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墜橋案 第七章 第二次遇刺
“地址,平康坊,如意新絹總鋪,右轉入三回曲巷,十三號便是。”祁琪正色命令道:“陳豹登房頂瞭望,唐虎堵住後門,李冼喬裝嫖客正門徘徊,我躲在牆角時刻支援你們。”
祁琪說得一本正經,完全把自己當做一名長官。
可對面三個男人,卻表現出不是很配合的態度。
陳豹面沉似水目光空洞地瞭望遠方;唐虎揉着下巴上如毛刷般的鬍子東張西望;只有李冼笑嘻嘻地看着祁琪,眼神中帶着一抹異樣的神色,他彷彿提前一步進入了狀態。
“喂,你們聽到命令沒有?”祁琪有些着急地說。
“哎,丫頭。一開始你喊我們來,我們以為是你受人欺負了,所以才來幫忙。可不是來給你當大頭兵的。”唐虎輕哼道:“如今你拿個令牌出來,把咱們三個不當刀兒使喚,那可不成。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聽不得小毛孩子指揮。”
祁琪可不傻,知道不能和唐虎硬杠。
一甩手把令牌藏到身後,看起來好像個小妹妹在跟哥哥藏糖塊一樣,略顯俏皮地說:“好,虎哥說得有理,兵部向來講究個資格,那麼你說,我如何做才能讓虎哥聽我的?”
“這個么……”唐虎一愣,撓了撓下巴沒詞兒了。
陳豹說:“就憑藉你這句話,我們就可以聽你的。咱不圖個別的,只圖心裏舒坦。你喊咱們一聲哥,這就足夠了!你們兩個別傻愣着了,趕緊行動。”
見陳豹行動起來,另外兩個也不好再戲弄小丫頭了,於是按部就班。
祁琪躲在一個牆角,此時她能看到李冼和陳豹,卻看不到唐虎了。
唐虎那人向來辦事魯莽,她此時有些不太放心,可不久后,她更不放心的卻是李冼,因為李冼已經與一名紅倌眉來眼去,看他們眉飛色舞的樣子,彷彿很快就要勾搭到一起去了。
“這個該死的李冼!做任務呢!”祁琪心中恨恨罵道。
……
此時,魏昶正趴在旁邊醉紅樓三樓的屋脊上。
他們四個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甚至連他們說什麼他也能聽到,為此他還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的聽力簡直快趕上狗了。
一開始見唐虎逗祁琪玩,他還在上面苦笑,可不久后,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他的信被“驢車快遞”送進十三號的時候,十三號里並沒有人來接。
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局。對面早就發現他們有埋伏,所以老早就撤離了,或者說,人家壓根就沒準備來這裏。
那麼,自己來到這裏,會不會也在對方的算計之內呢?
突然覺得一陣脊背發涼,同時聽到“吱吱”聲,這時他心中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那弩機剛拉動,聲音還很小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彷彿已經開始準備躲閃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迅速向旁邊躲去,果不其然,一支箭正好射在他原來所在的位置上,還是那種二尺長青色的箭。
“他嗎的,這次看你往哪跑!”
看到一個人影,在對面樓上一晃,這次由於距離太遠,對方好像不是很着急逃跑,反而在那裏繼續上箭,看來那刺客準備發射第二箭。魏昶這次穿了軟甲在裏面,感覺更有安全感,從三樓飛檐上跳到二樓,又從二樓跳到地上,飛奔過街,縱身跳躍,又爬到對面一樓飛檐上,刺客見魏昶如此身手,大驚失色,連忙收了弩機,撒腿就跑!
