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慘死
暗不見天日的柴房裏充斥着刺鼻的霉味。
兩個瘦弱的女人互相倚靠着,蜷縮在乾草垛旁,凍得瑟瑟發抖。
“夫人,這已經是第十天了!”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子咬唇道:“奴婢的身子不礙事,您卻已有孕三個月了,怎能關在這兒呢!”
“夫人?”另一位女子輕輕呢喃,旋即苦笑。
她就是曾經的武安侯夫人,傅家的嫡長女,閨名傅華儀。只是,這個顯赫的身份早已成為過去。
現在的她,不過是個階下囚。那一天的變故,簡直是從天堂到地獄——她剛被郎中診出了有孕,欣喜之下命人將消息告訴了夫君,讓夫君早些回來。然而等夫君領着同僚和賓客們一同回來,她卻不知何時悄然睡了過去。再醒來,自己竟赤着身子和那以尋花問柳聞名京城的承恩伯世子滾在床上,還被滿門的賓客撞個正着!
突然爆出的身孕,反而成了眾人攻殲的佐證,成了那所謂的承恩伯世子的野種!
“小蓉,以後不要這樣叫了……”女子虛弱地乾咳兩聲:“我出了醜事,侯爺失了顏面,怕是不會再想見我這個所謂的嫡妻了。”
一提“侯爺”二字,名喚小蓉的丫鬟面上霎時湧出憤懣。
“您和侯爺恩愛三年,他不該這樣狠心啊!”小蓉恨道:“夫人遭人陷害毀了清白,太夫人一貫不喜歡您,不分青紅皂白將咱們關進了柴房。可如果侯爺能給您說句話,勸勸太夫人,您也不會受這樣的罪了!偏偏侯爺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小蓉性子直,這話說出來卻戳了傅華儀的心口。她凍得青紫的身子猛地一縮,面上一時泛白。
或許,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夫君武安侯是個狠心的人。
“不,不會的。”傅華儀咬牙道:“婆母不喜歡我,恨不能將我休棄。可侯爺不一樣!他一定會還我一個清白的!”
正說話間,卻聽“吭”地一聲,門口的銅鎖被人卸了下來。
傅華儀伸出枯瘦的手指,擋住了驟然射進來的刺眼的日光。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門外。
“夫君!”她忍不住喚道:“你終於來了!”
傅華儀滿眼希冀地看着門外的男人。蕭雲天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卻已經承襲爵位做了武安侯,並任京中三品兵部侍郎,手裏握着兵權。這是她的天,她的倚靠。
只是,漸漸走近的男人眼中,充斥着冰冷的寒霜。他看着傅華儀瘦削白皙的面龐,冷哼一聲:“夫君?你還有臉說出這兩個字?!”
傅華儀一時獃滯了。她訥訥道:“夫君,我,我冤枉……”
說著,臉上已挨了一掌。
“你這個賤婦!”男人大怒道:“你和外男苟且,毀了本侯的臉面,也砸了武安侯府的體面!”他怒吼着,面上青筋暴起:“我自然要來!我要來結果了你!”
傅華儀驚得怔住了。她瞪着男人,唇角哆嗦:“夫君,你,你在說什麼?你不是要查清真相么,你……”
說到一半,她卻似咬了舌頭一般失聲了。
她看見了另外一個人。
那是一個容貌姣好、身量芊芊的女子。她站在門外,緩步走近時腰肢裊娜、婉約動人。終於,她的面貌清晰地展露在傅華儀眼前。
傅華儀直愣愣地看着她。
“三……三姑娘!”還是小蓉率先問出聲:“你怎麼來了?”
三姑娘。
這前來的女子不是旁人,乃是傅家自先頭夫人死後,娶進來的繼室的嫡女,名喚傅妙儀。被關在柴房的傅華儀是傅家原配所出的嫡長女,說起來,這傅妙儀可是傅華儀的親妹妹。
“三姑娘?”傅妙儀身後跟着的僕婦上前一步,怒斥道:“什麼三姑娘?這是新的侯夫人!”
傅華儀一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妙儀。
“妙儀,你來這兒做什麼啊!”蕭雲天一手攬住傅妙儀的腰肢,憐惜道:“你身子嬌弱,這樣陰暗晦氣的地方怎麼是你來得!”
傅妙儀粉唇含笑,瞥了一眼那瘦骨如柴的傅華儀,笑道:“好歹是我的親姐姐,她出了事,我怎能不顧着呢。”說著朝身邊男子溫婉一笑:“夫君,我還想着給姐姐求求情,求您從輕發落她呢!”
癱坐在地的傅華儀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她定定瞧着蕭雲天落在傅妙儀腰上的手,瞧着兩人四目相對的繾綣,瞧着傅妙儀面上的春風得意,一時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她指着傅妙儀,喘息道:“三妹妹,你,你和侯爺……”
“我和侯爺兩廂恩愛,不日就要嫁娶了。”傅妙儀笑得甜膩:“我的好姐姐,你可要感謝我,你那醜事鬧得沸沸揚揚,險些氣壞了侯爺的身子呢!若不是侯爺鍾情與我,有我寬慰,這會兒還被你氣得心緒鬱結呢!哦對了,你也不該叫我三妹妹了。你是個失貞待罪的淫女,我則即將嫁入侯府,你應當向我行禮,喚我——‘侯夫人’。”
說著,她面目中透出驕矜的傲色——呵!她還是贏了!傅華儀,你是嫡長女又如何!從小到大,你壓着我的身份,讓我只能屈居在你之下做一個嫡次女!我的娘親只是繼室,還要在你娘的牌位前執妾禮!
