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舊時舊人
艾蔻說不清是懷着什麼心理去了蒼宅外面，她看着那棟幽深的古建築，過去種種決堤般奔涌而來。那時候她滿心都是歡喜，以為人生的蛻變來得輕而易舉，以為往後的幸福也牢固得不可更改。沒想到，美是一時，幸福是短暫。她握在手裏的都流沙一樣散盡了。
她走近幾步，就站到了宅子大門之前。假如她伸手推開那棟沉重的門，會不會遇到當個那個駐顏師。他的那雙神奇的手，在她之後又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不得而知。
宅子裏卻有了響動，門忽然被向里拉開，然後李管家帶着幾個人急匆匆往外走。看到門前的艾蔻，李管家電光火石間就知道她是誰了。當年他被蒼木的父親安排在蒼木身邊照顧他，從飲食起居到駐顏進修，他都事無巨細地參與了。而蒼木駐顏以來，接受的僱主肯定不超過十個人，很容易對每個僱主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管家想起了艾蔻，艾蔻卻對他並沒有印象。所以擦肩而過的時候，艾蔻還沉浸在往日回憶里，怔怔地盯着宅子裏看。
就像蒼晨預料的那樣，司機沒有準時接到蒼晨，打蒼晨電話又無人接聽，立刻打電話給府里。李管家知道蒼晨遇到麻煩了，他不確定是不是上次那伙人，不過為免再出意外，那伙人的身份信息他都悄悄掌握了。當下也沒有耽擱，先安排人趕緊去查那伙人的行蹤，接二連三的出事，也不能再瞞着蒼木，只有向蒼木彙報實情。
蒼木自然是大怒，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你還自作主張地替他瞞着。你知道蒼晨那個孩子脾氣，多半是不以為危險只覺得有趣呢，就由着他去瞎鬧嗎。早早告訴我，我自然有法子規整他。由着他，非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算嗎？
蒼木是心急，李管家懂，也不回嘴，由着蒼木埋怨幾句。等蒼木的話落了空隙，他趕緊插話，是，都是我的錯。老爺，已經有確切的消息了，我正要帶人去處理。
晚點也不怕，早該讓蒼晨受點委屈，否則他總是沒記性。話是這麼說，蒼木卻還是手一揮，讓李管家趕緊出發了。
所以李管家急匆匆帶着人出了大門的時候，也恰看到了艾蔻，但那個時候他急着去找蒼晨，來不及多說。
兩個人擦肩而過，蒼宅大門又關上了，艾蔻發了陣呆，想一想不知道為什麼到這裏來。物是人非，她早就沒有了再去變成蘇真的意願。倘使當日沈宜春是先喜歡上了她，她再去為他而煥顏，變成蘇真，那可能是童話故事裏的完美結局。可惜順序一錯，就什麼都錯了。現在想想，又不值得，再美好的容顏也抵不過歲月，哪怕想盡辦法去依賴一個駐顏師，一生只為了容顏而活，又多麼可悲！
艾蔻正要轉身離開，身後的大門卻無聲無息又打開了。
蒼木出現在身後。
雖然他沒有語言，艾蔻卻只是憑着背影，就察覺到了身後的氣息。
她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轉過頭。
彷彿已經好幾世，卻還是記得彼此。
你還是來了。蒼木一聲喟嘆。
艾蔻卻凄涼一笑。我但願從沒見過你。
進來喝杯茶嗎？蒼木沒有禮讓，兀自轉身向里走去。那扇敞開的門裏，洞藏着秘密，也充滿着希望和掙扎。他以為故人前來，無非是要見他一面。來的理由是什麼，他不去猜。她如果願意，自然會進來給他答案。
蒼木在蒼洛幫助沈宜春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知道，這件事牽涉到他。而後來蒼洛莫名其妙地和沈憐心相愛時，他才驚覺世道輪迴太過奇絕。但駐顏師有自己信守的契約，即便僱主指認，他也只能對當日緘默，不會跟蒼洛和憐心說明實情。他想盡辦法拆散他們，大動肝火不惜放棄蒼洛繼承人的身份，都無非是為了這不能明說的因緣。如果有一天得知實情，怕是不需要他再去阻撓，愛自然會灰飛煙滅。
艾蔻還是轉身走了。即便相對而坐，他們又能說些什麼？蒼木完成的只是工作，而她把一生的命運自願交到他手裏。她怨不得他，也不想懊悔餘生。該做的，能做的，都去做吧。
周清山那裏漸漸好轉，周正總算是脫身去了楊雪那裏。白鷺雖然始終陪在身邊，但楊雪的精神仍然過份焦慮，聽到周清山沒有大礙，只是還需要住院幾天的時候，她臉上才有了久違的平和。
正兒，帶我去醫院吧。
