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萬丈花殺
夏季就快要走到了盡頭,日頭依舊毒辣,沒減了灼熱半分,只是滿城殘花倒顯出秋天滿滿的頹敗來。
午飯後,天上落了一場雨,天氣立時便涼了下來。
小綉和阿蠻比肩坐在門口石階之上,目送了一場凄婉雨盡,一顆心也被帶動着難受,阿蠻察覺出她的不寧的心緒,悄然聰袖中探出手去牽着她的手。
阿蠻手心下的溫度微微撫平了小綉煩亂的心,她眉間驚惶神色漸漸隱去,抬頭凝視阿蠻,輕輕吐了一口氣朝他微笑。
頭上天際,半片烏雲輕悠飄過,雨也要停了。
“你們二人如今膩起來,竟不躲在暗地裏去了,都擺在明面上了。”
故夢從拐角里轉來,雙手抱在胸前,看着深情相依的男女,她扯着唇角譏諷道,臉上也不屑在費心偽裝,完全沒有昨日那輕柔和善女子的半點痕迹。
小綉尷尬的站起身,向後退了一步,在故夢面前,她總有點不自在,畢竟,蘇晉齋和她是有婚約在身,她與阿蠻彼時終究是名正言不順。
阿蠻感覺出小繡的疏離,心中微微起了怒意,挑着眼皮看着倚在拐角的女人,只覺得這女人戴着一副偽善的面具,當真是讓人心生厭惡,不知道蘇晉齋究竟是看上她何處了,竟與她有婚約?
阿蠻不願與她多言,上前一步攬過小繡的肩頭,轉身便走。
故夢恨的眼中都射出刀子來,上前一步擋在他二人面前,冷聲道:“晉齋師兄,你如今非要和我撕破臉么?”
阿蠻睨了她一眼,扯唇道:“我以為我昨夜與你已經說的清楚了,故夢掌門應當自重,才不失身份。”
故夢臉色驀地由紅轉為白,喉嚨發出了猙獰喘息的摩擦聲,小綉驚疑的抬眼看着阿蠻,難道昨夜他們見過面了?
阿蠻與她說了什麼?
故夢握緊了身側的拳頭,指節被捏的慘白一片,她死咬住嘴唇道:“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當真小看了我故夢!”
“隨你怎麼樣。”
阿蠻淡淡的開口,扯着小綉抬腿邁進了房間之內,碰的一聲將房門關緊。
故夢眯着眼盯着緊閉的房門,眼中是如毒蛇般的冷意,她用力甩着袖子,冷冷斥了一嗓子:“你們給我等着。”
說罷,轉身離去。
屋內的阿蠻抬手給自己斟滿茶水,又淺淡的低眉啜飲,神態愜意而悠閑,坐在他身旁的小綉不停的用眼睛瞄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想問我昨夜什麼時候和她見的面?都說什麼了?”阿蠻瀲灧的鳳目落在她的身上,唇角蕩漾着淺淺的笑意。
“是啊,我的確想知道,昨夜你明明和我……”小綉話說了一半,陡然住嘴,想起昨夜的相擁而眠,臉上騰起一片駝色。
阿蠻湊近了她,眼角盈出笑意來:“明明和你怎麼樣?”
小綉看着他眼角的揶揄,臉色越發紅透,她咬唇嗔道:“你快說,昨晚你和故夢說什麼了,今天她竟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阿蠻嗤了一聲,面有不屑:“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是這面具帶的久了,連她自己都捨不得摘了。”
“那你昨天和到底她說什麼了?”小綉湊近他,伸手去捏他的臉,一副不說實話就給他好看的架勢。
阿蠻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道:“我不過告訴她與她解除婚約而已,她身為峨眉門主,不會不要臉面的在此處多呆一刻。”
“你說什麼,解除婚約?”小綉噌的站起身,驚得雙眼睜圓,一時竟說不出喜怒來。
阿蠻頗為吃驚的看着她,有些委屈道:“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小綉又做回椅子上,雙手在桌子上握的緊緊的,雙眼一陣驚慌,好半天她才道:“峨眉與佛家的聯姻是為了更好的相互制約和平衡,豈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的,你怎麼能說退就退,蘇晉齋是不會這麼做的……”
“我就是蘇晉齋。”阿蠻面色一凜,只是落在小綉臉上的雙眸,顯出幾分柔軟來:“綉兒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
小綉抿了抿唇,低低的輕嘆,阿蠻如此草率退婚,此刻她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阿蠻卻握緊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擔憂,佛家與峨眉雖有聯姻,可蘇晉齋需得是人才好,可我現在是妖身,隨時還會失了人性,我若一直這樣,那故夢也未必肯真心嫁我。”
“可你也不會一直是妖的。”小綉低聲道。
“做妖有何不好,我倒覺得,妖比人來的有情義,還可與你比翼雙飛,至於那隨時會爆發妖血,就隨它好了,若我他日真的成魔,沒了人性,那我就做個魔頭,只要能與你一起,善惡是非有豈會約束的了我!”
