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5 團聚
“這是要去哪兒?”走了一段路,朱景雩察覺到這並非進宮的方向,遂皺眉問道。
徐公公笑着應道,“殿下今日不在宮中。”
朱景雩眉心緊攢,看徐公公神態便知他不會多言,遂也不再多問,只沉默着驅馬上前。
不一會兒,一行人便拐出熱鬧的街市,入了一條幽靜的衚衕。
到得前頭的徐公公讓人停了下來時,他們已經駐足在一家宅院前。
那院子裏隱隱有花木從高聳的青磚牆后橫伸而出,門前幾名常服侍衛朝他們抱拳見禮,朱景雩四顧之間,甚至已經瞧見了幾處異樣,果真有暗衛隱在暗處。
當然了,有徐公公在,除了父王,也不可能會是其他人要見他。
可是……高踞馬背之上,朱景雩望着面前的院門,卻還是皺着眉,眸色一轉而深。
“公子?”徐公公已經下了馬,見朱景雩沒有動作,便駐足門前,扭頭看了過來,笑容滿面中隱含詢問。
朱景雩沉凝着臉色翻身下了馬,先行進了院門。
外頭看着不顯,進了院門,繞過影壁,越往裏走越覺得這院子竟整治得很是精緻。按着江南園林的式樣造景,五步一亭,十步一閣,雕樑畫棟,曲橋迴廊。花園之中這個時節了,還是花團錦簇,花溪繞行,假山林立,當中一方荷塘,雖已只剩殘荷,可蘆葦盪中,幾隻仙鶴聞聲飛縱,煞是靈動,不覺半分頹敗。
那頭一壁鴛鴦藤,綠油油的,迎着風,金銀兩色花朵輕顫,樹下坐着一人。
一身常服,輕袍緩帶,半躺在太師椅上,手邊案几上放着一壺清茶,幾式茶點,很是悠閑的模樣。
不是寧王,又是哪個?
只是,眼前的情景卻讓朱景雩滿心的不適,父王是當真被那一封封的捷報和朝堂上那些捧高的話給沖昏頭腦了不成,現在這個時候,居然這麼閑適?不!事實上,他記憶之中,從未見過父王的這一面。
他一時杵在那兒,沒敢近前。
寧王倒是察覺了他的到來,抬起頭見他木頭一般杵在邊上,不由笑起,“景雩來了?怎麼杵在那兒呢?來,過來坐!”說著,抬手往邊上的錦杌一指。
朱景雩斂下眸色,上前拱手見禮。見寧王和顏悅色,便自挨着在那錦杌上坐了,只腰背卻還是挺得筆直。
寧王笑着對他閑話家常,讓他喝茶吃點心,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就如尋常的父親一般。
可朱景雩回應間,卻都是拘謹的一個“是”或是“還好”之類的話,比起眼下這樣尋常的噓寒問暖,他更習慣和父王之間只說正事,那才是他們父子之間的尋常。那些噓寒問暖,他如今早就不需要了。甚至是他和父王的交談,也是在他參與到父親的“正事”之中,才真正多了起來,所以,除了那些正事,他真不知道還能和父王說什麼。
寧王顯然也注意到了,說了一會兒之後,臉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來。正在這時,身後腳步聲響,朱景雩還不及回頭,便已見得寧王站起身,越過他迎了上去,臉上的笑容真切而溫柔,“都說了讓廚子做就好,做什麼還非要自己動手,這廚房裏煙熏火燎的,別一會兒累着了你。”
這些話讓自往這院子來時,便已經縈繞在朱景雩心中的猜測呼之欲出,他默默站起了身,沉默着轉過頭。
目光所及之處,寧王正攜着一個美婦人的手。那美婦人一身家常的妝扮,不如記憶中見過的釵環遍頭,華衣錦服,倒好似洗盡鉛華一般的清新雅緻,抬起一雙盈盈丹鳳眼,望着寧王,芙蓉面上儘是滿足的笑,“我不累。好些年沒有親自動手下過廚了,今日你們父子都在,我說什麼也要親手給你們做兩個菜才能心安。”
說著話時,一雙盈盈美目卻帶了兩分忐忑一般,朝着朱景雩的方向望來。
朱景雩束手而立,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身姿挺直如同一竿竹,可眉眼之間,卻滿是漠然。
渾身上下透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美婦人,也就是耿夫人臉上的笑容便不由淡了兩分。
寧王察覺到了,便也朝朱景雩看來,自然瞧見了他面上的冷淡。略一沉吟,卻是勾起唇角笑道,“景雩啊,今日是你的生辰,轉眼,你都這麼大了。從前那是不能,可如今,我們總算可以一家團聚,給你共慶生辰了。你母親還特意親自下廚給你做了兩個菜,今日,咱們爺兒倆可要不醉不歸啊!”
朱景雩眉心一攢,“父王,孩兒五城兵馬司中還有許多軍務正待處置,怕是不能與你們一道用晚膳了。父王既然興緻頗高,便自個兒喝個盡興吧,孩兒......就先告辭了。”說著這話時,卻是連看也沒有看耿夫人一眼,自然也沒有瞧見耿夫人一瞬間慘白的面容和寧王怒得鐵青的臉色,拱手一行禮,轉身便要走。
“你給本王站住!”方才在兒子面前端得那叫一個和藹可親啊,一口一個“我”的,等到急了,這“本王”便也出來了。
而朱景雩自然也只得停住了腳步。
耿夫人臉上又打迭起了笑容,只到底勉強了許多,抬手去扯了扯寧王的袖子,面容之上含了兩分哀求。
寧王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而後,便是上前一步,逼近朱景雩,虎目灼灼將他凝視着,“有什麼軍務這麼要緊,連抽空吃頓晚膳的時間都沒有?你若這麼忙,要不,本王便讓人去讓老二幫幫你?”
朱景雩抬起眼極快地一瞥寧王,便又垂下頭去。這話里的深意,他們父子倆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朱景雩不說話了,自然也不走了。寧王這才滿意了,轉頭對神色有些不安地直往朱景雩身上瞄的耿夫人笑着道,“天色不早了,我都有些餓了,還不能擺飯嗎?”
耿夫人又瞄了一眼朱景雩,這才扯開嘴角道,“我去看看。”說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朱景雩又如來時一般,杵在一旁成了木頭樁子,似是半點兒沒有察覺到耿夫人的目光,沒有往她那處瞧過一眼。
耿夫人一走,寧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轉頭瞪着朱景雩道,“老三!你要知道,本王之所以看重你,不只因為你是本王的兒子,更因為,你是本王最愛的女人為本王孕育的骨血,愛屋及烏的道理,想必不用本王再跟你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