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連坐
他們是我親自送下山的,因為怕爹爹知道後會再為難。
下山的時候很順遂,一個熟人也沒碰上。可回來的時候,卻正好跟老仙女撞個正着。她說你挺逍遙自在,可不知道堂庭君為你受了多大罪過。我不懂,就拉住她問什麼意思。可老仙女扭扭捏捏,說堂庭君不讓她靠近我。
我只好伏低做小,說現在不是你靠近我,是我纏着你,逼着你,一定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老仙女才開口。
她說,我明明答應了玉皇大帝嫁人,可卻不老實聽話,而是轉身就跑走了。玉皇大帝自詡天君,自然不好跟我一個不講信用的小妖怪為難。可是堂庭君不同,他是老神,是仙界有仙山私產、行事堪為後輩典範的老神。既然教出我這樣胡作非為又不守信用的妖怪,自然要受罰。
我辯解稱自己是萬妖山的妖怪,不是堂庭山的。
可老仙女只白我一眼,說這話你在堂庭山說說就算,還真以為九霄殿也是給你發瘟說胡話的地方?
我心口疼,又理不直氣不壯,由此便不作聲,靜靜聽她講。
老仙女說,我逃走以後,玉皇大帝就對老仙兒降罪,親喚來電母,打了他三電鞭。
我不知道三電鞭有多厲害,老仙女說你不是看到他臉色不好,灰白灰白的嗎?我點頭。老仙女就又翻我白眼,說平常小仙,一道電鞭就夠死三回,咱們堂庭君一次挨三道,你說厲不厲害?
我那時候心口正疼得厲害,聽了老仙女的話,不自覺便用心口疼去量。
因為她說平常小仙挨一鞭便會死三次。我知道我的水平,也就是平常小仙的意思,那麼三道電鞭就夠我死九回的。
可剛才心口那一刀,雖然疼得死去活來說不出話,但到底沒叫我死成。所以我想,那三道電鞭若是真打在我身上,至少也夠剜心九回十回,或者再翻倍,十八回二十回也有可能。
我雖然自小能吃苦,可剜心二十回,死了也忍不了啊。所以老仙兒受我連累,被打三道電鞭,之後又萬里迢迢趕到月老祠救我,還費力使大招。這一通下來,一定難受極了。
我心口疼得很,不是為自己,還為老仙兒。
然後又覺得玉帝老兒不厚道,明明是我犯錯,要罰就罰我,為什麼連累老仙兒?
而且那老傢伙忒也不講理,憑什麼他要我嫁我就得嫁?又沒說不能走,為什麼走了又要罰?
還有爹爹……
我忽然想起當日同去九霄殿的,除了老仙兒還有爹爹。老仙兒都受了這樣連累,那萬妖山之主,正經教出我來的老妖怪四海又會被怎樣處罰?
老仙女說她不知道,然後就極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就是那一眼令我害怕極了。大家都知道,老仙女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平常事事與我作對,半點看不得我好。眼下連這樣的大惡人,竟也對我流露同情,可見爹爹……
我不敢想,飛奔回老仙兒府上,撞開一應小童,撲進爹爹懷裏,抓着他上下檢視,唯恐他給那玉帝老兒殘害,缺個翅膀少個腿什麼的。
爹爹看我這樣,也有些嚇,但到底耐着性子,由我檢視。還很輕很暖地拍我後背,念念有詞地安慰我:“不怕不怕……”
我看到爹爹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一放鬆,哇地一聲哭出來,幾乎喘不上氣。
爹爹始終拍着我,又看着堂庭君和東山君欲言又止。
我何等聰明,頓時知道另有內情,便又顧不上哭,威脅爹爹立時告訴我那玉帝老兒對他做了什麼。爹爹不說,我就發狠往自己心口扎刀,逼他說。
爹爹看我心口流出血來,“啪”一掌拍上來,拍得我眼冒金星,立時就往旁邊摔。又被爹爹接住,一邊抱着我,一邊罵我,說我要他的命,是世上最壞最壞的妖怪。
我臉上很疼,心口也疼,可心裏面卻很舒服:爹爹終於肯罵我,我確知他極愛我。
我又逼爹爹告訴我實情。
這次爹爹沒再執拗。可他說不出口,只好看向老仙兒求助。老仙兒臉色灰白,滿頭細汗,眼裏驚恐還未消散,顯是給我剛才自戳心口嚇的。總之,他也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東山君,他看到他倆表現,自請出面,走到我面前,很認真嚴肅地說:“泱泱,你可再不許做一點自戕的事,害他們倆了。”
東山君有個外號叫哈哈仙,因為自從第一面見他,我就沒見過他不笑。但這次他就沒笑,整張臉都嚴肅,語氣也嚴肅,都有點威脅的意思了。
可我知道他是為我好,至少也是為老仙兒好,所以我很乖地點頭,只盼他告訴我真相。
東山君說,玉帝罰萬妖山禁足,除你之外,但凡有人踏出四方之海一步,便要在萬妖山降天雷懲戒。
東山君說得極實誠,沒有半點隱瞞。我聽了,瞬間就覺得眼前發黑,站不住。
可我硬撐着沒倒,因為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引出來的,萬妖山上下是代我受過。
可是憑什麼?
犯錯的是我,他玉帝老兒看不爽的是我,憑什麼要欺負萬妖山?
萬妖山的大家,都在好好地做妖怪,憑什麼要受我連累?他玉帝老兒到底是哪來的權力,要他們全體連坐?到底憑什麼?我不服啊!
東山君一語中的:“憑你打不過他。”
我只覺五雷轟頂。這可真是,又簡單又明了的原因呢。可不就是因為打不過?所以規矩只能他定,他說嫁人就嫁人,他說連坐就連坐,他說滅族就滅族!
那我們,到底算個什麼?
什麼天縱奇才的妖怪,什麼六合塔,什麼萬妖山,全是狗屁!
在玉帝老兒那傢伙的眼裏,可不全都是狗屁?呵!
“這不公平!”
我憋了半天,只憋出這一句來。我活了六百多年,從來沒覺得這麼憋屈和侮辱過。
爹甚至都沒來拍我的背,也沒說再說一句安慰的話。他只是用力看着我,很用力,就好像這一千多年的光陰都是虛過,妖界還是從前那個妖界。。
他粗礪的五官用力看着我,說:“所以泱泱,咱們家族的活,還沒有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