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恍然大悟
沈宜春怕是自己的一推導致了周清山的被撞,所以白鷺問起他,他只是含糊地說了幾句,並沒有提到周清山尾隨他然後被他甩開的事情,潛意識裏,他覺得自己的那一甩必定沒有那麼大的力量。
白鷺卻疑惑,沈叔叔,周叔叔為什麼在您家附近啊?
沈宜春不是撒謊的人,他說周清山來找我的,來求我原諒他。
您拒絕了他是嗎?
我有什麼理由原諒他嗎?
沒有,沈叔叔。只是,周叔叔這幾天情緒可能不太好,今早他是從醫院裏出去的。當時本來是希望他回家好好休息的,沒想到他去找您了。
怎麼?他去醫院做什麼?
這……白鷺猶豫一下,還是據實相告了。
聽說楊雪也住在醫院,並且是因為輕生,沈宜春渾身一冷。他只是恨周清山,可是對楊雪和周正,他從來都沒有滋生過連帶的恨和怨,他並不是那麼兇狠的性格。沒想到,那段陳年舊事,導致他前半生受盡折磨,讓憐心跟着他艱難成長,現在,卻又即將毀了另一個家庭。
周清山是有罪,可這罪不該這樣了結。
沈宜春長嘆一口氣,覺得胸中堵得慌。
蒼洛說沈叔叔,這件事跟您無關。我知道,雖然您不原諒周叔叔,卻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白鷺也說,是,沈叔叔,這只是意外。
沈宜春卻一時無語,他說我出去走走。走到醫院大門外,看着車水馬龍,行色匆匆的人群,神色凄楚的,意氣風發的,各色各樣。人活着到底為了什麼?為了接受這些無盡的痛苦嗎,為什麼煩惱總是周而復始,循環往複?
如果放在剛得知周清山算計他的時候,沈宜春覺得自己一定會說一句罪有應得,或者更簡單,給周清山活該兩個字。
但沈宜春以為錯了,他不僅說不出那樣的話來。相反,卻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並不是他期望的。一個人傷害了另一個人,就要同樣受到傷害才能了結,那該有多少的痴男怨女和痛苦糾結。放下,可能才是現代人稀缺的品質吧。放下了,才能都往前走,不會一個拉扯着另一個,還永遠地陷在過去的泥沼里無法掙脫。
得知周清山一家的現狀,沈宜春覺得,他也該放下了。不是覺得周清山的遭遇是贖罪,只是他不願意停留在過去和痛苦中了。
等他理清了思緒,再回到醫院的時候,周清山那裏卻並沒有好消息。周清山一直昏迷,遲遲無法蘇醒。
白鷺的眼淚流下來了,她哀哀地看着蒼洛,怎麼辦?要不要通知周正?周叔叔這裏如果有什麼事,我們也不能代替他作決定啊。
沒辦法,蒼洛說你快給他打電話吧。不過不要說得太明顯,別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白鷺正要拿起手機,又說算了,我去醫院接他吧。我有點害怕,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落在他頭上。
蒼洛說也好。白鷺去開車,他和沈宜春仍然在醫院裏等着。既然發展到這樣的情形,憐心看來也得通知了。蒼洛打通了憐心的電話,只說呆會兒讓司機去接她。憐心問去哪裏?蒼洛說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和沈叔叔在一起。
憐心也沒有多問,沒想到司機徑直把她帶到了醫院。蒼洛怕她着急,提前等在樓下。
怎麼是醫院?一打開車門,憐心就急了。她擔心沈宜春。
周叔叔被車撞了,還在搶救。我和沈叔叔一直在醫院呢。
為什麼是你們在醫院?
說來話長,我慢慢告訴你。
兩個人快步來到搶救室外,沈宜春正在懊惱地揪扯着自己的頭髮,似乎那樣能減輕一點心裏的煩悶。
憐心覺得有點奇怪,周清山不是沈家的敵人嗎?可是看沈宜春的樣子,卻分明是在擔心和焦慮。
看到憐心跑過來,沈宜春欲言又止,示意憐心坐在他身邊,他自己卻又靜默下來,滿腹心事的樣子。
爸,周叔叔傷得很嚴重嗎?
現在還不知道情況。但願他平安。
這話像是一道滾雷,憐心萬萬沒想到是沈宜春說出來的。她疑惑地看了沈宜春一眼,不由地問,爸你是怎麼了?
沈宜春懂憐心話里的意思,但眼下又不能過多解釋。包括周清山受傷可能是因為他,包括楊雪和周正的痛苦,都來源於兩個人的糾葛。他只能說,憐心,我不該是那個滿身仇恨的沈宜春,我不該啊!
憐心聽不懂。蒼洛也覺得沈宜春有點奇怪。
另一面,周正本來是在病床邊陪着楊雪,沒想到白鷺慌張地跑進來,吞吞吐吐的樣子,卻是來告訴他,周清山受傷正在急救。
周正晃了一下,卻沒有動。他跟我已經沒關係了,現在跟我母親也沒關係了。以後他的事情我不想聽到。
白鷺說可他是你父親!他現在生死未卜啊!
那又怎麼樣?和我不相干的人那麼多,他們的生死我都要關心嗎?