平康坊乃是京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坊市之一,這裏聚集了大量美女和無數慕名而來的才子、富商、甚至還有穿着便服來的官員。
駐守這裏的是南衙十六衛——右千牛衛,而且坊市中也有兩名不良人常年駐紮在這裏。
那刺客渾身短打黑衣,動作極其麻利,翻牆越脊乾淨利落,魏昶緊隨其後,二人轉過三道小巷,一路上撞翻許多行人,距離越來越近,可當那刺客來到坊市邊緣的一家妓館後面時,突然站住了,回頭看了魏昶一眼。
雖然他的臉被面罩遮住,可卻彷彿能看到他狡黠一笑,隨後他往地下一鑽,人竟然沒影了。
魏昶連忙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地道。地道里千轉百回,他對這裏不熟悉,不敢貿然跳下去,否則就會成為對方的活靶子。
“該死!這裏怎麼會有個地道?”魏昶趴在地道口,身子前傾向下望了望,隨口罵了一句。
“喂,你發現刺客了?”這時祁琪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原來你也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
“你們那邊找到什麼線索了沒有?”魏昶看旁邊放着一口破缸,雙臂一用力,把那缸底扣在暗道口上,防止刺客突然再冒出來。
“什麼也沒有,那是一家空房子。”祁琪氣餒地說,粉紅小嘴兒不情願地噘起老高。
“你們來之前,沒查戶部檔案嗎?”
“查了,這房子已經空置三年多了。”
“為什麼不租出去?這可是平康坊,寸土寸金。”
“至德三年,發生過一起命案,一下子死了七口人,此案至今未破。從此以後,這家店就被人覺得晦氣。後來租給醉紅樓給一些丫鬟婆子住,結果至德七年又進了賊人,禍害了兩個女孩,還殺了一個人。這案子被萬年縣破獲,賊人名叫阮十三,是流竄進長安的安南匪人。從此,這屋子就再也沒人用了。”祁琪記憶力極佳,背誦檔案如數家珍。
“你們來了以後,就圍了這麼一家空房子?”魏昶憤憤地咬了咬嘴唇道:“白瞎你這個好腦子,成天異想天開,趕緊回去看看,那封信有沒有被人取走。”
“裏面沒人,怎麼會被取走?”
“剛才這裏有人,怎麼就消失了?”魏昶反問。說罷,魏昶已經向十三號跑去。結果見陳豹唐虎李冼迎面走來。
陳豹道:“讓那小子跑了!動作比兔子還快,等我從三樓蹦下來,他又鑽進屋裏了,我進屋一看,那人竟然憑空消失了。後來我四下摸索,發現一個暗門。我擔心他躲在暗門後面,我用桌子把門砸碎,結果你猜怎麼著?”
“安門後面是一條通道,那人早就沒影了。”魏昶說。
“對,一點不差。”
這種暗道敵人用過一次,就不會再用了。
回到不良人學院之後,魏昶鑽進檔案室,開始查找平康坊的地圖。這種地圖只有內部人士才能看到,依靠祁琪的令牌,他們兩個才能進來。
仔細一看平康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暗渠、地道、一打聽才知道,這些設施老早就有,當初是為了防禦準備的,可現在卻多是荒廢了,反而成了賊人們的通道。
“本來,這些通道都是極其隱蔽的。而且許多坑口都被填平了,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呢?”魏昶眯了眯眼睛。
“或許他們以前也是南衙衛?又或者從黑市裡買到的佈局圖!”祁琪盯着魏昶的側臉說。
“有這種可能,不過我仔細看過暗道口,是新挖出來的。他們能如此精確地找到地方,背後絕對有高人支持。”魏昶坐到椅子裏。
“你懷疑我們有內奸?”祁琪皺眉道。
“你想多了。”魏昶苦笑道:“這件事就我們幾個知道,而我們一直都在一起,怎麼可能有人通風報信呢。再說你行動那麼快,他們也來不及得到信息之後再挖。要我看,他們就是算計好我們一定會去,所以才布下陷阱捕我。”
“本來,咱們是想瓮中捉鱉,結果卻被人釣魚上鉤。”祁琪用食指二三關節敲打桌案,沉思道:“他們完全在暗處,現在我們好像一點兒線索也沒有了。”
“我還在懷疑一個問題……”
“你發現什麼了?”
“他們既然敢對我下手,是不是說明,他們吃准了我們是暗查,所以不會驚動千牛衛和當地衙門武行呢,還有,連平康坊的兩名不良人也沒出現,難道是他們真的沒看到我們?”
