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沈白的道
翌日，清晨時分···
沈白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的他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雖然立志要斬盡為害人間的邪魔，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這世間萬物的道，不是他沈白定的。
站在委託人的角度想，不管怎樣，如果自己的丈夫死於妖邪之手，那這妖邪就是惡。反之，雖然沒有確定是五通神搞的鬼，但八九不離十，不會是其他什麼邪物。
那麼對於五通神來說，被它奪取壽命的每一個人，都與它做了等價交易，這便是五通神的道。
沒有逼迫，只是給出選擇，雖然不清楚有沒有事先說明，但沈白猜測，這五通神能有邪財神的綽號，想必也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做文章——畢竟不是每個遇到的人都不跟它交易，總有利欲熏心的人會用壽命做交換。
沈白想不通，他如果把自己的道強加在別人的道上，是對?還是錯?
叩叩叩···
“老大?你怎麼還不起床啊，不是說好今天早點去委託人那邊嗎?葉青已經在樓下等好久了。”華庭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把沈白從這個深奧的問題中拉了回來。
沈白嘆了口氣，應了一聲后，從床上起身，穿上昨夜準備好的襯衣、牛仔褲和黑色運動鞋，開始考慮委託人的丈夫會把塑像放在什麼地方，但心中始終縈繞着一絲迷惑……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難道這世間就沒有真正堅定唯一的道嗎?沈白心中想的這個問題，也是很多踏上修道之路不久之人會思考的。
但是這世間的任何事物，本就沒有對錯可言，只是看待者的角度不同而已。這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只要堅持自己心中的正，就可以了。可沈白在看了那位陰陽先生撰寫的《山精怪談》后，把自己逼進了一個死胡同，有些鑽牛角尖了。
沈白穿戴好衣物下樓后，樓下等候的二人看着沈白佈滿血絲的雙眼，詢問沈白怎麼回事，沈白卻一直沉默不語，只是搖頭點頭。
葉青皺皺眉沒有繼續追問，但華庭宇結識沈白己經兩年多了，這還他是第一次見到沈白神色中帶着散不去的迷茫，佈滿血絲的雙眼和疲憊的樣子，肯定是晚上沒有合眼。
“老···大，你怎麼了啊?我看你這晚上都沒睡吧，要不給那女的打個電話說一聲，往後推一推吧。”
華庭宇擔憂地看着沈白，但沈白默默搖搖頭，說沒事，讓華庭宇買點早餐，吃過之後馬上動身，帶着二人前往F市的委託人家中。路上原本話很多的華庭宇被沈白的情緒壓的悶悶的，也不怎麼說話了。
上了前往F市的火車后，一路無話的葉青開口了:“沈白，昨天既然已經推測出這件委託是怎麼回事，你現在應該不是為了委託的事煩惱吧?說說看，也許我和肥宇能幫上什麼忙。”
葉青從早上見到沈白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就有些奇怪。
要說是怕解決不了推測中的五通神，基本是不可能的。自己道術不低，沈白更是身負龍虎山鎮山秘法龍虎七敕令，肥宇道法雖然一般，甚至可以說算差勁了，但在陣法方面卻不容小視。三人配合在一起，已經滅了一個黃眼殭屍了，這五通神說什麼也能斗一斗···那沈白究竟是為了什麼一夜未眠?葉青一路上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開口問沈白了。
沈白嘆了口氣，知道二人擔心自己現在的狀態，肥宇沒心沒肺的，自己不說怎麼回事沒什麼關係，只要不是大事兒，過不了多久，肥宇也就忘了。
但是葉青問出口，白己不能含糊其辭了。一方面這段時間和葉青成為了朋友，白己的知道葉青的性子:若是繼續瞞着葉青，他肯定會覺得自己沒有把他當朋友看。
另一方面，葉青從小在茅山長大，更是刑罰長老的親傳弟子，說不定自己的疑惑葉青能解答呢?至於肥宇那貨······不提也罷!“葉青你還記得昨晚委託人走後，我翻找出的資料嗎?”沈白嘆口氣后看向葉青。
“那本《山精怪談》?這和你現在的情況有干係嗎?”
