卻很清晰。木熙是剛剛推門進去,即便是伴隨着門開時的“嘎吱”聲依然聽的清清楚楚。
“坐。”
老人指了指她對面的蒲團,示意木熙移動到那裏。
木熙沒坐過蒲團,完全不適應,想顯得莊重點,但是兩隻腿盤不起來。
老人發出了輕輕的笑聲,寬慰說:“不用拘謹了,隨意吧。”
木熙得到這個指示,也不在執意把腿盤起來了,而是隨意的坐着,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拱成橋,雙臂就撐在身後保持平衡,但覺得又太不像話了,就撤了一隻手放在腿上。
“木熙,讓老身看看你。”
木熙想你直接看就行了,我不介意的。抬頭卻發現眼前這位老人是閉着眼睛的。
老人慢慢睜開雙眼,目光緩緩凝聚到木熙的身上。如果說他在暫留地對鹽湖上空的星辰還有印象的話,那麼這雙眼睛就直接刷新了他的記憶。這是一雙特別的眼睛,光澤如同破曉的光亮着卻不刺眼,眼珠像日食的太陽,中間黑暗卻但保留着光明的輪廓。那瞳孔中斷續着星辰,讓木熙看的入神。
“玄大人,心可真大啊。”老人嘆了口氣,似讚歎似悲憫。
“孟婆婆,我不適合當擺渡人嗎?”木熙看着她如此反應,不禁提出疑問。
“沒有不適合的靈魂,只有不適合的命運。”孟婆婆若有所思的盯着木熙,緩緩說道:“樓下沒有給你宿舍的鑰匙吧。”
木熙點點頭。
孟婆婆在面前的案几上擺了把長柄鑰匙,樸素無綴,沒有什麼特別。她對木熙說:“這把鑰匙給你,今晚19點一過,就可以使用了。”
“請問是哪個房間呢?”木熙問。
“到時見分曉吧,”孟婆婆把鑰匙遞到木熙的手中,嘆道:“我真希望能給你一把新的鑰匙。”
茶茶舉着餐盤,在擺滿食物的桌子上任意挑選。她真是服了這些人了,說什麼歡迎會,其實就是給自己一個狂歡的借口,主角都還沒下來,就已經喝倒一大片了。
“他叫木熙嗎,長得眉清目秀的,但看上去有點傻。”一個擺渡人湊過來跟茶茶交談。
“是,的確傻,總提些沒有意義的問題。”茶茶說完,又回想了一下,才發現木熙其實說了很多意義深刻的話。
“啊,艾美回來了。”旁邊的人叫到。
茶茶抬頭,果然看到走來的艾美。“艾美,你去哪裏了,都走了一天了!”茶茶看了看中心建築上掛着的時鐘,放下餐盤走過去抓着艾美的手腕,開心的說:“我以為你得很晚回來呢。”
“接到了嗎?”艾美問。
“接到了,正在樓上呢!”茶茶答。
“我今天可是聽說有兩個擺渡人大鬧冥府三棟呢,該不是你和他吧?”艾美壓低了聲音問。
茶茶趕緊捂住艾美的嘴,說:“傳開了嗎?還是就你知道?千萬別說出去,別讓孟婆婆知道!”
艾美拿開茶茶的手,說:“放心吧,沒有傳開,因為沒有人信的。”
茶茶哈哈一笑,想也是,擺渡人大鬧鬼差總部,天方夜譚。
“茶茶,去你房間好嗎,我有話跟你說。”艾美對茶茶說到,收起了笑容。
“在這裏不行嗎?”茶茶疑惑的盯着艾美。
“不行,這事很重要,走吧。”艾美沒有等茶茶同意,拉着她就往樓上去。
電梯行駛的很慢,茶茶覺得艾美今天情緒不怎麼高,像有心事,可昨天她還是一副快活的樣子。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只好默在那裏。上了兩層樓后,還是艾美先開口了。她的臉上重新掛上微笑,對茶茶說:“習玖姐很喜歡你,有時候,讓我都嫉妒。”
這樣沒來由的一句讓茶茶有些吃驚,但還是平靜地回答,帶着一點不好意思的笑:“沒有,反而覺得我跟她講故事講的她都煩了吧。”
艾美搖搖頭,說:“我也想跟她說說我的心事,只不過每次都沒有成功。”
“什麼成功?”茶茶轉過頭,看着艾美忽明忽暗的側臉,問:“是指表述起來很費勁嗎?”
“不,”艾美也轉過頭來,盯着茶茶,說:“總是被打斷,被重要的事打斷。”
茶茶想要追問這件重要的事是什麼,但艾美已經轉過臉去了。電梯到了,管理員打開電梯大門,可能是受到了樓下歡快的氣氛影響,居然用平時沒有的歡快語氣祝賀着:“祝你們玩的開心!”
“謝謝!”茶茶趕緊道謝,回過頭來時,艾美已經走出去了。
進了房間,茶茶拉開燈,讓艾美先坐,自己去泡茶。
“不用了茶茶。”艾美拉住茶茶。
茶茶知道,只有在很認真情況下艾美才會叫到她的名字,平時總是老丁老丁的喊,沒有正形。那麼說,事情就真是嚴重了。
茶茶坐到床上,艾美坐到椅子上,靜默了一會兒,艾美兩隻眼睛盯着茶茶,眼神銳利且不容拒絕,說:“我知道習玖姐的印章在你那裏,請你把它給我。”
“你可能……搞錯了,艾美。”茶茶回想起那個叫布里克的鬼差的叮囑,想要瞞過去。
“你不擅長說謊,我了解你,你的臉紅了,你也了解我,我是認真的在拜託你。”艾美站了起來,居高臨下。
“那你告訴我,要它做什麼?”茶茶仰起頭看着艾美,但眼神遊離。
“不能說。”艾美握緊拳頭,咬牙道。
“那我不能給你,對不起,艾美。”茶茶也不知道是怎麼迅速作出這樣的回答的,或者說用完全拒絕的語氣,她想自己應該更委婉的拒絕。
“嘭!”艾美一腳踢翻了阻隔在兩人之間的茶几,上面罐子裏的糖果撒了一地。
“怎麼了艾美,到底是什麼事?”茶茶有點慌,她感到自己兩腿發軟。
“什麼事?你有什麼資格知道?你為習玖姐做過一件事嗎?沒有!你只是在給她講你那些乏善可陳的爛故事!”艾美咆哮完后,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就那麼喜歡你,能在事態惡化的情況下還有心情聽你講故事,”她強忍着怒火,渾身都在發抖,背脊直直的聳立着,“丁茶茶,我再次請求你,現在就把印章給我。”
茶茶望着艾美怒火中燒的雙眼,輕輕地吐了一個“不”字。很久很久以後,丁茶茶也想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她拒絕了這個要求,一枚印章,給需要的艾美,哪怕是借了也會歸還,給了也能要回,但她偏偏說的是“不”。以後尚且不論,但在此時,茶茶點燃了一桶壓抑很久的火藥桶。
那隻鋒利的匕首從艾美的兜帽里抽來時,茶茶還沒有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當艾美把她撲倒在床上時,茶茶才回過神來。
“艾美,你瘋了?!”茶茶喊到。
“我是瘋了,這個世界也要瘋了!”
茶茶盯着艾美那張本來玲瓏美麗但此刻卻被憤怒一瞬間扭曲的面孔,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