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酒桌上的詞

第七十四章 酒桌上的詞

“周先生是當世大儒,曾經官至諫院御史,一腔熱血為國為民,實屬我等廟堂中人的楷模,可惜周先生壯年辭仕、急流勇退,歸隱民間,卻是讓朝廷失了一員得力大臣,實在令人扼腕。”

宗師道讚歎着道:“近日周先生遊學到州城,恰巧本官當年殿試時有緣見過周先生一面,一直心懷欽佩,得見先生如見聖賢,於是就有了今日之筵,這般說來,周先生才是今日之主賓,來,先生,宗師道敬你一杯,以前宗某遠在蜀中,先生在京中,不得拜望,今日了卻心中願望,當浮一大白!”

滿屋的人都舉起了杯子,同聲道:“敬周先生!”

周朗舉起杯子,與眾人一飲而盡,酒乾杯放,氣氛如純香的酒,愈加的濃烈起來。

坐在主桌的,是宗師道夫婦,他們的獨女宗勝仙,陳瑩陳禹姐弟,周夫子,以及幾位州府中的官員,另外兩桌主要就是州衙官員、城中親近宗家的豪門大戶和這些人帶來的子弟了。

除了宗師道以外的其他人,對於周夫子並沒有多少印象,畢竟開禧北伐已經過去很多年,韓詫胄主導的這場戰事於他們沒有刻下任何的痕迹,周朗不過一個大力鼓吹聲援北伐的御史,大家更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所以眾人也是僅僅的跟着宗師道敬了一杯酒,關注的重心就隨之轉移,陳瑩和宗勝仙天姿國色般的容顏吸引了座上大部分人的目光。

美酒醉佳人、明月伴清心。是夜月朗風清,廳中佳客滿座,文人居多,很快的,就進入了這時代流行的酒令環節,當然了,宗師道是上官,下面又是晚輩佔了多數,不適合行那種一人一首詞的常態酒令,不過無妨,這難不倒心思活絡的讀書人。

“宗大人一門書香,不但出身武進士,文采也極為了得,如果選擇文考科舉,也必然一舉入得官家面前,真真的文武雙全,乃我大宋棟樑也。”酒過三巡,菜上五道,一員州官站了起來,笑得如一朵花開的滿嘴馬屁道:“今天這麼高興,又有周先生這樣的大儒在場,不如請座上的才子才女們作些詩詞,一來為宗大人提前賀壽,二來秋日將盡,應個景討個吉,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他話出口,眾人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酒要佳人釀,方才醇香,桌上佳肴可口,如果再有一兩首拿得出手的詩詞下酒,更添了文風,讓宴席顯得雅緻脫俗,特別是能讓兩位才名遠播的女公子下場作詞,那就再好不過了。

宗師道籌措一下,看向周夫子,周朗伸一伸手,道:“請大人做主。”

“好!既然如此,那就讓諸位小輩顯顯身手。”宗師道樂呵呵的笑着,擼着下巴上的一縷長須:“就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香盡收稿。我等老朽,也做個評判,如有作得好的,重重有賞!”

他的夫人在他身側,抿着嘴笑:“老爺對子輩們,總是大方的。不過女子不宜出頭,女兒們就免了吧。”

宗師道伉儷恩愛,笑着附和夫人道:“夫人說得是,那就讓小子們露一手吧。”

此言一出,讓懷着小心思等着看佳人風采的人們略略的失望,不過這不便表露,於是眾人立刻大聲叫起好來,熱情洋溢,有僕役馬上過來,搬了幾張桌子立於一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流水般的上來,須臾功夫,就設下了寫字的排場。

有人端過一個香爐,將一支檀香插了進去,香是上品,大廳里頓時香氣繚繞。

二十幾個年輕人立刻過去,各自佔了一張桌子,握筆蘸墨,憋着勁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的想在知州面前露一手,也有早作準備的,預先就已經打了腹稿,此刻揮毫引墨,下筆如飛,然後擱下筆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

“陳禹賢侄,你也去,讓宗伯伯看看,這些年可有長進。”宗師道摸着鬍鬚,含笑對陳禹道:“你讀的雖是武學,卻須知讀武學不等於以後就要帶兵為將,我也是武學出身,如今還不是做的文官,大宋文尊於武,不精於此道以後難有寸進。”

陳瑩和宗勝仙坐在一起,小聲而矜持的說著話兒,聞聲抬頭,擔心的朝弟弟看了一眼,正要出言婉拒,卻不提防陳禹大刺刺的站起身來,無所畏懼的道:“宗伯伯有言,侄兒敢不從命。”

看他施施然的下場,陳瑩不禁錯愕,知弟莫過姐,陳禹肚裏有多少墨水她最清楚,雖然一直在讀書,卻沒把心思放在上面,要他打個拳耍個腿舞槍弄棒倒還不錯,真要在這種考驗急智沉澱的場合短時間內作出一首拿得出手的詞,就太勉強了。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陳禹就會變着法子的推脫,姐姐陳瑩一邊配合,糊弄過去也就是了,今日卻一反常態,陳禹居然信心十足的去跟一幫學子拼文筆,太過聳人聽聞。

宗勝仙湊過腦袋來,在陳瑩耳邊悄悄的道:“二郎今天怎麼了?膽子這麼大,你給他寫了草稿?”

