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鬼畫家
盛夏。太陽毒辣,持續的高溫讓街道的熱度己經可以烤熟牛排。鮮有行人,這條街最熱鬧的時候還沒有開始,通常要到傍晚,南風把清涼的空氣輸送進來,媧居在房子裏的人們才會紛紛走出家門,透口氣,散散步,買點東西。
所以通常,別的攤子都是晚上七點才會陸續擺出來。只有一家攤子例外,它從早上出攤就沒有收過,一直要堅持到傍晚散場。
它也稱不上什麼攤子,只有兩個馬扎幾張素描紙而己。一個馬紮上坐着攤子的主人,另一個馬扎等着顧客上門,但很明顯它沒等到過幾個客人,它的舊和殘破不是被人為坐出來的,而是被無情的太陽烤出來的。
那個攤主,如果說他從前是這座城市一流的畫家,一定會沒人相信。他現在是一個半禿了頭髮的男人,眼泡浮腫懸垂下來,幾乎像兩隻鵪鶉蛋了,典型的酒糟鼻,紅的讓人看了會噁心的鼻頭。一件白色的圓領純棉老頭衫被汗漬了又漬,幾乎是一塊臟抹布了。他還無所謂地把他撩到幾乎頸下,露出佈滿了傷痕的凸出的啤酒肚來。
總之,他都把自己糟蹋成那樣了,沒有人會想坐上另一個馬扎,讓他給自己畫張素描像的。
現在他倚着行人路后一家單位的鐵圍欄,己經昏昏欲睡了。
路過兩個小夥子,相互對視一下,給個眼色,然後一個人坐下了,敲敲欄杆喊醒了攤主。
他揉揉紅爛的鼻頭,說要畫像嗎?一張三十。
小夥子說老頭,你這樣兒,值三十嗎?
攤主又眯上了眼,不理他了。
站着的那個趕緊說畫,我們畫。高手在民間嘛,保不準三十一張,將來拿出去賣三十萬一張呢。是不是,叔?
攤主又睜開了眼睛,也不多說,拿起碳筆,也沒個畫夾之類的固定,就紙撂着紙撐起一個角度,自顧自忙活起來。塗抹了幾筆,沒看那個小夥子一眼,嘩嘩就完成了。
他把素描紙往小夥子眼前一扔,好了,給錢。
坐着的小夥子脾氣大,嘿,老頭,你糊弄我們呀?順手撿起那張畫像,伸手就要撕。可就瞄了一眼,他也有點蒙了,他本來是個連眉,看上去就有點惡,可不知道怎麼,被攤主那麼幾筆勾下來,眉還是那兩道眉,感覺卻不一樣了。他從自己臉上竟然找出點江湖大人物的豪情和悲涼來。
他沒撕,遞給另一個看,說你瞧瞧,這是我嗎?
另一個看一眼畫像,再看一眼真人,說了像,又說不像吧!又說這他媽就是你的眉毛啊,不是你是誰!
攤主不耐煩了,要是不要,不要拿來!
坐着的趕緊把畫像拿到手裏,要,我要。他有點捨不得的意思了。越看,越覺得自己還挺有氣勢的,還挺好看的。
站着的就付錢,從大短褲的后兜里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到攤主手裏。
攤主捏到手裏,嚓嚓兩聲,竟然直接給撕成碎片了,隨手一扔,小子,我畫的都比這個真。
站着的就有點窮凶極惡的意思了,我就這一張,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該找的錢,一分也不能少!他己經逼到攤主身前了,擺明了是要強搶。
攤主的大肚子往前一挺,坐着的那個還在自我陶醉呢,冷不防手裏的畫像也被撕成兩半了,那變好看的眉毛跟碎了的假鈔一樣,散了一地。然後他把汗衫再撩高一點,直接忽扇到臉上了。
坐着的那個一蹦三尺高,啊,我的畫像?那連着的眉毛耷拉下來,瞬間又變回街頭衰人了。站起來,一腳踹碎了坐着的馬扎,胳膊上鼓起一疙瘩肌腱來,一把掀起了那抹布一樣的老頭衫,拳頭晃到攤主眼睛底下了。再給老子畫一張,聽見沒有?今天不賠老子這張畫像,我就把你這攤掀了。
另一個在旁邊倒樂了,掀什麼掀,就兩破馬扎,一個還被你踹碎了。
不管,反正得給我重畫一張。
你犯賤啊!要什麼畫像?想看,自個兒回家照鏡子得了!
兩個人,唾沫飛濺,嗓門大的像鑼一樣。
攤主根本沒反應,照舊眯着眼睛一副睡著了的樣子,當那兩人是嗡嗡嚶嚶的蒼蠅了。
終於惹惱了連眉,呼的一拳,攤主紅通通的酒糟算里灘出一股血來,馬扎本來就不結實,這麼一弄直接就斷了。他挨了一拳歪在了地上,再要起來又被另一個踩在了肚子上,再掙扎又挨了一腳。
倒在地上的攤主幹脆不動了,癱了的泥一樣。
就在這個過程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卻沒誰上前阻止。一個短髮、白T的女孩子,剛想要衝出去,卻被另一個身材矮胖、留着波波頭的女人給拉住了。
兩個人撕扯幾下,短髮女孩說芳姐給我點錢。叫芳姐的從手提包里拿出幾張百元大鈔,短髮女孩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群,盯着其中兩個體型壯碩的中年男人,兩位大哥,誰去幫幫那個攤主,我付錢。
中年男人卻都沒動,短髮女孩鼻子裏哧了一聲,還以為是英雄,倆慫包。
說誰呢?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說話?兩人都急了,沖短髮女孩嚷嚷起來。
短髮女孩不屑地瞪兩眼,他們放低音量,訕訕地離開了人牆。
她長得不算特別出眾,卻帶着一股清冷不羈。
兩個小流氓開始搜攤主的身,卻連張毛票也沒找到。
兩個人泄恨地又去踹攤主。
卻冷不防被一根掃街的長掃帚給狠狠地攔腰呼了一下,哎喲,連眉慘叫一聲。
回過頭來,短髮女孩眼睛裏像有寒星一樣,掄起掃帚又揮過來。
倆小流氓衝過去反擊,一個從身後抱住了短髮女孩的雙臂,連眉掄起巴掌就扇向女孩子,啪地一聲又脆又響。
那一下子真是不輕,短髮女孩氣急,抬腿踢腳和他們混戰在一起。
胖胖的芳姐趕緊衝過去掄起包加入戰局,躺在地上的攤主爬起來拎了一個馬扎撲過去了,圍觀者開始群情激憤起來。巡邏警車來了。
見勢不妙,他們跑了。
芳姐附在短髮女孩耳邊,說快走,我留下來解釋。
短髮女孩恨恨地扔了掃帚,說了一句:沈宜春,你能不能別這麼窩囊地活着!
賣畫為生的攤主沈宜春,卻一副歡喜的表情,憐心!
短髮女孩偏過了頭,把那沓錢放到馬紮上,說這點錢想去醫院還是拿去喝酒,隨你。
她帶着那股清冷和寒涼離開了。酒鬼畫家沈宜春卻只遠遠看着,不敢追過去喊她一聲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