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波瀾起(二)
蘇晉齋離了小繡的夢境,回到客棧小屋時,屋內已經空蕩蕩了,被綁成肉粽的童心早已經不知去處。
他看了一眼床上仍舊昏睡的女子,見她緊鎖成煙的眉頭漸漸鬆緩,他略放下心,抬腿走到門口,頎長的身姿在日頭金芒中有些清冷,眯眼向外看去,方才他用靈力設下的結界,此刻被撕出一條口子來。
他勾了勾唇角,臉上看不出喜怒來,細緻的眉眼微沉,思忖良久,他長袖一甩,收了客棧上頭的結界,起身欲往外走。
“法師……”
床上的小綉已經清醒過來,喃喃開口喚着他,聲音裏帶着一絲柔弱和一抹……羞澀。
蘇晉齋心口一顫,穩了穩心神鎮定的回頭瞧去,見小綉已經從床上坐起身,一頭青絲從肩上流瀉,睡意未消,暈染半邊紅暈的臉向他看去,眉眼竟蕩漾出幾許風情來,蘇晉齋連忙轉開視線,淡淡道:“醒了。”
小綉輕頷首,目光掠了一眼窗外,見紅日滿窗,不由得抿唇道:“呀,天亮了。”
她連忙從床上下來,詫異的見被綁起來的童心已經不在廳堂內,應該是被人救走了,她又恍惚想起了方才的夢,蘇晉齋的吻真實的就好像……
“好了。”
蘇晉齋低沉的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小綉一怔,抬眼向他看去,見他無限細緻的臉上神色冷淡,嘴角甚至帶了一抹涼薄的笑意,平靜淡漠的一如與他初見時的那般模樣。
“不過是個夢境罷了,妖孽的齷齪手段,你又何必當真。”
蘇晉齋聲音極其平靜,除了略微有一點沙啞之外,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小綉渾身一滯,胸口有些悶,好在……她已經習慣了,並沒有初時在清虛觀那般疼痛,她仰頭笑了笑,道:“我知道。”
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小綉深吸一口氣,妥帖的收拾好自己的心緒,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童心被那個妖精救走了,他們可是還要在害人?”
蘇晉齋目光幽沉,臉色陰晴變幻,最終都化為唇邊的一抹冷笑:“放心,他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_
小綉幻成了真身鑽進了蘇晉齋的廣袖裏,他足尖踏着樹枝草葉,躍出南屏縣,一路飛躍,像一隻展翼飛鳥,幾個縱落,人影飄渺。
懸崖邊上,雲霧瀰漫,下臨絕境,四周是高聳入雲的懸崖陡壁,只有足下這三丈寬處可安全容身。
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出現在此處,稚嫩的臉上都不復孩子該有的童趣,甚至還有些陰鷙狠厲。
只是其中一個孩子,渾身被紅線纏繞,雖解開雙足手腳,他依舊將身子微微佝僂着,目光渙散,神色空洞,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並沒什麼靈魂一樣。
蘇晉齋從高處慢慢落足在那兩個孩子身後,緩緩將手負在身後,靜靜望着他們,目光涼薄淡漠,如身邊那股吹散薄霧的風一般。
“童心”側身向身旁看去,被紅繩纏繞的童心依舊維持那個姿勢半分未動,神色都沒什麼變化。
他嗤的笑了一聲,抬腿將童心踢下了懸崖,童心登時倒頭栽下,身子落入萬丈懸崖里,卻沒有一聲呼喊,只有滑破風聲的清嘯之聲,刺入耳廓。
小綉噌的從蘇晉齋的袖子裏竄了出來,幻成人形,慌亂的半跪在懸崖邊上,看着童心的身子像一個斷線的風箏,墜落在雲海霧氣里,她忿忿轉頭的看着蘇晉齋,咬唇喝道:“法師,你為什麼不救他!”
蘇晉齋並沒有搭理她,一雙鳳目一直落在“童心”身上,小綉不滿的撅起嘴,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燃燒起來,她囁嚅唇還想說什麼,“童心”卻忽然開口:“蘇法師當真是好計謀,原來什麼放火,什麼夢境,不過都是你請君入甕,順水推舟的手段。”
他轉頭緩緩看着蘇晉齋,渾圓的雙眼微晗,目光中有風雲急涌,他幾乎是咬碎了牙道:“竟然拿傀儡來試探我,我弟弟童心到底被你抓哪兒去了,他可從未害過人!”
蘇晉齋輕笑出聲,並不打算回答他的話。
小綉卻是一怔,原來,方才掉落懸崖的是個傀儡?
她從懸崖邊上站起身,疾步走到蘇晉齋身後,扯住他的袖子,微微探出身來,對着“童心”道:“那天童心來找我時,從我口中知道嬰兒被食的消息,我見他當時就神色有異,十分慌亂的走了,他是不是去尋你了?”