可那又如何?傅家早已是我娘的囊中之物,你風光出嫁成為武安侯夫人,如今還不是落得個失貞休棄的下場!你那被供奉為嫡長子的弟弟,早就從假山上摔下來傷了腦子,成了廢人一個,傅家諾大家業再也與他無關!
如今,我才是武安侯夫人,我的親弟弟也成了傅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傅妙儀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傅華儀。
“妙儀,我知道你心地純善,只是這賤婦可不配你為她求情啊!”蕭雲天望着傅妙儀的面龐,溫柔如水:“她是你姐姐,卻也是背叛侯府的罪人!若不殺她,侯府的威儀何在?”
“這……”傅妙儀一時憂愁了,嘆息道:“唉,如此看來,為了夫君的體面,姐姐是必死無疑了。只是就算要賜死,妙儀卻還望您給姐姐一個全屍。”
“也罷,這點請求,為夫依你的。”蕭雲天點點頭:“只是這毒酒是沒備着的,我讓下人取來。”
傅妙儀卻搖搖頭,笑道:“何須毒酒?我聽說,有那姦汙女眷的男人,多被判處宮刑。這女人偷情嘛,而且還是懷上了野種的……不如就用與宮刑類似的‘幽閉’之刑代替。”
蕭雲天奇了:“何為‘幽閉’?”
傅妙儀只笑而不語,雙手輕拍兩下,便有十來個膀闊腰圓的婆子呼啦啦涌了進來,兩個婆子鉗住傅華儀的肩膀把她拖起來。
“傅妙儀,你要做什麼!”傅華儀驚恐地掙紮起來,扭頭望向自己曾經的夫君:“蕭雲天,你不能殺我!我是清白的!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血啊,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就算要殺我,也不能殺你的親骨肉啊!”丫鬟小蓉也瘋了一般地撲上去,與兩個婆子廝打在一處,只是很快被後頭的婆子衝上來一同按住了。
“不就是那個承恩伯世子的野種嗎?大姐姐,你真是不知廉恥啊!”傅妙儀冷笑着,一壁吩咐道:“給大姐姐捆上!”
很快,一隻長凳被抬了進來。幾個婆子扭着傅華儀的胳膊,將她仰面摁在了長凳上。而這個時候,另有一個外院的護衛扛着一隻柄長五尺、頭頂金瓜的重鎚,緩步走近。那金瓜乃是青銅製成,重達百斤。
被摁在長凳上的傅華儀卻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四肢被捆,而後,那沉重的金瓜高高舉起。
“懷了野種的婦人,用這‘幽閉’之刑,最合適不過了。”傅妙儀燦爛地笑着,聲色婉轉:“這刑罰嘛,就是要用重鎚擊腹,砸死野種的同時使得子宮脫落。若砸得重了,便能將母親的命一塊兒收了!既能好生懲治大姐姐,又能給她留個全屍,侯爺,你說這刑罰妙不妙啊!”
蕭雲天這才看明白,臉上跟着笑了:“很好,妙儀思慮周全啊!哼,那野種自然該生生砸死!”說著揮手道:“給我上刑!”
傅華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蕭雲天面上殘忍的冷漠,看着傅妙儀笑得彎彎的眼睛,看着行刑婆子們猙獰的口齒,最後,她看到的便是一隻沉重的、迅速從頭頂劈下來砸在自己腹部的銅錘。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她口中發出。撕裂的劇痛如潮水洶湧而來,傅華儀卻無暇顧及這般慘痛,她只是意識到了,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孩子……”傅華儀面龐扭曲着,大張着嘴。一錘下去,她瞪着眼睛凄厲地慘叫着,然而很快,她連慘叫聲都微弱下去。
持錘的護院靜靜站着。
傅華儀的下身以極快的速度淌出猩紅的血。那血水中混合著不知名的、肉塊一般的粘稠組織,如溪流一般流淌到蕭雲天腳下。那還未顯懷的小腹,此時呈現出恐怖的塌陷。
面前的一切都在放緩。視覺變得朦朧,聽覺更是早已失去,就連那地獄般的慘痛也感覺不到了,只有漫無邊際的寒冷將她包圍。幽閉之刑啊……和宮刑不同,重鎚在轟擊子宮的同時很容易傷到內臟,造成死亡。
傅華儀的手指死死扣在長凳上,保養地圓潤細膩的指甲一根根地拗斷,鮮血四濺。她掙扎着,一雙鳳目死死地瞪着蕭雲天。她不甘心,她恨……她被陷害毀了清白,被自己曾經恩愛的夫君錘擊致死!連着她腹中的孩子一塊兒……
不行,不行啊!不能死……
指甲斷了,她的手骨還在摳着捆住四肢的繩子,想要掙脫束縛。只是,再刻骨的恨,也無法抵擋死神。
塌陷的腹部下頭湧出越來越多的鮮血。
在生命的最後,她虛浮的目光緩慢定在蕭雲天和傅妙儀兩人臉上,被血水染得猩紅的牙齒間一字一頓地、惡狠狠地擠出一句話:“你們這一對禽獸,私通曲款,錘殺嫡妻,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過。你們,一定會下地獄……”
話未說完,傅華儀那磨得露出白骨的手指倏地一松,徹底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