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你們本就該死
“將人帶進來吧。”她輕聲吩咐道。
李氏很快被人抬進來了——之所以說是抬,是因她這一次被捆在了床板上,依舊是五丈長三尺寬的宮絛捆着的。還好如今是大冬天,若是夏日如此,怕是熱也熱死了。
李氏的神志似乎不大清醒。她雙目空洞地望着眼前密密匝匝的家人們,就算在看到晉國公的時候也不曾露出些許異樣。
彷彿是不認識這群人?
傅錦儀命宮人將她口中的棉團取了,將昨日問她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李氏一聲不吭。
傅錦儀似乎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旁側兩個看守的武士上前。
不是奔着李氏去的,而是從人堆里把一個十三四歲上下的女孩子抓出來了。
這個女孩子凄厲地哭喊着。只是下一瞬,她的哭聲戛然而止。
武士們從女孩子胸前潺潺冒血的傷口中拔出長矛,將上頭沾的血隨意地甩出去,很巧地濺在了李氏臉頰上。李氏那張半死不活的面孔終於動了一下子。
園子裏其餘的人已經瘋了一般慘叫起來。
方才被處死的女孩子,算是徐策的表妹——她不姓徐,姓李,是李氏娘家的遠親。
皇室還有三門窮親戚,並非所有姓李的人都能大富大貴,這個女孩子父母雙亡,原本養在李氏的父親北靖王府邸上,後來被李氏從娘家接進晉國公府。
這樣依附着宗族過活的少女,說得好聽是在嫡枝府中寄人籬下,說得難聽……都是嫡枝養着,預備隨時送出去交換利益的工具。
李氏將她接過來,和當年嫁給徐策的妾室薛巧慧住在一起,還請了宮裏的教養嬤嬤調教。
目的顯而易見,都是要送給徐策做妾的。
這個女孩子和薛巧慧一樣,對徐策充滿了期盼,只是她命好,有薛巧慧做探路石在前。等薛巧慧被花朝處死、支離破碎的屍身抬回來時,她不得不斷了嫁給徐策的念頭。
可就算是斷了,她倒還不甘心,繼續住在國公府里——似乎在尋找另外的機會。
畢竟徐策當時已是二品大員,女人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么……
李氏或許是真不記得這個女孩子了,她不大舒服地蹭了蹭臉上的血跡,竟還是沒有吭聲。
傅錦儀再次抬起了手。
這一次,武士們抓出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他叫得嗓子都啞了,掙扎時撞翻了一位武士的鐵甲頭盔,看架勢就像個習武之人。旁邊另有兩位武士幫着摁住了人,他翻不起浪來,趴在地上哀嚎。
有人將長矛抵在他胸口上。
這一回,李氏總算出聲了。
“你,你不能這樣!”李氏氣喘吁吁地朝傅錦儀道:“你這個毒婦……”
“比起您手上沾的血,晚輩甘拜下風呢。”傅錦儀輕笑一聲:“這是您嫡親的孫兒,是國公爺嫡長子!好了,現在您來決定吧,說還是不說?”
被抓出來的年輕人,正是徐榮這個倒霉蛋。
他是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了——一開始被抓住來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表小姐,她很不巧地得罪過傅錦儀,故而被拿出來殺雞儆猴了。像自己這樣身份貴重之人,難道不該留到最後嗎?
刑訊逼供這事兒也是講究方式的,最好的籌碼應該放在最後……
可為何第二個就把他抓出來了!
