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四海晉陞平
生不逢時,悵然若失。
窗外的鶯雀落出悅耳的鳥鳴打亂了一室內原本沉悶的氛圍,只是史官大人卻抱着那殘缺不全的王侯卷冊遲遲不肯放下,就似被窗外的鳥語花香迷惑了感官和神志,在這一刻只想要緬懷一些故人舊事,任謙和的目光緩慢悠遠的看向窗外,看向蒼穹,看向浩瀚無垠廣闊無邊——
朗朗乾坤、青天白雲,唯獨這皇權更迭,叫人唏噓難泯。
“老師——”執筆司小徒弟沒有等來任謙和的回話,他輕輕放柔了聲撇過臉去看自己的恩師,許是明媚夏日的錯覺,那恍惚又恍然的光影交疊下叫這少年人覺得那德高望重的老師對於這份青史中的謝家王爺已有了偏頗,有驚嘆、有艷羨,更多的是惋惜和感慨。
世難再得——
他只聽到那任老大人口中的喃喃自語。
世難再得——
“啪”,史官大人長吁短嘆下徒然找回了清醒的神思而將手中那捲疏亂的卷冊擱置於案几上,好像放下了壓在肩頭胸懷的千斤重擔一般揉了揉臂彎,然後小徒弟就瞠目結舌的看着那個平日裏雖不甚苛待但嚴於律己的老恩師扯動了唇角帶出幾分恣意又釋懷的笑,大咧咧的在自己的肩頭狠狠拍了拍,連花白的眉頭都彎彎了起來——
春光大好,不如,及時行樂。
嚇?
這下輪到小徒弟驚的手中書冊“啪嗒啪嗒”卷卷翻落在地來不及回神收拾:“老師?”他失聲,這老頭兒究竟是叫皇帝陛下給嚇傻了,還是因為那謝家王爺給瘋魔了,竟在這分毫的時刻起了游宴的享樂之心,好似——偷得浮生半日閑——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殫精竭慮固然為人敬仰欽佩,然忠君思國不為人知偏又要騙得天下心甘情願者,呵,任謙和心底里的喟嘆化成了對這北魏山水塵埃的嚮往。
嚮往的,究竟是春光,亦或是,那輪明月呢。
老頭子笑而不語。
他撣了撣身上的輕塵,鞋履步入夏意盎然的庭院,有綠葉,有花瓣,還有氤氳的藤香氣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這才是北魏輝煌篇章的開端——故人已逝、故人已失,不如放開胸懷去迎納盛世的蓬勃朝氣。
畢竟百廢已興,天下早有明主即位。
北魏經過這王都驟變、新帝登臨的動蕩,偶有列國的旅人行至不免會談論起西夜當初女帝薨逝駕崩惹得各路藩王首領擁兵自重的波動,細細想來,西夜是皇親國戚造反,而北魏是主心骨坍塌,呵,誰能比誰好到哪裏去,竟多少叢生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惜之覺。
自姬詹登基馬不停蹄的下令十四州必須鼎力相助銅門關休養生息,燕稚山下州衙繁鬧且安置兵部、吏部重新選賢納能,這數月下來至今才發覺新帝的廢寢忘食不比前人少,好似一眨眼就入了八*九月的盛夏而不自知。
荷花尖尖浸綠了整個御花園中的碧池,惹得漣漪蕩漾繚繞如同雲生波海,這泱泱大國的蓬勃恰似明珠一般散出耀眼光明,而這份明慧自然會吸引周遭的番屬列國前來邦交。
於是姬詹,便在這九月清燥日,迎來了一份獨特的賀禮。
西夜。
使節團國書遞呈,隊伍浩浩蕩蕩的從桑涼來到了北魏王都,這份賀禮不可謂不輕、不可謂不怪。
西夜雖也值平定內亂恰休養生息的時刻,如今的君主正是那位當初的嘉明世子蕭楚睿,當年的劍拔弩張早已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和樂融融,國書上呈奉良駒千匹、美酒二十車以賀姬詹登臨帝位、君臨天下,另,有舉國珍品由和談使大人親自護前來王都與北魏締結世代盟約。
這可算是有點破天荒,引得滿朝文武議論紛紛,皆是言道這虎狼西夜什麼時候如此好說話了,可想而知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化成了繞指柔情,滿目瘡痍下早就失卻了爭鋒相對的心,嘉明帝年少有為、極賦遠見,這修好的國書一到便博得了北魏上下群臣的好感。
縱觀這兩國邦交,似都已走出了那方天下大亂的陰霾而各自有所安好。
姬詹的確意外西夜如此大張旗鼓的向北魏示好,本來嘛,美酒佳釀、千里良駒是人人都喜的太平盛事,但這文武群臣笑吟吟迫不及待的樣子總讓姬詹背後冷汗倒流,原因無他——妙就妙在那由使節大人護送來的舉國珍品,不是其他,偏生是——
嘉明帝王妹晉陽郡主,特賜封昭榮,晉陽昭榮公主,和親北魏。
姬詹當初接到國書時便硬生生在宣政殿裏愣了兩炷香的時間,左思右想揉着眼睛還揪着一旁的小太監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了七八遍,確定當真不是自己錯看?
