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6)

第10章 往事(6)

“媽,你誤會了!”

見月香剛要解釋,就聽身邊王大花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嚷了起來:“你不做壞事,還會怕別人說你壞話嗎?你一個身強力壯的刁老婆子不來擔水,偏偏打發你們家柔柔弱弱的小媳婦來,不是個壞心腸的狠毒婆婆是什麼?只許你做還不許別人說嗎?人人都長着眼睛,長着嘴,你要是怕被別人說壞話,那就別一天到晚的幹壞事!”

劉芳氣得眼睛都紅了:“譚家媳婦,你這話說得,誰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媳婦過來的?我劉老婆子是生來就是老婆子,生來就會挑水的?我從做女兒的時候就為家裏挑水,一直到做人家媳婦,做孩子媽,現下孩子也取了媳婦,我還得挑水,我就活該挑一輩子的水?”

這話一出,把王大花給怔住了。

劉芳不過四十來歲的年紀,鬢角邊早添了白髮,臉色發黃髮黑,皺紋疊起,看着像是五六十歲的人,一雙手更是黃厚的老繭遍佈,看着就是長期過着苦日子的女人。

可哪雙長滿老繭的手,不是從稚軟柔嫩的小手而來的呢。

見月香心頭髮軟,撂了扁擔,走上前去:“媽,你辛苦了,我既然已經嫁作了蔣文的媳婦,從此這活兒就都是我的了,你好好歇着享福就是!”

“少假惺惺的!”劉芳一抹眼,紅潤潤的眼睛一下又變得青白,“你這女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我面前假裝孝順,在外頭亂說我的壞話,不是個好東西!”

蔣文一睜開眼,就聽見外邊鬧鬧哄哄的,吵得他腦仁發疼。

披起衣服從院壩里出去,見劉芳和見月香對立而站,旁邊還站着個臉蛋圓乎乎的婦人。

蔣文眉一皺,臉一沉,扯開嗓子就斥:“一大早的又吵什麼!沒得讓街坊鄰里看笑話!”

劉芳一聽蔣文來了,臉一轉,竟當著見月香和王大花的面哭了出來:“你娶的好媳婦,也不嫌丟我們蔣家的臉,長着張嘴到處亂說亂講,潑我的髒水!”

“媽,你真是誤會我了……”見月香忙道,話還沒說完,蔣文鐵青着臉,撥開兩人,二話不說,徑直往外去了。

蔣文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覺得丟臉,不如一走了之,省得待在這兒聽兩人吵着煩心。

劉芳扯起袖子來把眼淚一擦,沖蔣文喊:“你早飯不吃啦?”

見蔣文沒有回應,劉芳瞪了見月香一眼,轉身回了屋。

見月香重新拿起扁擔挑水去,王大花在旁邊不好意思的開口:“妹子,都怪我,怪我多話,把你男人給吵出來了,他不會生你氣了吧?”

“不會的。”見月香沖王大花笑笑,“他對我很好,捨不得生我的氣。”

王大花這才放寬了心,撫了撫胸口,說話聲也重新大了起來:“那也怪我,今天就讓我幫你挑水吧。”

話說著,要去搶見月香的擔子。

見月香後退兩步,站定了,堅定的搖頭,她慢慢開口:“你不能幫我挑一輩子的水,你如果想幫我,就讓我自己來,多挑幾次,我就會了。”

這一次見月香比頭一回進步多了,再加上有王大花在旁邊護着,見月香擠在一群婦人里,很快的打上了水,等她擔著半桶水回家時,時間還早得很,蔣文不在家,劉芳不讓煮雞蛋,見月香煮了一鍋南瓜稀飯,又炒了一盤小菜,端上桌去。

劉芳故意的嫌見月香炒的菜不香,見月香也不介意,等她挑挑揀揀的吃完,自己去收拾了桌子洗完碗,又連忙打掃屋子,給桌上的花瓶換了水,把昨晚收進屋裏的衣服重新晾進院子裏,然後背着竹籃子出了門。

蔣文還是沒往家裏拿錢,見月香去了城裏一趟,把昨晚沒遞出去的玉佩賣了,順道還賣了從家裏帶來的紅珊瑚耳墜子和一枚翡翠鐲。

這些首飾戴着做事不方便,擱箱子底壓着不如賣了換些錢來補貼家用。

有了錢,見月香買了瓦,又打算收一筐子的水蘿蔔,她雖然眼下手裏有了錢,可她心裏清楚,這是她最後一次能用娘家裏的東西換錢了,這次換了她就徹底空了,除了那幅畫……可那幅畫除非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否則,見月香不想動它。

為了買到最便宜的水蘿蔔,見月香從南郊走到北郊,多花了兩小時,多走了七里路,省下來的不過是她從前喝咖啡時多加的那一小盅奶,卻是眼下蔣家一禮拜的菜錢。

回到蔣家,又忙不迭的做午飯,趁着劉芳吃飯的時候,見月香把水蘿蔔倒簸箕里,坐院子裏打水來一個一個的洗乾淨,分成三份。

一份瀝幹了水不削皮切成蘿蔔條,放入無油無水的乾淨盆子裏,撒上鹽腌上半個小時,等蘿蔔出了水,再抓干水份,加上小米椒、野山椒,白醋冰糖,放罐子裏塞進了蓋子腌成酸蘿蔔。