“如果您固執己見的話,那……”傅錦儀抬起來的手落下去了。
徐榮沒能說完想要求饒的話。
他眼睛睜得老大,在長矛沒入身體的瞬間,他將看向傅錦儀的憤懣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側開,扭向了李氏和晉國公等人。
他看着自己最親近的人,無聲地控訴着。
他的祖母李氏口口聲聲說著最疼愛他,可在生死面前,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救他,她卻不肯。
為什麼呢……
徐榮想不明白,當然他也沒有時間思考了。他惡狠狠地瞪着李氏,那雙眼睛到最後也沒有閉上。
“啊——!別殺我,別殺我……”隨着徐榮的死,在場眾人似乎當真瘋了幾個。大家終於明白,從前徐家的大少奶奶、現在的安王妃殿下,傳聞中比她的夫君徐策心軟又好說話的夫人,她當真要殺光他們。
李氏大張着嘴。
傅錦儀似乎看到了希望,臉上的神色好看了一些,道:“您只要說出來,剩下的這些人都會活下去。”
李氏的喉嚨動了動。很久,她發出了一聲不似人的尖笑。
“你們怕死?哈哈,你們都怕死……可是你們難道不明白嗎,你們早已經死了,在八月三十日徐策攻入皇城的那天就死了……皇族已經覆滅,你們還想活着?哈,你們落入了這個毒婦手中還想活着?”
李氏幾乎說完了她七八天裏所有該說的話,傅錦儀聽着險些氣得背過去。
“夠了,把她的嘴堵上!”傅錦儀氣急敗壞。
連親人的血都無法撬開李氏的嘴,傅錦儀受不了了。
她不是不明白李氏的話——橫也是死豎也是死,為何還要在死之前滿足敵人的要求?
不過……
生死之事,誰又能不怕?如今做階下囚被扣押在此,好歹能喘氣;真一刀下去捅的沒氣了,那才叫一念成灰。
刀架在脖子上,和蹲在牢房裏等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就算知道沒有活路,人們也都寧願選擇後者。
也因此,就算聽懂了李氏的話,晉國公府眾人也沒有一個肯甘心赴死的。
唯有李氏例外,因為她一心求死。
武士們捧着早已預備妥當的草席子上來,將處死的兩人從頭到腳包裹地嚴嚴實實,扛在了板車上往外拖。
李氏瘋癲的聲音在空中飄蕩着:“你這個毒婦,毒婦……嗚,嗚嗚……”很快,口中被重新塞了東西,但她仍然搖頭晃腦地嗚嗚地叫着。
傅錦儀眉頭緊皺。
她知道不能再硬問下去了,這李氏極有可能真瘋在這兒,那可就再也問不出來……可是若就此罷手,她又如何甘心?
“來人,將明決茶捧上來伺候太夫人。”她命令道。
女官們早預備了茶,熟門熟路地用一隻銀勺子撬開李氏的口齒往裏灌,顯然從前沒少干這事兒。傅錦儀靜坐片刻,突地又站起來了,指了武士們道:“你們,繼續!給我抓出一個真正能讓太夫人開口的人!”
這一回,眾武士從人堆里拎出來了四個人。
被最先揪起來的,自然是整個徐家的家主、現任晉國公。
和徐榮不同,晉國公似乎對自己的命運早有預料,也不願意多做掙扎。他嘿嘿地瘋笑了兩聲,和自己的母親四目相對。
“死了好,死了乾淨。”晉國公喃喃道:“娘,別說,讓我去死吧,死了好過囚在這鬼地方受盡折磨……”
他看見武士們拿着長矛過來了。只是,這一回可還輪不到他死。
傅錦儀可沒想殺他——徐策留晉國公府上下性命,是為著安將士們的心,處死幾個旁支的晚輩和一個染花柳病的紈絝徐榮,尚且能對外稱病死矇混過關;可若把晉國公也……
傅錦儀無奈地搖了搖頭。
晉國公在長矛的反光下失魂落魄地叫着,只是當那利刃捅進身體的“撲哧”聲響起來時、當溫熱的血點子洋洋洒洒地噴在臉上時,晉國公卻愣了。
死的自然不是他。
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的婦人應聲倒下去。那是他的第一個女兒,也是他曾經最疼愛的女兒,後來由他做主嫁了戶好人家。
晉國公瞪着銅鈴一般的眼睛。
“不,不……”晉國公喃喃叫着:“不行……”
身邊的武士們沒有停手,晉國公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再次挑了一個人——那是他的第二個兒子,徐敏。