“你的意思……是兩位不良人前輩要殺我們?”祁琪一驚道:“不會吧?不良人隊伍里可都是……也不一定,連你都逮不住他們……,武功絕對不低。”
祁琪無意間竟然說了一句“我們”,而不是“你”。這句話莫名其妙地讓魏昶感覺心中一熱。為此他的臉上泛起一絲譏誚的神色。
祁琪雙眼明察秋毫,見魏昶這般怪笑,突然察覺自己剛才的口誤,忿忿的口氣道:“你笑什麼笑,快說你是怎麼想的。”
“小黃毛丫頭,你怎麼跟我說話呢?”
“你說誰是小黃毛丫頭!”
“說你!你比我小了八歲,怎麼著,我說你黃毛丫頭,還委屈你了?”
“二十歲不小了!”
“是,這我當然知道,別人家二十歲姑娘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可你呢,咱也不知道你是什麼出身,哎,真是厲害啊,也不怕繳納晚嫁罰款。”魏昶壞笑着說。
待嫁罰款和晚嫁罰款,這又是新皇帝退出的“絕妙”政策。
由於在他統治之下,大唐朝迎來了物質極大化,農產品生產極大化,挨家挨戶滿倉滿谷,就算迎來三年災荒,也餓不死人。尤其說道土豆種植,極其方便,就算一個女人自己生活,也可以種地養活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女子不願意出嫁的慘痛局面,導致唐朝人口不增反減。
至德皇帝李亨,見事不妙,於是頒佈法令:女子二十二歲不嫁人,就要每月繳納罰款20銀幣;二十五歲不嫁,每月繳納50銀幣;二十八歲不嫁,國家強行分配。
同時,對廣大光棍提出保護法令,男子三十歲娶不到媳婦,必須接受國家分配的女子當老婆。結婚以後,不許懶惰,不許不務正業,不許不忠於婚姻,否則重罰。
魏昶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二十七歲半了,這半年過去,已經二十八了。他家窮得叮噹響,老父親還是個殘疾人,母親一邊照顧家裏,一邊出去打零工,過得十分清苦。
他家坐落在長安城最西南角的永陽坊里,是長安城中最窮的地方了。不過還好,他家有一個小院,兩間小房,一間是灶台,一間便是他們一家三口睡覺的地方了。
可別小看了這一座小破房,雖然是長安城最窮的地方,那也是價值不菲。可問題是,那是他們唯一的固定資產,總不能賣掉,去農村生活。爹爹魏長生還時常為自己生活在長安城裏感到驕傲。
他當了二十年的大頭兵,這是他唯一值得吹噓的地方……
本來,他還可以吹噓兒子,可如今兒子丟失兵籍,被皇帝貶為賤民,一想起來就生氣,已經半年沒理魏昶了。自己依靠做點木匠手工,瘸着個腿去坊市裡賣給當地的窮人。他還常說,如果自己腿腳好,一定要去西市去賣。
如今魏家,老父親每個月領取600文錢兵部救濟金,母親每個月打零工能賺到幾百文錢,後來因為認識字,學會抓藥的本事,給王郎中家藥鋪抓藥,一個月賺1500文。
這個家每個月收入2100文,每月繳納1000文的雜稅後,三個人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只是期盼房子別塌了就好,否則真的沒錢蓋了。
……
“哎,丫頭,還生氣呢?”