阿蠻神色凝重,臉色決然,即是他認準的人和事,他是斷然不會輕易放棄的。
小綉輕輕偎進他的懷裏,將臉埋進她的胸膛,眼中淚光閃閃,阿蠻想做妖,可蘇晉齋並不想啊……
若有一天,阿蠻真的失去了人性和意識,那他也不在是他了。
“我回來了!”常休一把推開屋門,大步邁進屋內,他目光怔怔的定在桌旁相擁男女身上,抬手欲擦雨水的手改為抹着眼角的淚水,他抓着胸口悲慟道:“你們兩個妖男女,我的心,好痛。”
小綉從阿蠻懷裏直起身子,轉過頭慌亂的擦拭着眼角晶瑩的淚珠。
阿蠻卻站起身走到常休身旁,長臂一伸搭在他的肩頭之上,細長的眼不滿的盯了他一眼,勾唇道:“你每次進門前不會敲門么?”
常休睨着他,咬牙道:“那你怎麼不敲門?”
阿蠻嗤了一聲,似乎是覺得他可笑,只是觸及到他身上被雨打濕的衣袍,他微皺了眉頭,隨手從角落裏扯出一條毛巾遞給常休,淡淡的道:“林深山查的怎麼樣了?”
常休詫異的他手中的干毛巾,緊繃的臉色漸漸凝滯,似乎是被感動了一樣,一把投進阿蠻的懷裏,不停的手拳頭捶着他的胸口,哭泣道:“沒想到你這麼貼心,我就放心的將小綉交給你了!”
阿蠻臉色一黑,嘴角抖了起來,伸手用力將他推到一旁,撫着額頭道:“我是問你,查的如何了?”
常休用毛巾擦着臉,走到小綉身旁,用腿勾出一個凳子來,彎身坐下,才瞪着眼珠子道:“還真讓你們給說著了,那青湖萬丈花殺,一片頹敗,可你們猜怎麼著,就四角涼亭那株無苞的花還活的好好的!我看這花落得蹊蹺,定是與那養花人林深山脫不了關係!”
此話一出,小綉和阿蠻皆是臉色一變,阿蠻更是將雙眉緊鎖,走到桌旁一撩袍尾也坐下,沉吟道:“不錯,此人的確有問題。”
小綉與常休皆是頷首,面色一片凝重。
常休看了一眼屋外,湊近了二人,壓低聲音道:“這城裏的人很怪,我曾找人打聽過那個叫雲浮的女人,結果發現這裏的人竟然不記得有這個人,我一時動怒,隨手抓了一個人,探了那人靈識,發現他此前曾中了失魂蠱,只是後來又被人給解開了。”
“失魂蠱是什麼?”小綉不解,阿蠻也是一臉驚疑模樣。
常休叫他二人一臉茫然,挺直了腰板扯了扯唇,傲嬌的仰起頭道:“看來你們是孤陋寡聞,我就告訴你們,那失魂蠱並不是妖術,不過是妖魔用來對付凡人的一種藥物,可吸食凡人的精魄,為已所用,而被吸**魄的人,看上去就像獃滯了一樣,終日渾渾噩噩。”
小綉猛然一驚,這癥狀不是和之前花錦城裏的人一樣么?
莫不是這滿城人不是雲浮琴聲所惑,而是中了失魂蠱!
“是花香。”
阿蠻握緊了拳頭,沉聲道:“我早該想到的滿城人皆是嗅了花香才失魂的,看來我們冤枉了雲浮,她不是害人,是用琴聲惑人於夢境中,聚魂來救人。”
小綉此刻才算明了,怪不得她一入花錦城內鼻子不好使,而且有些頭昏腦脹,原來竟是林深山在搞鬼!
阿蠻抬眼看了一眼常休,狐疑問道:“我不是讓你跟蹤林深山么,不會被發現了吧?”
常休一拍桌子,憤怒而起:“蘇晉齋你什麼意思,我堂堂崑崙弟子,一派之中的佼佼者,若想跟蹤一個凡人,豈會讓他發現!”
“那你跟蹤的半日,有何結果么?”阿蠻拾起桌上被他震的顫抖的茶杯,淡淡的飲了一口茶。
小綉也抬眼一臉殷切的看着他,常休眨了眨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凝頓,他仰扯唇乾笑了兩聲,才抿唇道:“雖然我用了隱身術,可那林深山好像知道我在跟蹤他似的,待在四角涼亭里一日都沒出來,只是怔怔的看着那株沒花苞的花。”
“你是不是被他發現了?”小綉眯着眼看她,一臉的不信任。
常休伸手欲去捂她的嘴,兩眉染了怒氣道:“不是,他根本就不會法術。”
“他一日都沒出涼亭?”阿蠻落了茶杯,忽然問出一句來。
常休緩緩垂下手指,點頭道:“不錯,他就那樣看了一日,除了去給花澆水,基本上沒有出去過。”
“澆水?”阿蠻沉眸思忖,忽然站起身,伸手拽着常休的衣襟,道:“走,去看看。”
“蘇晉齋,你去哪兒,天都快黑了。”常休不滿的哼唧着,卻被阿蠻拽着被迫前行,小綉也站起來,急聲道:“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