周正雖然不想讓母親來回奔波，但看母親堅決的樣子，還是跟大夫申請，帶着楊雪去看周清山。
乍一見面，兩個人都是靜默如鐵。好像多年的疏離隔膜都悉數奔來做了牆，但眼神一碰撞，那面牆立刻坍塌。人生總是要悟過，才能懂得活着無非是一個情字。再多的，都是虛空。
楊雪握住了周清山的手，那是一個體諒和前嫌盡釋的和解。
周清山說你會原諒我嗎？
我們都是差點在另一世相見的人，過去就拋開吧。
這麼多年，我讓你吃苦了。我一直以為我在給你們創造幸福，我沒有想到，我種的都是苦果。
別說了，你醒了就好。以後的路，都可以有選擇了，是不是？
是。周清山微微頷首，等我出院，我們重新來過。
四目相對，眼淚是彼此的承諾。
周正和白鷺悄悄地牽手走出病房，兩個人也是四目相對，周正突然單膝跪地，說了一句，白鷺，此生只想和你一起到老，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一句話白鷺等了好久，惟有“願意”兩個字。
周正欣喜地拉起白鷺的手就往外跑，白鷺說你幹嗎？
不是要嫁給我嗎？咱們去登記結婚吧。
白鷺說太着急了，什麼都沒準備呢。
準備什麼？有你有我，我們在一起就夠了。
可是，周叔叔他們……
周正已經開心到忘乎所以了，忘了周清山和楊雪還都需要照顧。可是又沒辦法阻止自己的衝動，乾脆拉着白鷺的手，返回了病房。兩個人齊刷刷站在周清山和楊雪面前，周正歡樂的表情驅散了病房裏的壓抑。
楊雪說怎麼？正兒，你怎麼這麼開心？
白鷺答應嫁給我了。
周清山和楊雪倒是都知道周正和白鷺在談戀愛，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覺得太突然，不過看到周正和白鷺臉上的甜蜜，他們當然都立刻送上祝福。
病塌上的周清山也臉色紅潤起來，在人生遭逢挫折的時候，大概只有周正的幸福能讓他們覺得一切都值得。
周清山說我恨不得馬上就出院，替你好好籌劃一場婚禮。
周正說爸你比我還着急呢！我剛才想着拉白鷺去登記，她就笑我着急。我自己想想也好笑呢，怎麼那麼急呢，把什麼都忘掉了。
楊雪忽然說，正兒，那你們去登記吧。現在不像以前了，一定要挑好日子，只要你們開心，就去吧。今天應該來得及的，快去。
可是……
不用擔心我們，我可以照顧你父親的。而且外面都是護士大夫，沒關係的。
白鷺說阿姨，我們等幾天再去。
周正也覺得周清山還在病床上，自己那麼心急確實有點失態。婚姻登記處的大門時刻對我們敞開呢，媽，你也別急，白鷺飛不了的。
楊雪說也好，那隨你們。
周正說不過我要帶白鷺出去買點好吃的，等會兒我們一起回來聚餐慶祝一下好不好？對了，我還要喝點酒，媽，你也陪我們喝點兒酒。
楊雪說好，你們去吧。
周正帶着白鷺離開病房，兩個人滿滿的甜蜜，一路引得行人側目。
艾蔻離開了蒼宅，想了想，還是要來看一下周清山。雖然往事不堪，但沒有他，她不可能下嫁沈宜春，不可能有憐心，也不可能最終迎來事業的輝煌。怪過周清山，也因為沈宜春和憐心吃苦的事情報復過周清山，可是臨到周清山受傷住院，又聽說楊雪也因為多年的心結而遭連累，她心裏隱隱不安起來。
輾轉從蒼洛那裏聽到周清山已無大礙的事情，艾蔻還是擯棄自己的嫌隙，決定去看一下周清山，不能算和解，但至少是彼此休戰的一個信號，也能讓周清山安心養傷吧。
站在病房門口，艾蔻猶豫了很久，腳正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時，路過的護士卻問了一句，您是來看病人的嗎？
艾蔻點頭，又搖頭，不知道怎麼作答。
護士說你這人好奇怪，是不是來看病人自己也不清楚嗎？
艾蔻主動地退開了兩步，護士又看她兩眼，進了周清山的病房裏。大概那個護士是屬於話比較多的，隨口跟楊雪說門口有個人挺奇怪的，要進不進的，不知道要幹嘛？
楊雪聽護士這麼一說，說我出去看看。看到遲疑的艾蔻，楊雪也沒有她以為的難過，反倒是淡淡一笑，說你終於來了。她的意思是艾蔻終於回國了，來見沈宜春和憐心。
艾蔻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來。她誤解了，以為楊雪是說來看周清山的事情。
楊雪沒有解釋，只是說了一句，來了，就進來吧。
艾蔻跟着楊雪進了病房，護士恰好查房結束出去了，周清山有些疲累，昏昏欲睡的樣子。聽到楊雪的腳步聲，他問了一句，正兒回來了嗎？
沒有呢。不過有一位故人。
周清山轉頭看過去，卻是艾蔻。他苦笑一下，還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