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凡塵盡

第三十四章 凡塵盡

“是啊。”

“連碧,明年的玉蘭花開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看見。”

“夫人。”連碧眼睛紅的不行。

“是我耽誤了你。”

“夫人,再等等吧。”

“是他們在等我,不能讓他們等久了。”

連碧扶着璇晨回屋休息,放好了湯婆子在璇晨腳下。

“夫人,好好睡吧。”

璇晨昏沉了幾日,晚上趁着連碧睡了,穿好衣服獨自到了外面,依靠着柱子,不知道在等什麼。

彥清接過千辰突襲的一掌,強引着千辰到了外面。

璇晨提着燈籠走到梅樹下,把燈籠掛在梅枝上,折了一枝梅花便在靠着樹做下。解開了腰上系的袋子,那瓣玉蘭黃的實在不成樣子。雪落在衣服上,有些滑了,有些積着。

寅時凌雲霄從後門進來,蹲在一旁,拿走了璇晨手中那瓣玉蘭。連碧忽然從夢中驚醒一般,看着璇晨不在床上。

“公主!”

連碧撲在璇晨身上,把璇晨搖醒,前門吱呀的開了。連碧抱着璇晨,戒備的看着眼前的人。來的人是凌霄雲的弟弟凌霄漢,之前從未見過。

“你們要幹什麼!”

凌霄漢絲毫不理會連碧,把二人粗暴的弄上馬車,璇晨倒在連碧的懷裏。馬車再停下時已是第二日夜裏,只看着院子的牌匾上寫着梅塢。

第三日白天凌霄雲來了,帶着些葯。

“你先出去,本王有話跟公主說。”

連碧站在原地不動。

“去吧。”璇晨囑咐着。

“那奴婢先下去給公主煎藥。”

“這是我的一處別院。前面一個關口,就是北孤的大軍了。不知道是領軍的是何嚴還是,還是葉楚。探子報葉楚已由正線潛到了這裏。”

“王爺想說什麼?”

“北宮明燁背叛了與我父王的盟約。”

“所以?”

“上次的毒酒是我父王賜的,本王攔下了。這次需要你手寫一封信,讓北孤軍退兵。”

“好。”

“如若不退?”凌霄雲沒有想到璇晨答應的如此爽快。

“如若不退,親登城樓。”

凌霄雲若有所思的看着璇晨。

“但我有個條件。”

凌霄雲沒有接下去。

“這封信必須讓連碧送出去。”

“三日後我會來取信。”

“好。”

連碧躲在後面偷聽着二人說話,默默的流淚。

“夫人。”

“你都聽到了。”

“嗯。”連碧含糊不清的哽出了一聲。

“陪我在梅林走走?”

“好,奴婢把披風給夫人系好。”

“這梅塢比葉府的梅院如何?”

“夫人喜歡白梅,所以梅塢更好,梅院多的是紅梅。”

“是啊。能葬在白梅樹下,每年得一縷清梅香該多好。”

“夫人,凌王爺說侯爺已經來了。若侯爺能為夫人退兵,夫人和侯爺…”

“回不去了。”

“夫人悔嗎?”

“不。”

連碧陪着璇晨邊走邊說著,雪地上落着梅瓣和深深淺淺的腳印。

璇晨和連碧圍着屋內的炭火坐着。連碧坐在小凳上搬弄着炭盆。

“把那個箱子打開,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吧。”

“虧凌霄雲王爺還記得。”

璇晨把一幅幅畫展開看了都撕了,燒了一些紙稿,只留下一幅畫,鎖進了箱子。連碧沒有阻止,是希望璇晨這段時間過得舒心就好,可幾時又曾舒心過。

“今天凌霄雲就會來拿信了。”

“回去后,我屋子裏那些首飾錢財的,你都拿去,好好過日子,過得舒心。”

“好丫頭,哭什麼呀。”

凌霄雲在外叩門,帶着信和連碧走了。

璇晨微微屈膝向凌霄雲行禮,“想不到這時能信任的只有王爺。”

“你們的國師不知去處,你的王兄藉著你的名頭攻城,本王便看葉楚元帥是選江山還是要美人。”

連碧不住的回頭。

璇晨靠着柱子撐着自己的身體。

“王爺,如果真的退兵了,公主會安全出來嗎?”

