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佳合作夥伴
短短的一瞬凝視,他的眼神就起了一絲輕微的波瀾,瞳孔不自在的轉動,眸光忽閃忽閃,好像本能的要躲開外界的注視,但很快這種本能就被強行壓制住,欲穩不穩的迎上她的打量,就像一片在風中不停飄蕩的落葉。
司琪心頭猛跳,頓覺自己的莽撞,忙轉開目光,下意識的捋了捋頭髮,轉身看着元元,柔聲說:“我們昨天剛閱讀了《盛夏》那篇文章,夏季最好玩的地方就是山林,今天溫度太高,去遊樂園會很熱,不如我們就像文章里寫的那樣去郊外野炊,鳳台山上綠樹成蔭,我們還能採集樹葉做標本,遊樂園咱們下次再去,好嗎?”
在朱元元的世界裏,舅舅遠遠比不上這位老師,見司琪開了口,立即改變了主意:“那我要去鳳台山採集標本,我們去野炊,我要去找小兔子,還要去找螞蟻的家。”
“媽咪,野炊是不是要帶零食,這樣找到螞蟻窩,它們就不用到處找食物了。”司小俊的臉上也是眼含期待,滿面笑容,軟軟糯糯的開口問。
形勢陡轉,兩個小傢伙的注意力頃刻被轉移,兩人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起野炊。
司琪微笑着看向莫聞瀾,詢問似的說:“不如吃飯就算了,現在去哪兒都人多,我們打包一些食物,去郊外吃,那邊地廣人少,溫度宜人,兩個孩子也能隨着性子玩兒,路程不遠,來回都很方便。”
莫聞瀾微微有些怔愣,他看着滿臉笑容,但眼神清亮的司琪,再看看同樣怔住神色莫明的時靖,心裏陡然明亮起來,這才明白自家眼高於頂的老姐為何會極力向他推薦一個帶着私生子的幼兒園普通老師。
她果然是一個很會為別人考慮的人,確實很適合習慣被動“挨打”的時靖。
莫聞瀾雙眼帶笑的掠過時靖那張看似平靜,卻高度緊張的臉,慢悠悠的點了點頭:“女士優先,今天由女士說了算。”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時靖,兀自回頭去開車。
司琪暗暗鬆了口氣,正襟危坐的靠着車座,將目光轉向車外,外面艷陽高照,微風浮動,大街上依舊車輛川流不息,人群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有人在放聲大笑,有人微笑生花,有人面色淡淡,也有人眼含悲傷,世間百態,形色各異,他們在陽光下肆意抒發著內心的情感,張揚而從容。
這樣光怪陸離的世界,讓她渴望卻又畏懼,然後又不得不想盡辦法融入其中,因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她如此,恐怕時靖亦是如此,否則他這麼優秀的人,又何必向現實低頭,委屈自己跟一個陌生人扮演所謂的情侶瞞天過海。
也許,這就是生活。
鑒於兩個孩子的一致要求,莫聞瀾下車去打包披薩飲料,隨後又去超市採購水果和零食,司琪起身坐到後座,陪兩個孩子念昨天閱讀的文章,勉強把人留在後座,以免天真無邪的他們去騷擾時靖。
而時靖則面無表情的坐在座位上,身形依舊板正,很安靜,果然就是很安靜,目視前方的坐着,一言不發,連呼吸都輕淺的好像不存在,顯的疏離而遙遠,哪怕他們同坐在一輛車裏,好像中間也隔着一條銀河,分屬兩個世界。
大概有社交恐懼症的人都是這樣罷,司琪的目光掠過他的后海勺,然而也僅僅只是一掠而過。
鳳台山是津城最高的山,也是津城最為有名的風景區,距離市區兩個小時的車程,綿延數十公里,如今雖是盛夏之際,但郊外的天空彷彿格外湛藍透亮,風吹雲動,少了耀眼和炫麗,多了幾分悠悠緩緩的平和淡然,山林里寂靜而幽深,大片大片的楓樹鋪滿了山頭,觸目之處皆是盈盈青綠。
再有幾個月,這盈盈青綠就會變成滿山血紅。
莫聞瀾早就領着兩個孩子率先爬上了山頭,滿山林間都能聽見他們歡快的叫聲和肆意的大笑。
那肆無忌憚、張揚快活的笑聲穿透了林間,直衝九霄,驚起了陣陣飛鳥,整個寂靜的山林都在瞬間鮮活起來。
司琪跟時靖沉默的沿着林間小道慢悠悠的往前走,兩人各自挨着小道的邊緣,中間足足還能再站兩個人。
時靖的身高是一米八三,但真的相當消瘦,還好肩寬,否則那身西裝就猶如掛在兩根行走的竹竿上,他從下車就斂默不言,目光微垂,始終停留在三米左右的地面上,有時莫聞瀾主動跟他搭話,他也是簡短的應一聲,或是直接搖頭或是點頭,話是能省則省,表情始終如一。
莫聞瀾大概是想給他們製造機會,停好車就徑直領着兩個孩子先走一步,留下獨處時機,希望他們能好好的交流交流,可惜他們走了大半個小時,仍舊半個字都沒有開過口。
“那個...你今天是有事...?”終是司琪難耐這種無言卻壓抑的沉默,率先開了口,臉上笑意澹澹,卻始終沒有看身邊人。
“我的母親下周末來津城。”當了半天鋸嘴葫蘆的時靖竟開口說話了,只是他甫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在平靜的湖面上砸下一塊巨石。
司琪一怔,但迅速領會到這句話里的意思,詫異的側過頭:“你已經跟家人提起過我了?”
