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什麼都不用怕
兩個站在丁大全身後的親兵相互瞅瞅,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出手去拿人。
廳上都是武將,個個膀大腰圓,制置使王夔又不作聲,兩人實在不敢冒着被這些武人揍的風險,替丁大全出頭。
但是丁大全可不管,他雖是文官,鼻孔出氣卻比武人還凶,暴怒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拍着桌子大喊:“你們是要反了嗎?是要反了嗎?”
滿堂的人都看着他,目露鄙夷,雖然沒人作聲,任憑他拍桌子打巴掌,但空氣里激蕩的慍怒,卻慢慢的充斥了整間大堂。
他們看丁大全的眼神,毫無畏懼,卻如同看着一隻跳樑小丑。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關鍵時刻,王夔說話了。
他也不得不說話了,丁大全怎麼說也是上差,讓他下不來台,就不好了。
“丁大人,請息怒,坐。”王夔微笑着,朝氣得跳腳的丁大全做了個和善的手勢。
丁大全鼻子裏哼哼有聲,本不想坐下,轉念想想站着也不是個事,悻悻的落座了。
王夔又面朝武官們,裝模作樣的假裝嗔怒,翹着鬍子喊道:“你們幹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丁大人是奉樞密院的金牌而來,誰敢不尊?罰俸,統統罰俸!還不快給我坐下去!”
下面的人很配合的默不作聲,一個個低眉順眼的重新坐回去,堂上安靜下來了。
王夔眼珠子轉轉,笑嘻嘻的朝丁大全湊了湊,道:“丁大人,既然是金牌,我們自然是要遵照着辦的,是不是?不過長孫弘即是我大宋臣子,卻又是大理王爵,貿然斷他糧道,萬一激起兩國不睦,就麻煩了。”
他又拉着椅子朝前湊了湊,故作親熱的低聲道:“丁大人,你看,我的東面是吐蕃,前些年跟蒙古人交好,結了盟,經常過來騷擾邊城,大意不得;漢中雖然是長孫弘的地盤,算我大宋邊疆,但如果朝廷要拿他,他會作何反應?這蠻子一旦想橫了,發兵南下,我如何敵之?要知道,我這邊能打的隊伍,都在他手上。”
丁大全冷哼道:“難道王大人就奈何不了他了?”
“自然不是。”王夔曬然:“我大宋百萬雄獅,怕過誰來?我這不是求穩嗎,大人細想啊,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跟長孫弘鬧翻了,他在北面漢中,扼住入川的口子,吐蕃在西邊,隨時能翻山而來,我能如何?一旦四川有失,樞密院在官家跟前也不好說,是不是?”
“還有啊,如今北虜並沒有消停,河西方向蠢蠢欲動,貿然跟長孫弘翻臉,北虜趁虛而入,樞密院有沒有好的辦法應對?”
“北虜一旦破了四川,不管沿江順流而下到京西諸路,還是出南陽奔襄樊,都是禍害,到時候,可是萬劫不復啊!”
他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論點充分,思慮合理,聽上去條條都是為朝廷考慮,弄得不知兵事的丁大全孤疑萬分,心底知道王夔跟長孫弘廝混這麼久,暗中定然穿一條褲子,這些說辭指定都是誇大的,但卻就是無法反駁。
“.…..這個……”他猶豫起來,面色越轉為憂慮,抬抬眼皮遲疑的道:“王大人的意思如何?”
“此事要緩緩圖之,不可急切,以免激起禍端。”王夔拍着大腿道:“長孫弘如果奉金牌而歸,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一切由丁大人處置。但是如果他不聽……”
王夔摸摸大鬍子,壓低聲音道:“那就且先由着他,入關中全是北虜漢地,那邊沒那麼容易拿下,時間一長,他孤軍必敗,到時候,等啊勢窮之時,就是我們動手之時。”
丁大全想了想,覺得似乎有道理,但旋即反應過來,鼓着眼珠子問:“這法子好是好,但要等多久?”