“你記不記得書中提及的五通神和死者，其實是做了交易的。而這交易中，五通神並沒有強迫被害人用自己的壽命來交易，世間萬物皆有道，這便是五通神的‘道’。”沈白說著眉宇之間已經顯現出迷茫。
葉青看着沈白道:“然後?”
“我們以自己的道去找五通神的麻煩，我們有自己的道，可五通神的道我想來也沒有什麼過錯。我想不明白什麼樣的道是正確的，是可以貫徹到底的······”沈白臉上的迷茫之色又加深一分。
華庭宇在葉青身旁聽完二人的對話后撓撓頭后說:“哇···老大你這問題太深奧了!這種問題不用想那麼多吧?反正我們開事務所處理靈異事件，委託人花錢消災，咱們收錢辦事兒就行了唄···你想的這問題也太···怎麼說呢，葉青你說吧，我有點轉不過彎兒了。”
葉青沉默半響后，輕笑聲:“老白，你把問題想的太複雜了。如同肥宇剛才說的那樣，你開事務所不就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嗎?這便是你該貫徹的東西，若你鑽牛角尖想找一個絕對正確，如同考題標準答案一樣的道，我只能勸你死心，這世間不存在那樣的道。實在想不通，你好好想想你曾經跟我提起的你師父，他又是怎麼教你的?”
沈白聽了肥宇和葉青的話后，神色間的迷茫之色頓時消散大半。回想師父曾說過，要以降妖除魔維護世間安定為己任。
沈白深吸一口氣吐出后，緩緩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們。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在委託人家裏找到書中提起的泥塑雕像。等過去之後，肥宇你先確認一下委託人的丈夫是否生還。
葉青你辨認邪氣的手段比我強，我們找到塑像之後，你根據上面的氣息找到五通神，先跟它談談，談不攏就直接開打。”
時間跳轉——
下了火車后，三人看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肥宇嚷嚷着餓了一路要吃飯(早上這貨一個人吃了三籠小籠包)。
沈白已經習慣了，只是有些無奈，葉青雖然知道肥宇很愛吃，但沒想到早晨吃了那麼多的肥宇居然說餓了一路，不由得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老大你看看，小葉子都餓得站不穩了，咱們快找地方吃飯吧，你早上也沒吃幾口，萬一餓暈在路上，我怎麼背你倆啊?”
肥宇說著雷人的話，半開着玩笑把從早上就沉悶的氣氛，帶得輕鬆了起來。
沈白無語的扶額心道:你當我們都和你一樣嗎?能吃還餓得快，活脫脫一個崽種....
葉青聽到肥宇的話，嘴角一抽——要是自己是漫畫裏的人物，估計現在已經滿腦袋黑線了吧!二人對視一眼，無奈的跟着肥宇找飯店吃飯去了。
肥宇這貨顯然心裏沒有一點B數，帶着二人出了車站，兜兜轉轉的進了一家叫“千谷香”的小館子，進門就嚎:“老闆~先來兩盤紅燒肘子外加三碗米，我要餓死了快點啊!”
在一眾食客驚訝的注視下，肥宇施施然地找了個桌子坐下，招呼沈白二人:“老大、小葉子你倆趕緊點吃的過來坐啊，別愣着了。”
合著三碗米都是你一個人吃啊!
沈白一臉麻木和神色間閃過蛋疼的葉青，點了一盤土豆絲、一盤蒜蓉茄子，外加兩碗米后坐在肥宇對面。
“肥宇，從今天開始我們外出的食宿你包，平時都是我掏錢，你小子攢了不少小金庫吧！就這麼定了啊。”
我們的肥宇剛想反駁，看着沈白不善的眼神，把嘴邊想要抗議的話咽了下去，嘟囔一聲:“什麼嘛，就知道壓榨我...”