第二份蘿蔔切成絲兒,倒大盆里一層蘿蔔絲一層鹽的腌着,放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再放院子裏晒成蘿蔔乾,和上辣椒油做成麻辣蘿蔔絲。

第三份放灶房菜簍子裏,做新鮮蘿蔔湯。

一樣蘿蔔三樣做法,再由三種花樣變化無數種吃法,見月香是從王大花那兒學來的,用最少的錢,做最多的事,讓拮据的日子也豐富多彩。

在院子裏洗完蘿蔔,起身時,見月香眼前一黑,扶住了院牆緩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的回過勁來,屋子裏劉芳剛吃完飯,把碗一擱,又沖院子喊:“洗完蘿蔔,快來洗碗,可別閑着。”

見月香掐了掐虎口穴,打起精神來,風似的又轉進堂屋裏去了。

見月香沒時間吃午飯,爬上屋頂把剩下的破瓦撿過之後,坐在屋脊上吹吹風也就飽了,傍晚時分,夕陽正緩緩往下落,粉色的霞光映得她整張臉紅撲撲的,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亮堂堂的黑瓦,一片接一片,也不知各片瓦底下各自都有着怎樣的故事。

見月香不想蔣文回來的時候又見到她這幅模樣的坐在屋頂上,遠遠的看見巷子裏有個人影往裏走,就趕緊溜下了房頂。

蔣文提回來了一隻鴨。

看到見月香似乎完全忘記了早上的不愉快,笑眯眯的就把她往懷裏攬:“你昨晚淋了雨,我特地弄了只鴨回來給你補補。”

說完又補了一句:“你放心,這鴨子可沒花錢,是我下棋贏回來的,”

見月香這才跟着笑了,不過她不會殺鴨子。

蔣文把劉芳喊了出來,將鴨子扔給了她,拉着見月香進了裏屋,見到月香臉上紅撲撲的,以為是她熱的,一邊伸手去摸她的臉,一邊道:“你做什麼了,熱得臉紅得像夕陽似的,可別累着了。”

手一貼上去,嚇了一跳:“怎麼這樣燙?”

“沒事,可能是燒火烘的。”見月香不想蔣文擔心,撒謊到。

蔣文半信半疑,將額頭也伸過去,抵住見月香的額頭,還是燙燙的。

可抵着抵着,手就不老實起來。

窗戶外鴨子叫喚個不停,見月香臉更紅了,忙扭着身子從蔣文懷裏鑽出去,羞赧道:“這大白天的,你先歇着,我得去幫媽的忙。”

“哪用你去幫忙!”蔣文不快,卻攔不住見月香,話音還沒落,見月香已經拉開門跑了出去。

蔣文搖搖頭,自言自語:“怎麼這女人一結婚就全變了,沒了風情韻趣,滿心盡裝着些柴米油鹽的破事!”

院子裏,劉芳拔光了鴨毛,把光溜溜的鴨子遞給見月香,不滿的努嘴:“可得學着,沒有哪家媳婦不會殺雞殺鴨的。”

“好。”見月香立馬乖乖應聲,接過鴨子正好把中午腌着的酸蘿蔔撈了些出來,做了一鍋酸蘿蔔老鴨湯。

剩下的鴨血和辣椒炒了血旺,香噴噴的一桌子,令蔣文也震了片刻。

“月香,你現在做飯竟這樣好了!”蔣文夾了一筷子酸蘿蔔,蘿蔔外脆里軟,酸甜可口,又浸了鴨肉的油香味,叫他一口還沒吞下去,又忙着去夾第二筷子。

見月香臉上溢起滿足的笑意,給劉芳添完飯,自己也坐在了桌邊,這飯做的合蔣文胃口,劉芳也挑不出錯來,見月香就覺得自己的辛苦全都值得了。

這就是她想要努力的結果,賢妻良母,好兒媳。

吃完飯,劉芳破天荒的沒讓見月香洗碗,自己收拾了桌子,見月香卻也坐不住,跟着一起收拾,還是搶走把碗洗了。

忙了一整天,一直到吃完晚飯,才有了休息的時間,見月香進到裏屋,一倒上/床蒙頭就睡著了。

蔣文進來的時候,見月香還穿着外衣躺在床/上,臉也沒洗/腳也沒洗。

蔣文眉頭中間皺得像座山,他怎麼也想像不出,從前那麼講究的見家小姐,那麼文雅的見老師,怎麼如今成了這樣子。

飯做得再好吃又怎麼樣呢?他蔣文又不是找的一個廚子!

“月香,別睡了,快起來洗洗。”蔣文推了推見月香。

見月香翻身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睡著了,累了一天,身上汗膩膩的,自己也不舒服,強撐着起來,又出去洗漱,等她終於洗漱完了回屋時,蔣文早已經吹了燈睡著了。

他睡在了床中央,微微打着鼾。

見月香心疼蔣文白天裏累着了,不忍心吵醒他,輕手輕腳的上/床去,連被子也蓋不了,縮在床邊,在一聲一聲的呼嚕聲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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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不知歲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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