白鷺楞楞地看着周正,像不認識他了。從前那個滿是同情心的周正,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模樣。
周正,你聽清楚了。周清山是你父親,假如他不在了,你就沒有父親了,哪怕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父親,你也沒有了。你這樣絕情,我怕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白鷺是流着眼淚說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她只是希望叫醒那個從前的周正,讓他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沒想到病床上的楊雪卻被吵醒了,咳嗽了幾聲,然後遲疑地睜開了眼睛。
周正趕緊起身,輕輕地說,媽,你醒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有的話我去叫醫生。
楊雪搖搖頭,說正兒,媽媽連累你了,害你在醫院裏受罪。
媽,周正把臉埋在母親的身旁,拚命忍着淚水。是我不好,我是個不孝的兒子。
楊雪的手輕輕撫着他的背,傻孩子,別說這樣的話,媽媽會難過的。過去了,都過去了,媽媽不會再犯傻了,你也不準胡思亂想,說些傻話。
好,好。周正看到母親安祥寧靜的神情,一顆懸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楊雪卻突然問道,剛才,白鷺是在說你父親嗎?我分明聽到,她在喊你父親的名字,還在說什麼死了,你會後悔的話。到底是怎麼了?
周正不說話,白鷺也只能沉默。
楊雪不由地掙扎着要起來,他到底怎麼了?你們不說,我就自己去問別人。
媽,你別管!他都害你變成這樣了,為什麼還去關心他?
你不明白的。正兒,你真的誤解了。
周正卻賭氣的樣子,並不打算聽楊雪再解釋。
楊雪說白鷺,清山怎麼了?你快點告訴我啊。
我,白鷺看一眼周正,他分明是冷冰冰地,置身事外的樣子。是這樣的,楊阿姨,您別著急,周叔叔受了點傷,應該,應該沒什麼大礙的。
楊雪着急地要坐起來,周正伸手去攔,沒有攔住。是很嚴重嗎?沒什麼大礙的話,你不會這麼著急地跟周正說話。他到底怎麼了?
白鷺只有說了周清山被車撞,正在醫院搶救。
楊雪立刻掙扎着站起來,說正兒,快帶我去。
周正坐着不動,像是沒聽到楊雪的話。
白鷺過去扶着楊雪,楊阿姨,您的身體還有點虛弱,留在醫院靜養吧。我想周叔叔沒什麼事情的,蒼洛和沈叔叔在醫院呢,有什麼事會及時通知的。
什麼?宜春也在醫院嗎?怎麼會?他去那裏做什麼呢?
旁邊的周正卻冷笑一聲,幹什麼?去看自己的仇人受到報應吧。
楊雪身體搖了搖,不由自主要往下倒。周正趕緊伸手去扶,卻被楊雪閃開了。正兒,你太過份了。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周清山是你的父親,不是你的仇人。沈宜春打小看着你長大,也是你親近的人,他不會做那樣落井下石的事情。
白鷺,去給我拿衣服。他不去,你帶我去。
周正攔着白鷺,兩個人卻僵持在那裏。
氣得楊雪又猛烈地一陣咳嗽,周正趕緊喊大夫,大夫,護士急匆匆地跑進來,看到站在那裏的楊雪,不由地對着周正嚷起來,病人還得卧床靜養,你們這些做兒女的,怎麼老是不操心呢!快扶她回病床上去!
周正去扶楊雪,楊雪說護士,我要出去。
護士說大夫沒讓你出院,你不能出去。
楊雪說我一定要出去。
護士說那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周正說媽,你別鬧了好不好?你現在這樣,去了也只是給他們添亂。我求你了,至少為了我,照顧好你自己,行不行?
楊雪看着周正發火的樣子,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這樣走出醫院,只會更傷了周正的心。她只有緩緩坐在床邊,定定神,然後說好,正兒,我不去了,我在醫院休息。不過,你得答應我,跟白鷺去醫院看看你父親的情況。他沒事了,我才能放心。
周正說媽,你何苦呢?怎麼他害你這樣,你還要惦記着他?他值得嗎?
楊雪苦笑一下,正兒,你只看到了恨和痛苦,不知道背後曾經有過愛和幸福嗎?這個世上,沒有愛,也就沒有恨了。那麼多的人,我為什麼偏偏恨他呢?不過是因為,我愛過他。懂了這一點,你也就明白了。我不想再掙扎,我選了這樣荒唐的方式去結束痛苦,只是不想被要愛不肯、要恨不舍的情感時刻糾纏着,我覺得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周正說,難道您還愛父親嗎?
楊雪說一個罪人就不配被人愛嗎?我就是和你一樣,覺得不應該,才讓自己這麼痛苦。可是走了這一步,在生死的邊緣徘徊過,就想得開了,道德評判不是捆綁感情的繩索,也不是束縛自己的理由。這麼多年,我之所以覺得不幸福,無非是因為覺得不該和那樣的一個人在一起。但愛是必須沒有瑕疵的嗎?乾淨到纖塵不染嗎,它不是,對不對,正兒?
怎麼可能?周正從來沒有想過,楊雪的不幸福,竟然只是因為她其實還愛着周清山,卻又因為道德潔癖而不能去愛周清山。她的憂鬱成疾,無非是來自於愛和不愛的糾纏不清。
正兒,為了我,去看看他吧。可以嗎?楊雪已經在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周正了。
周正能怎麼做?他默默地站起來向外走,到門外,吩咐護士幫他照看一會兒母親。
白鷺走過去,擁抱了一下楊雪,是在表達謝意。她追到門外,看到周正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想命運是什麼?為什麼它有時候對待一個人那麼兇殘,都不給他喘口氣的時間,只是接二連三來考驗他?
她追過去,拉住了周正的手。不管他怎麼冷漠,她只是拉着那隻無動於衷的手,不肯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