當真不是?
這西夜的小皇帝把自個兒嫡親的王妹都嫁來了北魏?!
決心何其大,誠心何其多。
所以姬詹今日站在宣政大殿裏,只要眉眼一低就彷彿覺得下頭左右分開的文武官員都在抿着唇角笑,偷笑,分明是在偷偷笑着皇帝小兒啊,既然登基立業,自然也該成家了,喏,現成的——
可不是,姬詹這幾近半年的時間卻從未下令納新選秀、擴充後宮,反倒像個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賢君明主,等等,賢明歸賢明,那也是要成親的,尤其是皇家的開枝散葉格外重要,所以啊,老臣們就跟約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的上疏,陛下您該為姬家着想,您該為北魏着想,你該為江山社稷的延續着想啊——這帝王納妃可從來沒有樂意不樂意的道理,就是給擒上龍床、蒙頭閉眼也得上啊。
得,姬詹嘴巴氣歪去了一邊小脾氣就上來了,“通通給朕打發回去!”
老臣們當然拿天子沒辦法,但今時不同往日啊,現在可是西王帝王求親北魏君主,這連堂的好戲誰捨得錯過呢。
姬詹哼哼唧唧的擺着一張臭臉,那頭明光敞亮的殿堂下已魚貫而入了西夜的和使,長袍掠風、文文氣氣的一看便是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朝臣,那男人低順着眉眼卻遮擋不了他眉梢肆流的清雅和恣意,毫無朝廷的市儈庸碌,那只有世家小公子才混就的得天獨厚反而淋漓精緻。
說的簡單了,看起來壓根就不似個能承擔兩國和談的沉穩要員。
“西野和使,見過北魏新帝。”他恭恭敬敬,話語擲地有聲,落在這奢靡空曠的殿堂內好似有着穿堂的迴音,清清涼涼,扣人心弦。
姬詹禮節性的一擺手便賜了平身,他偏過頭挑剔着角度去看堂下的人倒覺得雖未曾照面卻莫名帶着兩分熟絡感:“來使,何人?”他蹙眉頓了聲,等待那人回復。
“下官,蕭延庭。”堂下的男人清朗有秩,微微一笑間妥帖又落落大方。
姬詹腦中一怔:“是你,”少年天子的語氣中交疊着某種興奮和驚訝,好似記憶里的某處乍然撞擊出了久違的火花——蕭延庭,這個名字他可熟悉的很,在自己的皇兄大赦天下,慕沉川從被流放正大光明回到王都后,姬詹不止一次的從那姑娘口中聽聞,當時代表西夜蕭太後來見北魏賢王謝非予的,和談使蕭延庭,“久仰蕭使大名。”姬詹咧開嘴就忍不住從龍椅上站起身又突覺自己不該如此舉止輕浮,畢竟那位小十七殿下已經不見了,如今的姬詹成了真龍天子,代表着北魏至高無上的尊嚴。
再興奮也要剋制。
從羋鹿到柏堯城,殿堂下的這個男人可是隨謝非予出生入死、烽火狼煙過的——單是這一點都足以叫姬詹嗅出一絲故人久別重逢的氣息。
蕭延庭呢,將姬詹那彆扭又憋屈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卻忍不住泛上表情,他連忙拱手擋住自己的偷笑:“不敢,陛下萬福安康。”
“咳,”姬詹挑挑眉放鬆了肩頭,索性順着金絲繡花的龍毯踱步拾級而下,啪嗒、啪嗒,腳步不輕不重帶着慵懶閑情,他可是難得有想要和人閑聊嘮嗑的時候,雖然話語是客套了點,但免了不少君臣之間的嫌隙,“蕭使一路舟車勞頓,不知北魏風土人情可還習慣。”
桑涼到王都,這大隊的人馬也費了不少時日,還要保證馬匹供給、美酒存釀的確花心思,少年天子站定在蕭延庭的跟前,若輪起年紀來,蕭使還年長了姬詹幾歲,可是這真龍難候的氣息還是足以叫蕭延庭忍不住躬身退卻兩步以表敬畏。
“多謝陛下關心,下官來時沿途足見北魏風情有物、盛世之啟也倍感歡欣,”好話嘛,當然要說的,瞧瞧那邊搖頭晃腦的老大臣們,誰人不喜歡聽這些極盡讚美之詞呢,蕭延庭心情好,他眼角眉梢的笑意都要溢了出來,“倒是昭榮公主這段時間星夜兼程,鳳體難安感了風寒有所不適。”
此話一出姬詹渾身一個不小的激靈,乖乖——差點忘記了和親這一茬,他對蕭延庭的到來和西夜安排的一切都很是滿意,唯獨,對這突然的和親感到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