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成為人類

齊恩思不知道是這位女神悲觀的心態導致了她的失敗，還是因為連續不斷的失敗經歷才造就了她的悲觀性格。

看着她泣不成聲的模樣，齊恩思也不懂得該怎麼寬慰對方，只能把那瓶“五彩斑斕的黑”塞到了她的手裏，然後無所適從地想找些事做，最終只能俯身收拾了一下掉落在地的杯子。杯子底部還剩下一點點橙汁，他當然不會再喝了，但也感覺這東西奇貨可居，不太捨得隨意扔掉，暫時把杯子擺正，收在了椅子底下。

而博彩女神哭歸哭，手上動作卻沒有變慢，先是兩手一抬，周圍陣陣金幣落地的聲音便逐漸響起，並且聲音越來越嘈雜。整個大廳里出現了各種顏色與規格的籌碼，逐漸堆積，並且呈現出盈滿這個空間的架勢。

“這是來自祈禱者們的祈求，實體化之後的樣子。”她眼淚沒有停，雙手還在臉卻變得更白了，“他們多可憐啊。要不是因為我，很多人可能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因為賭博的原因，他們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在我這裏做着無用的祈求，最終失望地離去。”

齊恩思勸慰道：“你不應該這樣想。有些人天性好賭，即使沒有你，這些人也會走上不幸的道路。畢竟他們的命運，本質上來源於他們自己的選擇。”

博彩女神搖了搖頭：“不，命運是種很玄妙的東西，很多時候存在着眾多巧合，也許只是兩個人的一次偶然見面就會改變整個命運的流向。而當我決定要用開設賭場的方式來收割信仰的時候，就使得原本可能一輩子不會有賭博機會的人受到了影響，讓本來只是意志略微不堅的人徹底走向了墮落。這事我做得太多，錯得太多，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說到這裏，博彩女神又抹了一把眼淚，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懦弱？”

齊恩思想了想，說道：“有時候，逃避也需要勇氣。”

博彩女神聞言，大哭了起來。

齊恩思一驚，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

“你能理解我……嗚嗚嗚……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感動……”博彩女神這一次哭得格外激烈，原本還能順暢地說話，此時卻也變得泣不成聲，“那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只見她把手中的小瓶放在半空中懸停，隨後雙臂微微彎曲，手掌從左向右一推。大廳里的眾多籌碼立刻開始互相擁擠、碰撞，隨後交互、融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圓餅籌碼，飛到了她的頭頂，高速旋轉起來，其上的圖案也變得模糊不清。

看着女神的眼淚漸漸乾枯，臉上表情也變得嚴肅而聖潔。

變化如此之多，齊恩思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就在他惶惑不解、擔心誤了別人大事的時候，聽到女神的聲音卻變得沉穩而堅定：

“鼓舞！”

“鼓舞”是一個無等階魔法，作用只能讓人愉悅，難度也比較低。

齊恩思聽到這話，也沒去刻意領會其中的意圖，只是不假思索地開啟了魔法儀式的施展。沒過一陣，欣然的喜悅就湧上了他的心頭。

而在過了一陣后，女神又發出了一個新指令：

“無光。”

齊恩思依樣施法，過了一陣，大廳內的光線暗了許多，女神身上卻放出了晦澀的深紫色光芒。

之後女神的一個個要求依次發來，齊恩思也都乖乖地進行了舞蹈、念誦和施法。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釋放出的魔法最多只到達一階，但齊恩思明顯感覺到博彩女神的身體似乎是在發生什麼微妙的變化。

隨着魔法效果的積少成多，就當齊恩思的體力已然不支，口乾舌燥，精神力也快要枯竭時，發號施令的聲音卻沒有如期而至。

齊恩思舒了一口氣，剛想坐下，卻看到一股股黑色的絲綢驟然從每一個椅子的底部湧出，遠遠地圍着女神，繞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女神把懸空的小瓶子取到手中，將瓶蓋用力一擰，瓶子被打開，黑色絲綢剎那間收緊，互相糾纏，結成了一個巨大的蛹，包裹住了女神的整個身體。

齊恩思本來就覺得莫名其妙，此時變化突生，他也不知道發生的是好事還是壞事，認真想了想之後，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上前檢查。

畢竟按照他的推測，現在該做的就只有安心等對方破繭。齊恩思不想再橫生枝節，乾脆把心一橫，決定坐下來等着，看看這位女神還能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說不定這個繭里還真能飛出一隻蛾子。

然而等他的屁股剛剛碰到椅面，周圍的重力環境卻突然變化，一股力量讓齊恩思的整個身體向上飛起。而在離開地面時，他的眼前也隨之黑了一下。

當視野恢復正常，齊恩思又看到了那些面露癲狂、在自己身旁祈禱的人們。命運女神的浮雕依舊擺在大廳的正前，然而也許是心理作用的原因，齊恩思只覺得這個浮雕的細節變得模糊了許多。

事情怎麼樣了？

如果博彩女神不想讓自己知道結果的話，那麼怎麼琢磨都不會明白的。而如果想讓自己知道的話……

齊恩思豁然醒悟，環顧四周。

只見自己的正右側一個衣着華貴、滿身珠寶但是妝容淡雅的少婦款款站起，暗中屈身朝他施了個禮，隨後慢悠悠地向著門外走去。

齊恩思想了想，咬了咬牙，快步追了出去，在休息室趕上了那位少婦。

少婦聽到腳步聲，便慵懶而不失禮節地轉身問道：

“有什麼事嗎，先生？”

齊恩思一時不知從哪裏說起，只得硬着頭皮問道：“充滿魅力的女士啊，不知我能否得悉您的芳名？”

少婦臉上沒有絲毫憂愁，微笑間綻出了燦爛的光：“我叫科琳娜·巴爾迪尼。”

巴爾迪尼……聽起來有點耳熟……

齊恩思一面想着，一面直截了當地問道：“那您接下來想做什麼呢？”

少婦露出懷念的神色：“我想到處轉一轉，看看自己的后……不……自己的朋友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開一家小飯店。”

似乎識別出齊恩思臉上的惶惑，她笑着補充道：“命運女神的位置空了，但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想來‘暗’會幫我安排的。而卸下了這個擔子，我心情輕鬆了很多。應該說，我感覺自己獲得了重生，只不過想道要離開這個老地方，還真是又有點想哭了。”

齊恩思點了點頭，也由衷地笑道：“祝您夢想成真。”

“謝謝。”她笑得格外溫柔，“也希望您能如願以償。記得要常常檢查自己的口袋。”

說完這話，她又行了個禮，優雅地轉身，緩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命運女神，或者說博彩女神已經遠去，只留下了一個屬於人類的背影。

雖然對於她的心態的轉換有一點吃驚，但齊恩思還是能理解一二。這種理解不僅僅源於他最近見的怪人有點多，也不是源於他對這個世界奇特程度的充分認知。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也隱約記得自己決定放棄學業、成為畫師的那個時刻。

作決定之前往往是痛苦的。而當決定和改變已然作出以後，一切都彷彿撥雲見日、茅塞頓開了。

懷着奇妙而愉快的心情，齊恩思把手伸到口袋裏。果不其然，他從中探出了一個小瓶子。

小瓶子裏，一個黑色的繭早已破開。繭的內部，一顆圓餅狀的紫色微縮籌碼正發出詭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