二人忍着笑意，低頭吃飯不看他，這貨又來了句:“我就是吃的比一般人多一點點，連住宿費都得我包，我睡得又沒比你們長多久...”。
噗···沈白實在忍不住了，笑的噴飯，葉青捂着臉就差在身旁立個牌子寫上“我不認識他”指着肥宇了，三人吃飯間時常被肥宇逗得噴飯，而肥宇的食量，也刷新了葉青的認知——三人火速吃完兩盤肥膩的肘子和三碗米后，肥宇又叫了兩個涼菜一碗米，等待的期間還吃了不少沈白二人的菜！
三人就要吃完的時候，一個衣衫襤樓的老和尚拄着一截木棍，身上斜挎着一個破布包，進店環顧四周，走向三人的桌子，做了個佛禮對三人道:“三位施主可否施捨一些飯菜給貧僧?貧僧已經兩天沒吃過飯了。”
這老和尚一身破爛的袈裟，如同濟公似的衣不遮體，四處破洞不說，腳下踏着的草鞋都一邊一個漏腳趾的洞，渾身髒兮兮的。
華庭宇一臉嫌棄之色，剛要開口攆人，沈白起身道:“這位老師傅若不嫌棄，就坐在這裏跟我們一起吃吧，我再點些素菜。”
沈白邀請這老和尚坐下后，又點了兩個素菜一碗米飯，隨後問道:“老師傅是哪個寺院的人?為何到此，還淪落到如此地步?”
老和尚笑笑，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稱自己是雲遊僧人，早年在寺院修行，如今入世，想為世間為俗物所惑的煩惱之人解惑。肥宇雖然一開始面露嫌棄，可聽到老僧的話后，臉上也升起一絲尊敬之色。
幾人和老僧吃完飯後，老僧對着沈白做了一個佛禮說到:“貧僧承蒙施主恩惠，得以飽餐一頓，但觀施主神色中似乎有一絲迷茫，不妨說與貧僧，或許貧僧可為施主解惑。”
沈白一驚，之前肥宇和葉青雖然打消了他心中大半的不解，但他心裏還是存留着一些迷茫，只不過沒有像之前一樣掛在臉上，而是藏在內心深處。
這衣着破爛的老和尚竟能從自己身上看出深藏在內心的一絲迷茫!
沈白雙手合十對着老和尚深深鞠了一躬道:“還望老師傅解惑!”
老和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施主的迷惑，還請為貧僧一一道來。”
沈白向老僧說明了自己的迷茫后，心中有些忐忑地看着老和尚浸入沉思的面容，若是能就此解決心中的迷茫還好，若是不能儘快解決···
“施主，貧僧可否問你幾個問題?”老僧沉吟片刻后，目光深邃的看着沈白說道，沈白回神連忙點頭:“老師傅請問。”
隨後沈白正襟危坐的等待老和尚發問，可見其心中的急切和忐忑。
急切就不必多言了，忐忑是沈白怕到頭來，還是不能解開自己心中對道這一途的迷茫，長此以往產生心魔就難辦了···沈白雙手放在兩膝，握緊的手心滲出汗水。桌上的肥宇大氣也不敢出，和葉青靜靜的看着二人。
肥宇葉青作為沈白的朋友，在老僧道出沈白的迷茫依舊沒有散盡后，就擔憂的看向沈白。剛想說什麼的時候，聽聞老僧願幫沈白解惑，神色間欣喜的二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明白這時自已還是安靜些好。
“施主何時入道?”老和尚的入道，意思就是問沈白什麼時侯開始修道的。
“我是孤兒，無父無母。自幼被師傅帶大，雖然不曾在道觀中修行，但我師傅是龍虎山的道人，我應該算是從懂事開始就入道了吧。”沈白想了想后答道。
“阿彌陀佛，佛語有云:三千世界大千萬物，有靈者皆有道。施主雖不是佛門中人，但道家的真言也有此一說。施主能因為前人所寫的故事想到這層，慧根不淺吶。”老和尚讚歎聲後繼續問到:“在施主眼中，道可有正邪之分?”
沈白毫不猶豫的回答:“那自然是有的，人有好人壞人，道自然也有正道邪道，我師傅曾說妖鬼也是有好有壞的。”
“那貧僧換個問題...在施主看來人死後化為冤魂害人，這便是邪，不害人的鬼魂便是正。是也不是?”
