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奴隸蒼一(上)
楔子上:奴隸蒼一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聯合11個小國的軍隊進駐牧野,對商朝發起進攻。沒費多大力氣,周武王就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帝辛不願意束手就擒,登上鹿台**而亡。而他修築鹿台只為討她歡心的那個女人妲己,也己經被周軍抓住。
周武王下令將她處死,
但她有一張天下最絕色的容顏。燦若晨星,美如繁花。此刻那眼睛裏盛着的,是滿滿的心碎和哀傷。那一副楚楚動人的眼神,沒法不讓人憐愛和心痛。所以沒有一個劊子手能夠在看到她的臉后,舉起刀來,去砍向那張臉。
直到姜子牙趕來,他知道一個人的美貌要怎麼斷送。只要一塊白布,他就遮住了她傾國傾城的臉。所謂的容顏美醜,只要看不見,就不復存在。圍觀的周軍忽然都鬆了一口氣。
白布里的妲己卻在仰天長笑,那笑更像是撕心裂肺的哭泣。她輕輕地喊了一聲:蒼一,我後悔了!
人群靜默無聲,不知道妲己在對誰說話。姜子牙渾身一凜,急忙轉身四處尋找。
就在幾十米外,靜默地站着一個青年男子,赤着雙腳,長發及肩,額前的幾綹頭髮幾乎擋住了他半邊臉,一襲粗布的寬大白袍,更襯出他的冷漠。他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
妲己的話原來是對他說的。可他臉上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漠然地拿起那雙被獸皮包裹嚴密的雙手,舉到陽光下,輕若無物地揮了一下。
姜子牙大喝了一聲,抓住他。
被妲己叫做蒼一的青年動也不動,仍是冷冷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等着被俘,那雙手被幾名周軍擄到了身後,推到了姜子牙面前。
姜子牙命人脫下他的獸皮套筒,露出一雙修長潤澤的手,並沒有和常人不同之處,只是那皮膚格外薄嫩一些,比女人的更加吹彈可破的樣子。周軍都在納悶,為什麼軍師對一個青年的手那麼關注。
正在疑惑,只聽見從青年手上脫下套筒的那個軍士大叫一聲,慌張地舉起自己的手,像着了魔一樣揮舞起來。
趕過去幫忙的幾個人抓住了躁狂的軍士,着急地問他是怎麼了。軍士舉起自己的手,大家驚訝地發現,他的手竟然宛若重新長過一次,光潔細膩就如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該有的手,那些多年征戰勞苦的粗大指節、老繭、傷痕統統都己經消失不見了。
他剛才只是無意間碰到了蒼一的手指而己。那個青年男子的一雙手,莫不是有巫術的!
人群剎時一片嘩然,姜子牙喝了一聲,都肅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蒼一的那雙手。
姜子牙沉吟一下,吩咐幾個軍士小心翼翼地替蒼一戴上手套,然後押他回去。
就在蒼一向帝辛的宮殿漠然地一步一步走去時,身後只聽見凌厲的刀風劃過。
看不見了妲己的容顏,要殺死她也就不那麼困難。
還沒有來得及靠近過妲己的一個軍士被派來執行死刑。只是手起刀落間,劊子手就割下了妲己美艷的頭顱。連蒙臉的白布也未被允許扯下,妲己的屍體就被草草殮葬。只有看見過妲已容顏,腦海里不自覺要浮現出她的面容來的幾個兵士,替她裹上了幾尺粗布,免了把一切戰爭苦難都歸於妲己的怨民去鞭笞火燒她的屍身。
成就了一個帝王對她無與倫比的寵愛的,是她的美貌。害了她的性命的,說到底卻還是她的美艷。
那一刻,蒼一連頭也沒有回,沒有悲傷沒有憐憫。他只淡淡地說了一聲:主人,我不再是你的奴隸了。
第二天,帝辛的宮殿己經更換了主人。此刻周武王端坐在大殿上,殿前沒有多餘的人,只有姜子牙和被結實的牛皮繩縛住雙手的蒼一。
周武王神情略有些疲憊,征戰的豪情和勝利的興奮一夜就消逝殆盡,清晨醒來,他只覺得懈怠和迷茫。
他說那就是蒼一嗎?那個傳說里的駐顏師?