“爹,祖母,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啊!你們害死了大哥,難道還要害死我?我可是國公府世子!”徐敏雖是個文弱書生,這會兒竟還沒嚇暈過去,扭着胳膊掙扎道:“祖母,你錯了,咱們國公府還沒到走投無路的那一天啊,徐策他血洗了陳家,可他根本就不敢動咱們徐家!他不會真的對我們趕盡殺絕,他留着我們還有用呢……啊,不,不,大嫂饒命,我錯了,我從前不懂事,你別……”
隨着長矛抵在胸口,徐敏奔潰了。
那一聲“大嫂”,只喊得傅錦儀頭暈噁心。若說此時跪在這兒的庶房們的確無辜,這位徐家二少爺、如今的世子爺可是罪有應得。
“我和徐策是被徐家逐出宗族的罪人,世子爺一聲‘大嫂’,我可不敢當。”傅錦儀定定道:“捅進去。”
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大開殺戒的毒婦。
但對待敵人,她不能再留情面了。
就算沒有當年姚、何兩位夫人的舊事,她也會找個由頭除掉徐榮和徐敏二人。
她會給徐家留下幾位年幼的庶子和晉國公這位家主,只要他們還活着,晉國公府就還是晉國公府。
外頭人瞧着也還像那麼回事。
在徐敏凄厲的慘嚎劃破天際之時,傅錦儀微笑看向李氏道:“我認為,您應該改變主意了。”
在鮮血即將噴出來的時候,很突然地,有人嘶啞地尖叫道:“我說,我什麼都告訴你!你住手,你不要殺他……”
無論是傅錦儀還是踩在鬼門關上的徐敏,都大鬆一口氣。
傅錦儀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李氏,然而她很快驚愕地發現,李氏雙目緊閉、似乎暈厥過去,哪裏像是要說話的樣子?
傅錦儀愣住了。
只是很快,她找到了能給她答案的人。
“你放過他,你放過他!我什麼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都說出來!”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美婦披頭散髮地撲上來,踉蹌着爬到了傅錦儀腳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是不是只要我說出來,你就能放過徐敏?”
傅錦儀愣愣地定睛去瞧她。
“國公夫人?”她遲疑道。
薛氏這個人已經有段日子沒露面了。傅錦儀並未多管她的生死,也沒有像對付李氏一樣精心謀劃一個死局來對付她。
因為林氏的緣故,薛夫人的確該千刀萬剮,傅錦儀原本也打算這樣做——但在徐榮那檔子事兒出了之後,她反倒認為,薛夫人活下去會比較好。
連徐榮這個親生兒子都能為了爭奪世子之位,一劍刺進薛氏胸口,她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外人又湊得哪門子熱鬧?
不如放任薛氏好好地活着,冷眼旁觀她最親近的親人將她折磨致死,那才是一出好戲。
傅錦儀微微驚愕地看着薛氏。
“多日不見您了,晚輩甚是想念,您今兒怎地有心情出來了?”傅錦儀客套道。
薛氏在徐榮劍下活命還是很不容易的,一個弱女子生生地挨了一劍,若不是有國公爺請了那麼多御醫吊著命,怕也早不成了。據說薛氏在床上養了不知多少日子,極少拋頭露面。
傅錦儀甚至以為這位舊相識早就過世了,只是晉國公一時找不出另一位能夠頂替國公夫人地位的女人,這才對外宣稱薛夫人還在靜養。
薛氏面上瞧着倒還精神,沒有預料之中形容枯槁之態,傅錦儀暗道一聲“命大”。她瞪着血紅的眼睛盯住傅錦儀,凄凄道:“安王妃殿下,您做人留一線,行不行?我知道我們得罪了您,可您留着晉國公府還有用呢,您不能為了泄憤,就把我們……您是成大事的人,別,別為了我們一家子,髒了您的手……”
不得不說,這薛氏能從一個出身卑微的妾室爬到國公夫人的位子,可不是沒能耐的。
傅錦儀蹙眉看着她。
“您很會說話。”她點頭道:“您說得對,我這人吶,心腸軟弱,又怎麼會對昔日的親眷趕盡殺絕呢?”
眾人:……
又來了!你心腸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