“這....難道不是嗎?“
老和尚笑了笑:“我佛門講求一個因果輪迴，含冤而死的人死後為何會化為冤魂害人?我們先不提沒有自主意識的冤魂，死後有意識報復他人的冤魂，是因其生前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帶着怨氣離開人世。死後對其生前的不公進行報復，這難道有錯?”
老和尚這個問題把沈白問住了，沈白平日接手最多的委託便是這一類的。不管前來害人的冤魂，委託人是否是有心害死，但自己都會幫他們解決困擾，有的能好言相勸送入輪迴，有的怨氣太重只能除掉，沒想到今天自己會被這個問題難住。
沈白低頭不語，老和尚繼續發問:“看樣子施主處理過不少這類事件，可為何那時不曾想過現在的問題，也不曾有如今的迷茫?”
“我...不知道...”
“施主心中對自己可有正邪之分?”
老和尚接連的幾個問題，讓沈白心中茫然起來:是啊，自己以前只站在委託人的立場滅殺了不少復仇的冤魂，可他們前來報復是因為生前被委託人無意或是間接害死了，也有委託人故意害死的人死後復仇，那些人求自己看在還有家人的份上，幫他們處理掉前來複仇的冤魂。
可自己從沒想過這麼做是對是錯，到底是正，還是邪?
見老和尚的問題把沈白弄得更迷茫了，肥宇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老和尚罵道:“你這禿驢，說好幫人解惑，你倒是好，沒幫我老大解決問題，反倒是弄出一堆不知所謂的問題來···”
話說到一半，一旁的葉青趕緊捂住肥宇的嘴，小聲罵了他一句，將其按在座位上。他看向老和尚歉意地說到:“大師不好意思，我們這朋友性子有些急，還請大師不要見怪。”
葉青是很有眼力的，在老和尚問出這幾個問題后就知道，困擾到沈白一夜未眠的問題，肯定能解決!自己和肥宇暫時幫不上忙，但也不能讓肥宇給沈白添亂。
老僧微笑道了一聲不妨事後繼續看着低頭沉思的沈白，肥宇坐在椅子上憤憤的小聲嘟囔:“什麼大師，我看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混···”，身旁的葉青瞪了肥宇一眼，肥宇扁扁嘴沒有把混蛋兩個字說出來。
沉思半晌的沈白處在迷茫中，不得不抬頭看向老僧道:“老師傅這幾個問題太過深奧，小子愚鈍，還請大師告訴我答案。”
老僧神色收起臉上的笑容，一臉嚴肅的對沈白說:“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這完全取決於你是什麼身份。施主是活生生的人，所行之道必然是應該以幫助人來看的!若是將自己放在其他已經故去或不屬於人的靈體所處的道上，豈不是自尋煩惱?正邪對錯，施主心中早有答案，只因入了更深的山間之道，一時迷茫罷了!”
老和尚一語點醒迷茫的沈白，是啊！自己作為人來說，有什麼理由不幫助人呢?自己的身份是人，心中有師傅生前教導的正邪之分，何必自尋煩惱將邪物的道強行分個對錯?只要害人，我便除之!
老和尚說完後起身向餐館外慢悠悠的離去，口中吟道:
本是除魔斬妖人，世間大道亂心神。
我道何須問他人？正邪對錯終是人。
勸君莫言五通神，邪物之道是害人!
願君持劍滅邪神，魑魅魍魎不出門。
隨着老和尚吟出的詩歌，他的身形已經快要消失在門口的街道……
沈白起身追到門口對着人群中衣衫襤褸的老和尚大聲問道:“敢問大師名諱!究竟是何處高人?”
街上的人聽到沈白的話，看傻子一樣轉頭看了看，繼續做自己的事。
老僧也不回頭，回了一聲:“本是塵世落魄僧，豈敢留名師相稱，有緣日後必相見，一身破爛枯木僧....”
老僧已然消失在人海中，但其所吟的詩卻深深的印在了沈白的心間，堅定了沈白心中的道，而枯木這個名字，也深深的印在了沈白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