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半十分的詭異相親
他安息了
儘管命運多舛
他仍偷生
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喪生
事情是自然而然的發生
就如同夜幕降臨,白日西沉
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
“媽咪,你準備好了嗎?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昨天剛過六歲生日的司小俊穿着一身灰色的小西裝,白色襯衫,領口扎着黑色的蝴蝶結,站在衣帽間門口,抱着手臂,歪着腦袋看着正盯着一堆衣服舉棋不定的司棋:“約會遲到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哦。”
司棋猶猶豫豫的拿着一條黑裙子和一條藍裙子,來來回回的比劃半天,最終忍不住轉身厚着臉皮問:“兒子,你說媽咪穿哪條裙子比較好。”
司小俊嘆了口氣,指了指藍裙子,十分老成持重的說:“大晚上的你穿黑裙子,會嚇到別人的,初次見面,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噢,果然英雄所見略同。”司棋念念有詞的點點頭,回手將兒子拍在門外,迅速換上藍裙子,想了想,又在脖子上系了一條同色的小絲巾,明明鏡子裏的人看上去亭亭玉立,可她左看右看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對勁,想了半天,她只好對着鏡子把梳的一絲不苟的頭髮又重新梳了一遍,把紅色的耳墜換成了藍色,覺得全身上下無一絲不妥帖了,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昂首挺胸的推開門。
司小俊已經等在門口,將她的藍色小皮鞋擦的澄亮,小挎包被他掛在脖子上,背着小手靠在門上:“媽咪呀,你快點,還有三十分鐘。”
看着打扮的風度翩翩猶如小紳士的兒子,再看看外面深沉蒼茫的夜色,原本雄糾糾氣昂昂的司琪突然就覺得有點荒唐。
相親定在晚上十一點半,這還是她第一次遇上,她一度懷疑對方並不是有社交恐懼症,而是一個不能見陽光、只能在夜晚出現的妖怪。
比如說電影裏的吸血鬼。
好在有些時候,這世上的人遠遠比鬼可怕。
司琪聳了聳肩,沒再猶豫,徑直拉著兒子出了門,去赴這個夜半時分的詭異相親。
約定的咖啡廳是24小時營業的,距離她並不遠,只是位置十分偏僻,在一條小街的盡頭,步行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小街的兩邊種滿了柳樹,長長的樹枝垂下來,在夜風中輕輕飛揚。
現在是七月初,津城的天氣已步入酷暑之季,晚上同樣悶熱難耐,讓人只想窩在家裏與空調薯片手機為伍。
位置偏遠,加之是深夜,路上行人漸少,懸挂着咖啡廳店名的燈箱泛着淡藍色的光芒,在夜色中頗顯溫暖,尤其是“遺忘”那兩個極具文藝范兒的字,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司琪停下了腳步,仰頭看着店名,原本複雜沉重的心情突地一松。
“媽咪。”司琪剛準備去推門的時候,司小俊拉了拉她的手,仰着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鄭重的說:“雖然外公外婆很想要一個女婿,我也很想要一個爸爸,但媽咪也不要隨便找一個人。”
司琪垂下頭,看了看他,眼角驀地浮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笑意,幾分戲謔的問:“那媽咪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
司小俊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才說:“要找一個好人,要對媽咪好的好人。”
司琪有些忍俊不禁,摸摸他的腦袋,轉身看了看幽暗空曠的街道,再看看散發著暖人氣息的燈箱,毅然絕然的推開了眼前這扇黑漆漆的玻璃門。
人生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冒險,境遇起起伏伏,如今的她已經在谷底待了五年,再差的運氣也不定能差到哪裏去!
所謂否極泰來,她不相信自己會一輩子待在暗無天日的谷底。
她已無退路,只能向前沖。
54號桌在咖啡廳的最角落裏,只有轉角的地方亮着一盞略顯昏暗的影燈,照的角落裏影影綽綽、昏暗陰沉,尤其是影燈上面繪着一幅長着九顆頭的蛇妖,齜牙咧嘴,露出鋒利的尖牙和腥紅的舌頭,很像某些恐怖電影裏的場景。
靠牆的桌邊坐着一個人,身板挺的筆直,只是低着頭,看不太清楚臉,活像是正在給人默哀,他一動不動,看上去已經與黑暗融為一體,一抹與世隔絕的孤絕和冷漠無聲無息的鋪散開,像一道屏障立在他的周圍,讓他與桌子外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就像是從小生活在黑暗裏的人。
這是司琪對時靖的第一印象。
莫聞清介紹的時候就已經跟她說清楚了,對方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已經獨居多年,而且性格孤僻,不善言辭,不近女色,所以明明身價不菲,卻還單身至今。
當然,據聞時靖的父母都是高知人士,家境斐然,出身不凡的時靖為什麼會有社交恐懼症,莫聞清並沒有說。
其實司琪並不在意這些,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去,連她這樣的人都存在,社交恐懼症算什麼,性格孤僻、不近女色又算什麼,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心比海寬的她,壓根就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服務員領着她遠遠站在轉角處,見她一直盯着角落裏的那個怪人發獃,目光里滿是奇怪的問號,但她很快又轉身走了,晚班就只有兩個人,她並沒有多少時間奇怪別人的世界。
司琪深吸了口氣,牽著兒子慢慢走向那張桌子,距離越近她越能感覺到時靖身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和拒絕感,方圓三米之內都像寫着生人兀近四個大字。
這兩年她相過很多次親,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無措,她學習了很久的活潑開朗自來熟好像突然失了靈。
於是,她尷尬的站在三米之外,愣愣的盯着始終垂着腦袋好似活在黑暗裏的時靖,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上前打這個招呼,也不知道有社交恐懼症的人是習慣開門見山,還是習慣委婉矜持?