“童心”瞄了一眼她,承認道:“不錯。”
小綉緊緊的抓着蘇晉齋的袖子,又道:“後來又出現的人是你吧,是你打昏了我,又咬傷了我,是真正的童心救了我?”
“童心”目光漸漸變得陰鶩邪譎,猶如刀刃般鋒利:“不錯,若不是他出手阻攔,你早就被我食盡精血了!”
小綉被他的狠厲駭了一跳,向蘇晉齋身後縮了縮,心中謎團也解開,怪不得那天會那般詭異,一前一後出現的童心臉上神情大變,原來竟是兩個人,想起童心,她心中一片感激,若不是他,此刻她怕是早已殞命。
“蘇晉齋,你到底把我弟弟弄到哪兒去了!”“童心”聲調一冷陰側側的向他質問道。
蘇晉齋低低的笑了起來:“你吃了尚未出世的胎兒,如此孽行,你覺得我會放過你么?”
“童心”極清冷一笑:“我不過就吃了一個胎兒,並未傷及別人,你何必咄咄逼人!”
“的確。”
蘇晉齋站在原地,淡淡開口,風拂起他半束着的墨發,袍袖微盪,讓人恍惚覺着他會乘風歸去一般:“你早已經餓極,忍耐不食,也算是你的心性未泯滅,所以,我才留你一線生機。”
“童心”譏唇一笑:“我本來是想將母體也一起吃掉的,是童心拉住了我。”
倏地,他雙眼射出很陰毒,好像有熊熊怒火:“你可知我為何要食她腹中之子!”
蘇晉齋臉色未變,似乎早就看透他們之間的情怨:“你們是她未能出生的孩子。”
小綉吃驚的詫異出聲來,那母老虎竟然是他們的娘親?
“童心”眼中漸漸尖銳,變得詭譎恐怖,滿臉猙獰,連額頭上的青筋都暴疊了起來,呼吸急促得像是一口大風箱:“她難道不該死么,為了能夠嫁入陳家,她心的像刀子一樣狠,竟然拋棄了我們,既然孕育了我們,為何不讓我們來世上看一眼!現在竟然如此寶貝那個孩子,你讓我們如何能不恨!”
小綉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世間,即便是利刃,也有溫柔的時候,可銳利的從來都是人心。
蘇晉齋抿唇低語:“所以,你下一個目標是她?”
“童心”卻忽然失了耐心,手心下揚起一把小刀來,小綉一看,是用人骨做出來的,她心頭一慌,下意識的抓緊了蘇晉齋的手臂。
“不自量力。”
耳邊傳來蘇晉齋沉穩的嗓音,讓小綉莫名的心安,卻見他回頭對她道:“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說話間,“童心”已經迅捷如電欺身而上,揚起刀鋒朝着蘇晉齋劈頭砍下,直有開山裂石之勢。
蘇晉齋冷笑一聲,身影一晃,頓時化成霧氣,消散無形,“童心”這一刀劈了個空,他憤怒的咬牙低吼,蘇晉齋卻悄然出現在他身後,凌空甩袖,骨劍劍氣如奔雷閃電,直衝背心。
“童心”轉頭看去,臉上出現了一絲的恐慌,可很快便轉成了猙獰之色,他暴斥了一聲,身形一閃,手下攔刀砍出,掃出的刀鋒與劍氣在空中相撞炸響,砰的一聲,裂開一道碎光。
小綉被金光閃的微眯了下眼睛,在抬眼看去時,“童心”卻單腿被劍氣擊的跪在地上,口中蜿蜒出一道血痕來。
蘇晉齋緩緩墜落在地,盯着地上的“童心”道:“你妖力不濟,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技不如人,要殺要剮,隨你的意。”
“童心”眼神妖冶,聲音里有刻骨的絕望:“你此刻若不殺我,那女人必定死在在我的手裏。”
蘇晉齋低低的嘆息:“冤冤相報何時了,有些事也未必向你看到的那樣。”
“童心”猛然抬起頭,滔天的恨意灼的他眼睛通紅,露出比野獸還兇狠的光芒,蘇晉齋淡淡收了骨劍,道:“你不如直接問她。”
此話一出,“童心”身子一顫,小綉也詫異出聲,忽然,身後響起一陣腳步,二人回頭看去,見那母老虎和童心一起從山下爬了上來。
母老虎臉色蒼白,她看着地上受了傷的小小人兒,她的雙目里神色複雜,漸漸化為莫大的痛楚,眼裏也蓄滿了淚水,她微微朝着他伸出手去,低啜道:“孩子……”
“不要叫我!”
“童心”忽然發怒起來,手心的刀朝着母老虎的身子擲去,刀鋒的銳利冷噤灼的眼生疼,母老虎眼中沒有一絲懼怕,連眨都未眨一下。
眼看那刀子插入母老虎胸口,小綉心下一緊,卻見童心忽然一腳踢開了那刀,小小的身子擋在了母老虎身前,他眼淚撲落落流,看着不遠處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他抿唇道:“哥哥,娘親並不是存心不要我們,她……是有苦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