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碰她一根髮絲都是褻瀆
初陽照着斑駁的蔭影,院子裏飄着某種奇怪的香味。或許春的奢侈就於在此,似乎萬物皆有香味。
躲藏在嫩嫩綠葉下不知名的細小花朵,很難令人興起採摘的念頭,卻香得使人屏息靜氣、深想惶恐。
春,已來了,鮮活得幾乎可以掐得出水來。
遠遠地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便是福嫂有些蒼涼的聲音:“小主人,小主人你在哪兒啊?”
福嫂已經四十多歲,自我懂事起,她便一直陪伴在我與母親身邊,照顧我們的起居飲食,無微不至。
福嫂的聲音愈發近了,不消片刻,她已站在樹下,抬起頭數落我:“小主人,你為何又爬到樹上去?若是讓老爺知道,老奴恐怕又要受責罰了。”
我解開綁在樹枝上的紙鳶線,輕輕跳下樹來:“福嫂,莫怕,此處如此偏僻,無人經過,誰會看見我爬樹?”
福嫂邊拍着我衣裙上的塵土,邊說道:“老爺回府了。”
“哦,父親回來了?”我有些意外,父親公事繁忙,時常在外,一年中,我們很難得相聚幾次。
福嫂低頭整好我的裙擺:“恩,老爺說明日便是小主人的生辰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會趕回來。”
父親是本城都督,他性情溫和、木訥嘴拙、不解情趣,卻對我疼愛有加,總是喜歡將我抱在懷中,用粗硬的鬍子扎我。
而母親卻是貌美多病,她的脾性似乎已被藥罐子熬得濃厚深沉,沒有人能降得住她。
心情忽然有些黯淡,在我記憶中,父親似乎不喜歡回家,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極少踏進這座小院來見我與母親。
父親不喜歡母親么?
不,我想他是喜歡的。許多次,我都看見他遠遠地偷望着母親,眼中溫柔似水。
可當他面對母親時,卻總是顯得手足無措、坐立難安、畏首畏尾,似乎連碰她一根髮絲都是褻瀆了她。這究竟是為何呢?天下間的夫妻都是這般相處的么?還是只有他們是如此?
倏地飛過來幾片鋒利的石片,將我手上的細線削斷,斷了線的紙鳶立刻歡快地往遠處飄去了。
“野種就是野種,一個女兒家居然爬到樹上,真是不成體統!”尖銳刻薄的話隨後傳進我的耳中。
我回頭一看,是我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們望着我,眼中飽含嘲諷與不屑,那是深入骨髓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