時靖又走了兩步,然後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她,眼神飄乎了好一會兒,終於才直直迎上她的目光:“見面的第二天我就已經跟家人提過了。”
他說的是那次夜半時分的相親。
司琪莫名的有點想笑,那次相親總供耗時三分五十六秒,他全程就說了一句話,連彼此的臉都沒有看清楚,萬萬沒想到他第二天就已經跟家人報備了。
這速度......
他到底是有多想擺脫單身...
看樣子跟她一樣,也是被逼到絕境了,不管是什麼人,只要願意,其它都可以無所謂...
難怪莫聞清說時靖會是她的最佳合作夥伴,果然靠譜。
“我沒問題,你想讓我怎麼配合你?”司琪沉吟片刻問:“是約在外面吃飯,還是約在誰家吃飯?”
時靖看着她有些猶豫,眸光又開始忽閃忽閃,飄忽不定,臉色也顯的愈發蒼白,隱隱開始看見皮膚下的脈絡。
在這個快速發展、複雜多變的社會裏摸爬滾打,許多人都會有些或多或少的心理疾病,焦慮症、抑鬱症、社恐症諸一不論,就算是她自己,都有一顆極其不正常的心。
比起踏入完全陌生的環境,自家熟悉的環境應該更有安全感一些。
於是司琪又體貼的試着開口:“我如今帶着小俊住在幼兒園附近的小區,一室一廳的房子,恐怕不太適合招待你的媽媽,不知道你那邊是否方便?”
時靖不停捻着褲子的手頓住了,眸光也不再飄乎了,他靜靜看着司琪,良久后,才低聲說:“我住在東郊臨山小區。”
嘖,那裏可是別墅區。
整個小區依山而建,掩映在青山綠水之間,風景秀麗,遠離塵囂,是津城有名的富人區。
不過貴為業界新秀的科技公司總裁,每次開發出來的新軟件都能迅速搶佔市場,受無數公司的追捧,能居住在富人區倒也不足為怪,她只是奇怪平凡如自己,還帶着一個私生子,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入了他的眼。
這麼優秀出眾的男人,就算是有社交恐懼症,光憑他的身家也足夠讓無數女人趨之若鶩了。
難道,他真的不近女色?那男色呢?
司琪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份,忙打住了將要無限發散的猥瑣思維。
時靖沉默的看着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很平靜,但司琪莫名的卻從中看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和焦燥,這是一種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對不確定事物的懷疑和戒備,對所有人和物都懷着過度的警惕。
她太過熟悉這種感覺,也更容易感同身受,於是嘴比腦子跑的快:“沒問題,你回頭把地址發給我,周末我會直接過去。”頓了頓,她又加了一句:“那個地方距離市內比較遠,周末到處都是人,出去吃飯太麻煩,不如我買些菜過去,就在你家做飯吃,不過我只會做一些家常小菜,就怕你媽媽吃不慣。”
時靖始終幽深的眸光驀地閃了一下,他轉身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我們家的人都不挑食。”
看樣子是同意了。
司琪看着他的筆直端正的背影,惴惴不安的心立刻平穩,想了想,追上去跟時靖並肩而行,意有所指的說:“其實我這人很簡單,而且我們本身就是合作關係,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直接告訴我就行,我會儘力配合你,如果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可以直接指出來,我會盡量去改。”
時靖盯着前面的山林,微微點了下頭。
司琪笑了,默默走在他身側,也不再開口。
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夏天,但後來兩人回憶起這一天時,都覺得這天的陽光特別明媚。
明明他們也沒說什麼話,但這一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像刻入骨髓般讓他們彼此銘記於心。
有時候,司琪也忍不住感慨,大概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奇怪,每一個轉角都會有不一樣的未知在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