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披甲娶親
在與襄陽城隔漢水對望的樊城以北,一片深冬草木蕭瑟的山崗上,距離黃土官道大概五十丈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草亭。
草亭本有連廊,內置石桌石椅,襄樊一帶的士人北上,每每會在這座亭子裏駐足停留,與一群送行的友人在裏面賞景言談,訴說離別衷腸,寄語漫道雄關。
因為連年大戰,蒙古人來了又去,樊城之外早已被戰火荼毒得破敗不堪,官道沿途,十室九空,不少大城大鎮殘檐斷壁,人跡寥寥,流民四處逃散,餓殍遍地。往日裏風吹麥浪的田園盛況如雨打芭蕉般不復存在。
但這間草亭,卻奇迹般的倖存下來,在周遭荒涼的景緻中獨樹一幟,雖然連廊被燒掉了一般,但亭子的主體卻仍然堅挺的存在,幾根粗木樑柱倔犟的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草頂,就像在戰火中倖存下來的人,在野地里肆虐的狂風裏頑強殘喘。
李增伯抬頭瞧瞧上面不時灑下幾顆草籽的屋頂,板著臉不發一語,然後翻翻眼皮,看向對面坐着的長孫弘。
長孫弘戎裝鐵甲,全身披掛,腰間還掛着一柄烏泱泱泛着不知什麼動物毛皮光澤的帶鞘長刀,一頂紅色大氅用紅色長繩系了,披在身上,紅披風黑葉甲,組合在一起構成煞氣衝天的刺眼搭配。
這特么是來娶親的?是來打仗的吧!
李增伯覺得眼皮跳得厲害,於是選擇低下頭,用不陰不陽的語氣彷彿對地上的螞蟻說道:“長孫大人此次南下,本是大喜的好事,不過帶兵如此的多,聯營又如此的廣,這聲勢……實在有些駭人吶。”
他盯着長孫弘的皮靴,咳嗽了一下:“如果京城的官家得知了,不知會作何感想……當然了,我是不會懷疑大人的,大人為國盡忠,浴血奮戰,是有目共睹的,李某雖然在京湖鎮守,沒有與長孫大人在關中並肩禦敵,不過也聽說了不少事情,呵呵,大人的威名遠馳海內,就怕有心人翻嘴皮子啊。”
說完話,他滿面憂色的抬頭,深切的看向長孫弘的眼睛,一副“我是為你好”的表情躍然臉龐之上。
長孫弘淡然一笑,眼眸放遠,越過守在草亭外穿着紅色京湖制置使司戰甲和黑色大理鬼甲的眾多兵丁頭頂,遙遙望向遠處的樊城城牆。
城牆屹立在漢水之畔,巍峨聳立,一代戰略重地的恢弘大氣果然不同凡響,那高高的城牆縱然距離尚遠,也能夠給坐在草亭中的人一種不可逾越的壓迫感。
“李大人關心,長孫弘銘記在心。”長孫弘微笑着,溫和的說道:“我此次南下,原本不想帶兵的,不過李大人也知道,長孫弘身為武將,連年征戰,殺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仇家,不說蒙古人等外藩,就說我大宋之內,恨我的人想取我性命者沒有五百也有一千,所謂人年紀大了,就想多活幾年,就算我等廝殺漢,也會想着留着這條命享享富貴。”
他扭了扭身子,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坐在石椅上:“不然萬一路上有個好歹,讓公主殿下剛成親就守了寡,豈不可惜?所以我多帶了幾個兵護衛,如果有什麼閑言碎語,官家也必不會追究的。”
李增伯臉皮抽搐了幾下,心中暗罵:幾個兵護衛?這麼多人起碼數萬,打下襄樊都可以了,你到底是要進京成親,還是要帶兵進京?
他自然不會說出口來,嘴巴蠕動幾下,出口的話就變了模樣,甚至還尬笑了幾聲:“呵呵呵,長孫大人這話就玩笑了。大理蠻軍威名遍佈天下,誰都知道連蒙古人見了大人的旗幟都要退避三舍,哪個不長眼的宵小之徒敢對大人懷着壞心思?那不是自尋死路嗎?再者說了,朝廷有規矩,帶兵大將要回京,只能帶着貼身有數的護衛,哪有這般招搖的?李某守土有責,不能讓大人的兵馬進入京湖,這是本分,也是職責所在,還請大人理解。”
“另外,咳咳,長孫大人少年俊傑,年輕有為,正是好男兒的大好時光,為國出力正當其時,若是如李某這般年紀說歲數大了還可以,長孫大人這麼說就過了,呵呵,過了。”
李增伯摸着下巴上的白鬍子,面帶笑容,心頭卻恨恨的想:長孫弘你個二十郎當三十齣頭的年輕人,在老子面前說年紀大,特么的是在諷刺我嗎?要不是老子兵沒你多打不過你,現在我就要跳起來削你!
長孫弘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含笑與李增伯對視,初初目光清澈淡泊恬靜,然後慢慢的眯起眼,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山風吹過,溫柔怡人,大概是因為深冬里寒氣漸濃的緣故,李增伯被長孫弘盯得突然有些脊梁骨發寒。
他吞了口唾沫,偷眼瞧了瞧草亭之外十步距離上的黑甲兵,估摸着如果動手,自己的人能不能保護自己活着回到樊城裏去。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一陣子,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打破寂靜的,還是長孫弘。
“李大人以為,我帶兵南下,是要入襄樊?”長孫弘深吸一口氣,道。
李增伯麵皮白了白,強穩心神,沒有說話。
長孫弘卻搖着頭,笑道:“怎麼可能?帶兵公然離開防區,沒有樞密院的命令而進入大宋腹心之地,除非要造反,否則怎麼會這麼做?李大人可以放心,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李增伯眼皮抬了抬,看不出信還是不信。
只是嘴上道:“當然,我是相信長孫大人的。”
“這些兵,大部分都會留在這裏,看着我進京。”長孫弘繼續道:“襄陽順水南下,不消半個月,就能直入鄂州,過了鄂州,再過安慶,臨安就在眼前,這樣的要地,自然要替朝廷好好守着。”
他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李增伯的臉,一邊嘴角咧咧一邊嘴角翹翹,看着是在開玩笑實際語氣嚴厲得發寒的慢慢道:“順便呢,也幫我守着後路,如果路上我有什麼不測,這些從石門蕃就跟着我的蠻人不會聽任何人的勸,只會一根筋的要衝到臨安去,找出兇手來,用他的腦袋為我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