好在這個時候,她從小天賦異稟的兒子再一次拯救了她,司小俊鬆開她的手,邁着四平八穩的小步子,走到時靖坐的桌前,輕輕敲了敲桌子,很有禮貌的問了一聲:“請問你就是要和我媽媽相親的時靖先生嗎?”
三秒鐘后,聽說是某個很有名的科技公司總裁的時靖慢慢抬起了頭,昏暗中其實不太看的清他的臉,只能模糊的看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連襯衫都是黑的,這麼熱的天氣,竟然包裹的這麼嚴實,看來是個不怕熱的人。
他微不可見的往後仰了一下,好像對於司小俊的出現十分抗拒,目光飛快從司琪身上掃過,勉強點了下頭,下意識將凳子往後移了移,然後再次低下了頭,無生無息的縮回了自己的世界,並且豎起了看起來不可逾越的屏障,好像他們都是洪水猛獸。
司琪頓了一下,扯了扯僵掉的臉皮,風淡雲輕的走了上去,徑直拉開椅子坐下,把司小俊抱起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這才看向對面的時靖:“你好,我是司琪,莫聞瀾先生介紹我來的,很高興認識你。”
很老套的開場白。
時靖默了默,低低應了一聲,音色低沉嘶啞,聲線有些微不可聞的顫抖:“你...你好...我是時靖...”
很簡短的回應。
他並沒有抬頭,始終保持低頭垂眼的姿勢,只留給相親的人一個飽滿白皙的額頭,而且他的臉真的很白,幾乎白的有些不正常。
這幾天司琪特意上網查過一些社交恐懼症的資料,並對此心有凄凄焉,萬分的感同身受,於是她也不再矜持客氣,直接開門見山:“我們彼此的情況大家都已經了解,既然你願意出來見面,那就是同意莫聞瀾先生的提議,今天見面很簡單,就是讓我們都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將來也方便應對各自的家人,畢竟兩家人遲早是需要見面的。”
說完,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將裏面的東西抽出一半放在桌上,“這是我簽字的協議書,還有我的個人資料和家庭成員的介紹,包括我的資產證明、徵信報告、日常生活上的習慣、還有我兒子小俊的資料,你可以拿回家慢慢看,平時我們不必時常見面,如果你有需要我配合的時候,隨時給我發短訊即可,反之如果我有需要,也請你盡量抽出時間配合。”
她將文件袋收拾好,輕輕推到時靖面前,視線微微低垂,落在時靖面前的桌面上,並不直視他的臉。
良久后,緘默不語的時靖才從旁邊的椅子上拿出一樣東西遞過來,他的手跟他的臉一樣蒼白,而且很消瘦,能看見凸出來的腕骨和手背上的青筋。
司琪見也是一個文件袋,不由抿嘴一笑,問:“這裏面是你的資料?”
時靖點了點頭。
司琪挑了挑眉,直接將文件袋塞進包里,笑說:“相信我們能合作愉快,至少我們在某些方面是很相似的。”
大家都很直接,都很防備,都厭惡交流,都不願意過多的與陌生人接觸,都堅守着各自世界的大門,不願出去,更不願有人進來。
時靖沒說話,只是不置可否的將她的資料放到一邊。
司琪點點頭,果斷的說:“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短訊聯繫。”說著也不等對方開口,她將司小俊抱起來放在地上,牽着他的手往外走。
“媽咪,他以後就是我爸爸了嗎?”司小俊邊走邊回頭看那個連臉都沒有看清的未來爸爸。
司琪滿臉黑線,忙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的說:“你可以矜持一點么?”
司小俊撇撇嘴,眼中流露出失望,被她快步拉出了咖啡廳。
一口氣走到轉角的十字路口,司琪才將憋在胸口的那口氣慢慢吐了出來,她蹲下身,一臉得意的問兒子:“小俊,媽咪剛才表現的怎麼樣?”
司俊抱着她用力親了一口,大聲道:“媽咪,你當然是最棒的。”
司琪捋了捋頭髮大笑,隨後發現這是在大街上,忙抿着嘴將兒子抱起來,“走,咱們可以回家睡大覺了,不過今天的事還不能告訴外婆。”
司小俊摟住她的脖子,很小大人似的點頭:“我知道,要等你們穩定一些再跟外婆說。”
司琪無語的瞪他:“你打哪兒學的這些?”
司小俊十分得意的抬頭:“電視裏都是這麼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