“會。”凌霄雲緊抿了嘴。

連碧緊揣着信,外出城門不遠便是大軍駐地。

“將軍,涼國使者和連碧姑娘來了。”

“快先請連碧姑娘進來,使者暫且安置。”何嚴吩咐着。

“何嚴將軍。”

“連碧姑娘不必多禮,快請起。”

“這是公主的手書。”璇晨從腰帶里拿出疊好成小小一塊的手帕。

“這是公主的信。”

手帕上寫着,“將軍自請做主。”信上則是凌霄雲看過的內容。

“連碧姑娘,暫且到後方安置下。”

“何將軍,公主可還被囚禁…”

“來人,帶連碧姑娘下去休息。”

“是。”

等了幾日,大軍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反而不斷向城裏打探。

七日後,大軍準備着攻城。戰事焦灼,城門欲破。

凌霄漢抓着璇晨強上城樓,路上璇晨幾次摔在雪地上,被拖着走。

“二弟?”

“為個女人,你攔父親,她王兄、夫君都不要她,難不成你要?”

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凌霄漢的劍懸在璇晨的脖子上。凌霄漢正準備喊話時,一箭正中凌霄漢的額頭正中。

“二弟!”凌霄雲一個箭步接住凌霄漢的身體。凌霄漢眼睛睜鼓着倒下去。

葉楚出現在列隊的正中,一把弓箭在手,看着璇晨。

璇晨的衣裙有些髒亂,髮飾唯有一根玉蘭簪,嘴角的血慢慢滲出來,白雪紛飄,望着葉楚一笑,縱身一躍跳下城樓。

何嚴看着葉楚,不知道如何下令。

葉楚飛奔抱着璇晨的屍體,血慢慢的染紅了雪,染紅了衣裙。

一場大雪覆蓋了所有。

葉楚違反軍令,下令屠宮。七十七位涼國皇室均死於這場戰亂。

白原帶着連碧來到梅塢。

“侯爺。”

“晨兒之前就在這兒?”

“公主沒有什麼東西留給侯爺的,東西全都燒了。也沒什麼話托奴婢給侯爺。”

“公主只說,這梅塢的梅花開的實在好,只可惜等不到明年玉蘭花開看一眼了,但能有白梅清香也是好的,便想葬在這兒。”

“奴婢曾在這梅塢陪公主賞梅的時候問過公主,如果侯爺能為公主退兵,公主怎麼做,會和侯爺重修舊好嗎?”

“公主說,這不是重要的,這些年從心裏給出去的情分都假不了,情出自願,不論是否能得正果,好與不好,就在自己是否後悔了。如果不悔,便是真心走過一段時光了。那也不算是白白熬人了。”

“奴婢問公主,悔嗎?”

“如何說?”葉楚的聲音有些顫抖。

“公主說,事過不悔。”

“奴婢之所以沒有跟着公主去,便想親自問侯爺一句。侯爺悔嗎?

“這個藥丸怎麼回事?”

“侯爺原來是為這個嗎?這是公主找國師要的,侯爺不是覺的公主是妖魅嗎?公主也怕便常吃着葯,後來公主看侯爺實在喜歡孩子,國師告訴公主有一半的希望,公主才停了葯。”

“你知道?”

“原來不知道,是奴婢不小心聽的國師和公主的對話,侯爺放心,國師和公主絕無有染。”

“侯爺悔嗎?”連碧追問着。

葉楚無從出口。

“公主心裏惦念着黎琮,在這兒梅塢也時常想起黎琮,盼侯爺能夠好好照顧黎琮。”連碧說完便退出去了。

葉楚在梅塢關了許多天,留了張紙。

“情由己初起,唯悔負蘭心”

葉楚一夜老了十歲,平添了許多白髮。安葬好璇晨后,便帶着着一半的軍隊回國,何嚴奉命留在涼國待旨,璇晨的死訊早已快馬傳回。

北宮明燁坐在祠閣內,佛珠手串斷了,珠子散落了一地,厚禮葬了璇晨的衣冠冢入皇陵。黎琮把自己關在璇晨的屋子許久,把那套馬具和弓箭從箱子裏拿出來,擦了許多遍又收回去,沒人知道黎琮在想什麼。

連碧則自請一直留在梅塢,第二年玉蘭花開了。連碧摘了一朵白玉蘭,和葉楚留下的信一起裝好放在懷裏,點燃了屋裏各處的燭火。

攤開葉楚畫的那半幅,璇晨又續的那幅畫,對着畫跪下。

“公主,他們都怕你是妖魅,禍害人,可連碧不怕,連碧就快來陪你了。連碧還給公主帶了最愛的玉蘭,還有侯爺的信。公主可要走慢點兒,孟婆橋上等等連碧。”