陳瑩搖搖頭,知道宗師道關心弟弟學業,但不知道他會在酒席上弄這一出,哪裏會提前寫好草稿給陳禹帶着。

看來等下弟弟要出糗了,陳瑩暗嘆一聲,陳家也是一方知州,在這裏太過丟臉,終究是不好的,她心裏已經在醞釀,遣詞酌句,準備等下弟弟寫出一篇前言不壓后韻的詞作之後,自己去彌補一下,救回場子。

宗師道發了話,宗勝仙自然不敢攔着,同樣唯有焦急忐忑的看着坐在一眾年輕人當中揮舞毛筆的陳禹,替他捏把汗。

而桌子另一端,等待稿子遞上來的空隙里,宗師道與周朗在說著話兒,宗師道喝口茶,道:“周先生辭仕多年,士林中久不聞大名,為何今日到此,求在學院中某一個訓導職位?宗某百思不得其解啊,須知先生大才,就算當個院長也綽綽有餘,訓導之職,太過……”

聽他沉吟,不說出後面的話,周朗心知他想說什麼,淡然一笑,道:“知州大人過獎,周朗垂垂老朽,哪裏當得院長重任,今日相求,不過是想到書院中,繼續教導一個不成才的學生。”

“哦?”宗師道好奇起來,追問:“哪裏的神童學生,能讓先生屈尊縣學?是合州人氏嗎?”

周朗摸摸下顎的白鬍子,想一想才說道:“正是本縣人,要說神童,此子當不起,要說愚鈍,卻挺適合,個中緣故,一言難盡。”

宗師道聽他這麼一說,越發的好奇起來,又是自己下轄的人,正想再問,卻聽那邊眾人喝彩起來,抬頭一看,原來香已燃盡,一疊手稿收了上來。

“來來來,諸位都來傳閱,一起品鑒。”宗師道端坐椅中,笑着把手稿遞給周夫子及幾個州中大員,這些人起碼都是舉人,有資格評論。

“誰也不許偏袒,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以文會友,方顯雅士本色。”有官員笑道,接過手稿去。

“這裏不錯,諸位請聽:白雲紅樹繪清秋。這句不錯!”

“這邊也有,棲鴉流水點秋光,此間蕭瑟樹幾行。壓題很好,非常難得。”

很快的,幾首不錯的詞作被點了出來,眾人傳閱,讚歎有加,作詞的人顧盼生姿,得意洋洋又假裝謙虛,不住的起身拱手,表示自己低調。

宗師道和周夫子坐在上首,看着傳閱的稿子,不住點頭,合州文風鼎盛,當年周敦頤設立書院在這邊奠定了習文的基礎,這幾十年來,出過不少舉人進士,雖沒有格外出頭的人物,卻在偏於一隅的蜀中獨佔鰲頭。

來的這些學子,大部分作品都還能入眼,雖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佳作,但也不錯,拿去外面,也能應付場景,宗師道一篇篇的看去,一邊點着頭,一邊隨手遞給旁人。

直到他拿到一張稿紙為止。

“嗯?這是……錦堂春?”宗師道掂着一張稿子,草草一看,眉毛就難得的動了動,有些出人意料的站起身來,高聲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這首。”

眾人向他看去,能讓上過殿試的宗師道這般反應的,想必是今晚翹楚了。

宗師道微微吸口氣,一手按桌一手拿紙,雙目凝視,朗聲讀來。

“簾際一痕輕綠,牆陰幾簇低花,夜來微雨西風軟,無力任欹斜。”

“彷彿個人睡起,暈紅不著鉛華,天寒翠袖添凄楚,愁近欲棲鴉。”

他聲音高亢,讀起來抑揚頓挫,即使站在院子裏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滿廳的人靜了下來,頓時無人說話。

跟這首詞比起來,剛才的那些彷彿巨人面前的常人,矮了一大截。

初通文墨的人都聽得出,這首詞絕對可以拿到江南一帶的文會上當作壓軸之作。剛剛還左顧右盼的幾個被誇獎的人,立刻的縮了回去。

有人低聲附和着吟誦,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更多的人在與旁邊的人悄悄議論,大點其頭。

於是有人高聲道:“大人,這是哪位俊傑的作品啊?”

宗師道表情古怪起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再次看看稿紙上的落款,然後抬頭,猶豫中帶着欣慰的宣佈:“這是陳禹所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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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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