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憶2
篝火中的枯枝爆開,飛起幾點火星,驚醒了我的回憶,身旁的狼兄慵懶地撐了一個懶腰后又趴回地上。我拍拍狼兄的背,思緒又滑回過去。
那年我七歲或者八歲,剛到阿爹身邊一年。那日我第一次自己編好辮子,也第一次見到伊稚斜:阿爹的好友,太子於單的小王叔,軍臣單于的幼弟,匈奴的左谷蠡王。因為他經常來找阿爹,我們熟稔起來,他只要出去打獵都會帶上我。
……
“玉謹,如果還不能背出《國策》,頭髮即使全揪光,今晚也不許你參加晚宴。”討厭的阿爹低着頭寫字,頭未抬地說。
我想起伊稚斜曾說過我的頭髮象剛剪過羊毛的羊,懨懨地放棄了揪頭髮,盯着面前的竹簡,開始啃手指,“為什麼你不教於單呢?於單才是你的學生,或者你可以讓伊稚斜去背,他肯定樂意,他最喜歡讀漢人的書,我只喜歡隨伊稚斜去打獵。”話剛說完就看見阿爹銳利的眼睛緊緊盯着我,我不服氣地說:“於單沒有讓我叫他太子,伊稚斜也說我可以不用叫他王爺。他們既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為什麼不可以?”
阿爹似乎輕嘆了口氣,走到我面前,蹲下道:“因為這是人世間的規矩,他們可以直接叫你,但是你必須對他們用敬稱。在狼群中,沒有經驗的小狼是否也會對成年狼尊敬?不說身份,就是只提年齡,估計於單太子比你大四五歲,左谷蠡王爺比你大了七八歲,你應該尊敬他們。”
我想了會,覺得阿爹說得有些許道理,點點頭,“那好吧!下次我會叫於單太子,也會叫伊稚斜左谷蠡王爺,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吃烤羊肉,要參加晚宴,我不要背《國策》,於單才是你的學生,你讓他去背。”
阿爹把我的手從嘴裏拽出來,拿了帕子替我擦手,“都是快十歲的人,怎麼還長不大?左谷蠡王爺在你這個年齡都上過戰場了。”
我昂着頭,得意地哼了一聲:“我們追兔子時,他可比不過我。”忽地省起我和伊稚斜的約定,忙後悔地掩住嘴,悶着聲音說:“我答應過王爺不告訴別人,否則他以後就不帶我出去玩了,你千萬別讓他知道。”
阿爹含笑問:“《國策》?”
我懊惱地大力擂打着桌子,瞪着阿爹道:“小人,你就是書中的小人,我現在就背。”
單于派人來叫阿爹,雖然他臨出門前一再叮囑我好好背書,可是我知道,他更知道,他所說的話註定全是耳旁刮過的風,阿爹無奈地看了我一會,搖頭離去。他剛一出門,我立即快樂地跳出屋子,找樂子去!
僻靜的山坡上,伊稚斜靜靜躺在草叢中,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旁,剛欲嚇他一跳,沒想到他猛然起身捉住了我,反倒嚇我一跳。我哈哈笑着,摟住了他的脖子,“伊……王爺,你怎麼在這裏?我聽說你要娶王妃了,今兒晚上的晚宴就是特意為你舉行的。”
伊稚斜摟着我坐到他腿上,“又被你阿爹訓話了?和他說了幾百遍我們匈奴人不在乎這些,他卻總是謹慎多禮。是要娶王妃了。”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你不開心嗎?王妃不好看嗎?聽於單說是大將軍的獨女,好多人都想娶她呢!如果不是於單年齡小,單于肯定想讓她嫁給於單。”
他笑道:“傻丫頭,好看不是一切。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也沒什麼值得特別開心。”
我笑說:“阿爹說夫和妻是要相對一輩子的人,相對一輩子就是天天要看,那怎麼能不好看呢?等我找夫君時,我要找一個最好看的人。嗯……”我打量着他稜角分明的臉,猶豫着說,“至少不能比你差。”
伊稚斜大笑着颳了我的臉兩下,“你多大?這麼急着想扔掉你阿爹?”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悶悶地問:“是不是你和於單都知道自己多大?”他輕點下頭,我嘆了口氣說:“可是我不知道呢!阿爹也不知道我究竟多大,只說我現在大概九歲或者十歲,以後別人問我多大時,我都回答不上。”
他笑握住我的手,“這是天下最好的事情,你居然會不高興?你想想,別人問我們年齡時我們都只能老老實實說,我們都只有一個選擇,可你卻可以自己選,難道不好嗎?”
我眼睛亮起來,興奮地說:“是呀!是呀!我可以自己決定幾歲呢!那我應該是九歲還是十歲呢?我要十歲,可以讓目達朵叫我姐姐。”
他笑着拍了我腦袋一下,看向遠方,我拽了拽他的胳膊,“我們去捉兔子吧!”他卻沒有如往日一般爽快地答應我,眺望着東方,默默出神。我伸着脖子使勁地也看向遠處,只有牛羊,還有偶爾滑過天際的鷹,沒什麼和往常不一樣,“你在看什麼?”
伊稚斜不答反問:“往東南走有什麼?”
我皺着眉頭想了會,“會遇到牛羊,然後有山,有草原,還有沙漠戈壁,再繼續走就能回到漢朝,阿爹的故鄉,聽說那裏非常美。”
伊稚斜眼中閃過一絲驚疑,“是你阿爹給你講的嗎?”
我點點頭,他嘴角微翹,笑意有些冷,“我們的草原湖泊山川也很美。”我贊同地點頭,大聲道:“我們的鄢支山最美,我們的祁連山最富饒。”
伊稚斜笑道:“說得好。一直往東南方走就是漢朝,漢朝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現在漢朝的皇帝很是不一般。”
“他比你長得好看?”我好奇地看向東方。
“可恨生晚了許多年,竟只能看着他向西一點點逼近,漢朝的疆域逐漸擴大。一個衛青已經讓我們很頭疼,如果將來再出幾個大將,以現在漢朝皇帝的脾性和胃口,我們只怕遲早要為我們的鄢支山和祁連山而戰,到時我們就不能坐在這裏看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了。可恨部族中人被漢朝的繁華富足和漢朝皇帝的厚待吸引,亡族之禍就在眼前,卻還一心都是親漢。”他雙眼盯着前方,似淡漠似痛心地緩緩而說。
我看看東面,再看看他,下意識地又把手伸到了嘴裏,一面啃手指,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輕輕摸過我的眼睛,手指在我唇上印了一下,搖頭笑起來,“希望再過幾年,你能聽懂我的話,也仍舊願意坐在我身旁聽我說話。”
他拽出我的手,用自己的袖子把我的手擦乾淨,拖我站起,“我要回去了,今日的晚宴是為我舉行,總要打扮一下,雖是做樣子,可是這個樣子不做,不高興的人卻會不少。你呢?”
我環顧了四周一圈,有些無聊地說:“我去找於單,下午有騎射比賽,我去看熱鬧,只是希望別撞上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