屋內的火光越來越盛。連碧抱着畫,安然的睡了。

消息傳回了北孤國,白原知道后空看着自己的衣服袖口發獃。

“二殿下,凡塵情緣已盡,喝了這杯忘塵釀吧。”

祁琅坐在桌前緩緩睜開眼,盯着手裏握着那瓣發黃的玉蘭,神色悲傷。

“你沒給本殿寫和璇晨的情…嗯!”祁琅悶哼了一聲,暈了過去。

“司命星君,該做的都幫你了,本神君先走了。”

彥清腳底一溜煙的跑了。

司命小心翼翼的把祁琅身子扶正,一邊還念叨着,“三殿下啊,這是你從前答應過小仙的,馬上就要升上神了,眼看着前路一片大好,可不能為了小愛而捨棄呀,小仙都是為你好,對,乖乖喝下。”司命把忘塵釀灌進了祁琅胃裏。

彥清回了逸竹林,妖后已經施好蠱,再不久毒解了,再把蠱引出來,千靈便能醒了。彥清陪同止水在屋內日夜守着。

妖帝又到了凡間一趟,找到了梅塢,帶走了璇晨的屍體,封於玄冰棺內。

半月後,千靈醒了。

“我睡了二十多年?!”千靈一驚的從床上跳起來。

彥清看着眼前活蹦亂跳的千靈才覺得真實。

“你能安靜休息會兒嗎?”

“躺了這麼久,總要鬆緩鬆緩筋骨嘛。山河神吶,他怎麼把我醫好的?”

“我父親什麼疑難雜症醫不好。”

“那怎麼還躺這麼久?”

“你傷口太深了,沒長好,怕你醒過來把自己嚇死。”

“你說什麼?”

“沒有,是哪個蜘蛛有毒,養蠱養了很久,以毒攻毒懂不懂?”

“啊?那我身子裏面是不是有蟲子在爬?”

彥清一個兒白眼。

妖帝妖后都了逸竹林看千靈,為確定安穩,把千靈留在了逸竹林一陣兒,讓彥清多加照看。止水看着千靈好了便辭行了。

“臣自願請求鎮守西境。”這是葉楚三次請求,北宮明燁答應了。

魏芸帶着孩子跟到了西境,住在一個別院裏。黎琮被接到了宮內,也不知道是北宮明燁虧欠還是如何,對黎琮十分的好。許多地方都是自己親加教導。

千辰看着葉楚,心上一境。以攝魂術為幻給葉楚勾勒了一個關於璇晨之死的夢境,每天都會夢見,慢慢抹去了原本的記憶。

“這樣做可以嗎?”念心問着。

“三日一夢不真,三月一夢為假,三年一夢為虛,數年一夢便成真了。”

神仙一日凡間一年。葉楚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葉楚,一日精神恍惚似一日。年六十七歲,明年夏便六十八了。葉楚坐在椅子上,耷着頭,看着門外飛雪,雪落在樹上厚厚的壓着。

兩個侍從端着新的炭火盆往屋裏走。

“這院子裏幾棵玉蘭樹幾十年了都沒開過。”

“可不是說嗎?都說從前侯爺的先夫人就是北孤國那個公主最喜歡玉蘭,臨死前老念叨着想看玉蘭,說不定這事兒可怪着吶!”

兩人不住的搖頭唏噓。

侍從端着炭盆進到屋內。

“侯爺,奴才把門關上了,外頭風雪大。”

“侯爺?”

“侯爺?”

兩人面面相覷,連忙跑到外面通報。

葉林收拾着葉楚的遺物,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只是幾十個箱子內全部都放着一卷又一卷的畫軸。葉林展開了幾幅,不是玉蘭,便是那位所謂璇晨的公主。有喜有嗔,有樂有悲。

魏芸把每幅畫都打開了,看了便又收好。

“都送去做陪葬的吧。”

“是,母親。”

魏芸往天上的雲抬望了一眼又低下頭。

千靈晃着手腕上的玉鐲。

“千~靈。”

“你自己做的?”

“自然。”

“真的假的?”

“愛信不信。”

“切。”

“你頭上的發扣都要斷了。”

“那是你手環的質量不好。”

“我~呸!”

兩人一路在逸竹林打打鬧鬧。

司命早早的便在了天門口等着。

“二殿下。”葉楚的仙身虛弱不堪,仙力更是散了大半,上仙都做不上。

“星君。”

司命看着葉楚便知道這劫渡的糟糕至極。

“二殿下沒忘?”

葉楚背手而離。

殿室內握着手的筆久久落不下。

無從可憶,從何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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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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