“不知道。”王夔如一個神棍一樣,摸着鬍子信口胡說:“半年也有可能,一個月也有可能。”
半年?
半年拖過去,朝廷的金牌是發著玩的嗎?
丁大全一下明白了,這大鬍子在逗自己玩!
他頓時惱怒起來,盯着王夔氣道:“王大人,豈能如此!這麼做,置朝廷於何地!”
王夔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攤攤手---這動作他是跟長孫弘學來的---無所謂的答道:“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丁大人這麼說,王某也沒有辦法。”
丁大全已經崩潰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捧着朝廷金牌遠赴四川,居然是面對這樣的局面,金牌現在沒人理了嗎?
“我要上奏朝廷,上奏樞密院!”他叫起來,其狀兇惡:“王大人,你這麼敷衍,我看你如何對朝廷交代!”
“恰恰相反,丁大人,我乃一腔為國之心,日月可鑒,在川峽四路這麼些年,本人出生入死,圖的什麼?還不是一方平安!”王夔拂袖而起,森然道:“丁大人要怎麼做,請自便,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他戲謔般的朝丁大全拱拱手,施施然的邁着方步,竟然就這麼走了。
滿堂將官跟在他身後,一起離去,有脾氣暴躁的,還毫不避諱的朝地上吐唾沫。
丁大全七竅生煙,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兩眼空空,氣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的兩個親衛站在他身後,再次彼此對視,默契的閉嘴不做聲,任憑丁大人在廳中獨自發怔。
遙遠的京兆府城頭,長孫弘已經收到第八塊金牌了。
在王夔和丁大全打太極的時候,看似堅固無比的京兆府,已經兵不血刃的被他攻克。
站在古都長安的城頭,俯瞰廣闊的巨岜,長孫弘隱約有一種時光變幻的錯覺。
城頭的垛口古老,手掌按上去,采自驪山的青石觸感冰冷,長孫弘不禁想到,幾百年前,大唐中興名將郭子儀是不是就在這裏,目睹安祿山的叛軍圍城的。
當時郭子儀的手,是不是跟自己現在一樣,按着這塊城磚呢?
看了半響,長孫弘搖頭笑笑,又摸了摸左手間握着的金牌。
“劉元振現在何處?”他問道。
身側的那陀智立馬答道:“昨日兵敗,已經遁走河北,聽俘虜說,他要去投靠史天澤。”
那陀智說話時笑意濃濃,大概覺得非常有趣:“他的親弟弟劉元禮帶兵去追了,這傢伙,打起自家人渾身都是力氣,也不知劉黑馬在下面看着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手足相殘,稀鬆平常。”長孫弘揮揮手中的金牌:“我們又何嘗不是?”
“鬼王,怎麼對付金牌?”那陀智眼睛盯着金牌眯了眯:“第九塊明天就能到,再不理睬,恐怕拖不下去了。”
“是啊,王夔那裏壓力也很大,宋廷也給他拍了幾塊金牌。”長孫弘搖搖頭:“樞密院也真做得出來,為了讓我退兵,不擇手段!”
“這麼干,能落着什麼好?”那陀智百思不得其解:“收復故土,不是於國於君,都是大好事啊。”
“他們考慮的,不是這些,是怕功高蓋主啊。”長孫弘道,目光深遠:“武將得勢,如果又佔了民心,朝廷中的大佬們誰能放心?他們這樣做,很正常。”
“那我們……”那陀智迷惑的問,他已經有些惘然了。
“不要急,急的不應該是我們。”長孫弘笑起來,洒脫自然:“我們有兵,漢中有糧,抓緊吃下關中,誰能奈我何?宋廷想壓制我,只不過因為現在四海平靜,無兵戈煩惱,他們才閑的無事鬧騰起來,且放心,過不了多久,他們就不會有空管我們了。”
他把目光放遠,遙望東方,在遙遠的地平線盡頭,河北燕趙的群山,正在一片混亂里巍然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