姜子牙點頭。
周武王走下帝座,走到蒼一身後,看着他那雙隱在獸皮之中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渴望。他己經伸手握住了那圍筒。
姜子牙及時地制止了他,他說武王,你要步帝辛的後塵嗎?
周武王那伸到半途的手,倉促地落了下去。他囁嚅着,為自己辯解,軍師,我只是好奇而己。
武王確實只是好奇,想親自觸碰一下那雙手,看一看會發生怎麼奇妙的事情。
這一刻是考驗他意志的時候。因為眼下商朝在各地的殘餘力量仍然是星星火種,要徹底地撲滅它們,只能繼續征戰。在這個時候,要想得到天下他只有自律。
姜子牙說,武王,即便只是好奇也不可以。沒有人能夠抵擋蒼一那雙手的魔力,即便是一個男人。
武王不甘心,那可否請王妃邑姜來?
姜子牙幾乎是咬牙切齒了,武王,你也想被美貌蒙蔽了眼睛么?別忘了,你這周朝的江山還只不過得到一座都城而己。邑姜雖然沒有傾國的容貌,可她有輔佐武王成就天下的智慧和美德。你莫非還沒有得到天下就嫌棄了她嗎?
周武王的臉刷地白了,姜子牙的女兒邑姜,他的王妃,將來會成為皇后。沒有一個男人,會不貪念自己的伴侶在美德之上,更擁有美色的。
所以他不肯放棄,他說如果那是邑姜想要的呢?
他知道,邑姜愛他,邑姜一定肯的。
姜子牙惱怒之下,拔出一把青銅長劍直逼蒼一,劍鋒離他的頸間不過毫釐。那我就只有殺了蒼一。殺了他,一切都不用妄想。
蒼一冷笑,姜子牙,你比我更明白。這世上不只我一個駐顏師,武王的心己經動搖,殺了我也是無用。他分明是不懼生死的,似乎利劍刺過去,他也只是堅冰一塊,一步不動。
姜子牙更加惱了,他狂躁地喝了一聲,那我就砍了那雙手,看它們還怎麼禍害人心。說話間,青銅長劍轉了方向,嘩地一聲就撕裂了那鬃毛濃密的獸皮。
蒼一的右手手指被劃出小小的口子,湧出一滴鮮血來。奇怪的是,那血滴沿着青銅劍的劍鋒一路奔竄,徑直滴落到了姜子牙握劍的虎口。
於是己經七十歲、鬚髮皆白的姜子牙,忽然間感覺自己的眉毛和頭頂熱辣辣的癢,大殿地上那明鏡一樣清透的大理石映出了他正在發生着什麼樣的變化,他在長出黑色的眉毛,他白色的頭髮也正在變烏,他臉上那些歲月刻劃出來的褶皺,也在那個時候,一點一點奇迹般地被拉伸、撫平,如同奴隸們用滾沸的水蒸汽去熏蒸舊的絲衣時,那些褶皺被瞬間熨燙平展,光滑明媚如初。
姜子牙手裏的刀不由僵住,沒有誰會不渴望重回青春,還是那個俊朗少年,還是那樣翩翩御風。
怎麼會?蒼一,怎麼會?不可能這麼快的,不可能。
蒼一仍然不無所動,本來不會,但我的血會加速這一切。假使我捨得,它們比我的雙手更有功效。
這突然的變故讓周武王的眼睛裏突然有了光芒,剛才還略顯疲憊的那張臉,怕人的猙獰起來。他大笑着,在大殿喝醉了酒一樣舞蹈起來。
姜子牙明白,自己無意間犯了一個錯,更讓周武王心裏的那份躁動無法抑止。
他說武王,你冷靜一點。你不明白,我這張臉根本沒辦法維持太久。或者今晚,或者明天,它還會重新恢復七十歲的我啊!
只有這時候,蒼一才笑了,溫柔而略帶挑釁,放心,姜老頭,一滴血好歹也能維持一年半載。你慢慢享受吧。
周武王己經迫不及待要體驗一下了,但姜子牙橫在他面前,怎麼也不允許他靠近蒼一。
周武王幾欲惱了,竟然拔出了手裏的佩劍。
姜子牙立在原地,鬚髮皆張,雙目圓睜,武王,昨天才佔領朝歌,今天你就想失去它嗎?
武王的臉剎時像被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紅的紫的都湧上去。這麼多年和商的抗衡,如果沒有修過仙道的姜子牙助他,他怎麼可能獲勝?他自己的性命怕也早己經丟掉。此刻為了一個蒼一,他怎麼可能跟姜子牙反目。可劍己拔出,又無法輕易收回。
正在兩個人劍拔弩張互相僵持的時候,邑姜來了。
這一夜,想必她早己經感受到周武王的迷范和疲憊。她也是一夜未睡好的樣子,眼圈發青,身上仍是征戰前的棉布襦裳。雖然她的容貌算得上清麗了,但相較妲己卻只能算平常。她有的是行走間的端莊和持重,是氣息眉宇間散發出來的高雅和洞悉一切的澄澈。
她說父,請你放下劍吧!怎能拿它與一國的王相向呢?
姜子牙默然收回劍。面對邑姜,武王也只好訕訕地把佩劍藏在身後。
邑姜看着姜子牙黑髮濃眉的樣子,忽然綻出一抹孩子才有的嬌俏來,父,這樣的你,真是好看!
姜子牙面對着自己心愛的女兒,只有報以慈善的笑容:邑姜,相貌是這世上最不必要的羈絆,從小我就讓你放下對容貌的執著,去修心修行修性。這時候,最不能迷失的是你。
邑姜眼神迷離,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某些歲月。年幼的她羨慕着鄰人家的姑娘們就着清泉在鬢間插花的美態,也忍不住要去嘗試,卻被父的眼神嚴厲地制止了。日復一日,她己經不再去刻意關注自己的容顏,只在嫁給武王的那天,穿戴艷麗、妝眉點唇的她被武王愛憐地擁在懷裏,贊她秀麗婀娜的時候,她才忽然芳心輕動,體會到一個女子容顏的美好被被他人誇讚的喜悅和暢快。
只不過她仍舊是邑姜。她和普通女子不同的是,從小她就被培養出異於常人的自我控制力,即使她心有百結,她也懂得揮刀斬斷。
邑姜把舊事激起的漣漪在心裏平復了,柔聲問武王,你很想蒼一留在身邊嗎?或者在我身邊嗎?
武王不語,在心裏輾轉。他看過妲己的美艷,即使那張臉己經被毀,但那美艷是粒種子,早己經在他心裏種下誘惑的根苗。他怕步帝辛的后程,卻無法阻止自己夜裏的夢境中,出現妲己那勾魂攝魄的笑容。
他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樣會傷了邑姜,惹怒了姜子牙。他也不能阻止自己此刻的幻象,一個更加年輕英俊的周武王,擁着美艷柔情的邑姜,面對着天下朝拜進貢的封吏大臣們、俯首擁戴的百姓們。那是一種何等目眩神迷的人生呢!
武王的遲疑,都看在邑姜的眼中了。她那凄然的一笑,他卻並沒有發覺。就在那遲疑的一瞬間,他己經傷了她的心。
那麼,邑姜仍然是柔聲軟語,我們就先把他關押起來,囚他在最隱秘的地牢。現時,商朝並未完敗,還需要艱苦的戰爭,周朝的天下才會穩固。王,父,把劍朝向敵人吧。等江山固若磐石的那天,蒼一就可以出來了。到那時,武王,你可以日夜留他在身邊。
一個弱女子,給了兩個即將統率天下的男人最好的答案。
蒼一奇怪地看着邑姜,自從他擁有了天下女子都渴望觸碰到的一雙手,就沒有哪個女子會對他說,不。
她們渴望得到他,哪怕只是飲鴆止渴。
但邑姜說了,雖然她說的是等周朝穩固放他出來。可蒼一知道,一個女人當時不想要他,那以後也不會要他。不管是一年,十年,還是終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