傍晚,學員們多是捧着書在外面看書,祁琪也不例外,和另外一名女生坐在一條長凳上,捧着一本厚厚的《唐律》,低着頭。
她已經能把這本書背下來,可她還是要不時溫習。
不知魏昶從哪裏弄來一隻烤紅薯。一掰兩半,一半遞給祁琪,另一半遞給蘇紅英。蘇紅英笑了笑,沒接,扭頭走了,留下他們兩個。
“哎,你幹什麼走了?”祁琪喊道。
“我累了,我要休息一會。”蘇紅英一歪頭地說。
女孩沒有不嘴饞的,祁琪也是,不過祁琪卻很倔強,不肯收。
見祁琪不收,他把那一半放祁琪身邊。
自己吃一口冒着蒸汽的紅薯,燙得他直哧溜,還一邊說:“咱們兩個從頭捋一捋,再想一想,哪裏是不是遺漏了什麼重要線索。”
祁琪合上書,發出砰的一聲,冷着個俏臉道:“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已經把令牌交回去了。”
“你那麼著急幹什麼?”魏昶習慣性地瞪着眼睛。
“那可是總教頭的腰牌,我能拿着出去一趟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成天帶着啊!”祁琪不滿地說。
“好好好,我不跟你嗆嗆。”魏昶妥協地坐到了地上,一隻胳膊打在凳子上,仰望着祁琪說:“你說一開始看到腳印又被抹去的痕迹,我知道你記憶力很好,你能幫我復原當時的情況嗎?”
“差不多能。”面對正經話題,祁琪從來不含糊。
“那麼現在咱們就去天橋。”
“好。”
二人來到天橋時,正是宵禁前半個時辰,來往的行人特別多,由於這裏剛摔死過人,還刻意增加了欄杆的高度,並且在天橋的木板上盯上了防滑木條。
看到這些,百姓心中覺得一陣安慰,不禁誇讚道:“長安縣衙署還是能辦些好事的。”
聽了百姓的話,祁琪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道:“我看那木條不像是官辦的。這種木條我在南邊的豐邑坊見過,都是做棺材剩下的邊角料。所以……有可當是當地工匠自發釘上去的。而且這欄杆的工藝,明顯不是官造工藝。更像是專門做棺材的木匠小工做的。”
“呵,”魏昶苦笑一聲道:“對於這些細節的觀察,你比我強。可惜不良人考核,沒有這一項。現在人這麼多,咱倆恐怕是不方便上去了,那麼乾脆,你就在這裏給我比劃比劃,我只要看一看就行了。”
兩個人忙活了半天,也沒在祁琪復原的腳印上看出什麼結果來。可這時催促行人快走的宵禁鑼聲卻響起了。遠處望樓上,還敲起了警鐘。
宵禁可是皇王聖旨,老百姓豈敢違抗,就算是兵部的魏昶和祁琪,也不敢無理由硬闖,否則屬於自討沒趣。
兩個人跑回學院,坐在一起悶悶不樂。
突然祁琪問了這樣一個與案件無關的問題:“你的《唐律》背得怎麼樣了?這是我唯一不給你背分的一項,希望你也能重視起來。”
看了祁琪一眼,臉色灰暗,看來小姑娘對未來的考核並不是很有信心。她還不知道平時測驗的時候,魏昶只是使出了八成力。他才不會像其它學員一樣玩命考核,萬一弄傷了自己,家裏可沒錢給他醫治。
“別太擔心這個。”魏昶說:“我又不是一點兒不看,再說還有唐虎那些不識字的,你還擔心我拿倒數第一嗎?”
“那你也應該好好看看,將來不良人晉級也要考的。”
“不良人晉級?”
“是的,就跟律師晉級一樣,需要文科考核了。那天我們兩個去豐邑坊的時候,聖旨下來了,我們兩個當時不在。回來之後,你也不去教務處看一看,你當然不知道了。”
“他奶奶的,寢室三個人也沒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好像你是一個聽勸的人。”
“那你還勸我?”
“我這不是勸你,是在跟你說道理。”
“那還不是一回事嗎?”
“算了,不跟你說了。”祁琪站起身,向休息室走去。
“哎,等等。”
“幹什麼?”
“那天我說,劉銘的表姐與劉銘袖子裏的畫像長得不像,當時你卻說像。對嗎?”
“確實很像。怎麼了?”
魏昶很認真神情盯着祁琪,道:“別開玩笑了,一點兒也不像。”
“真的很像。”祁琪同樣的眼神看着魏昶。
兩個人好像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然後跑向檔案室,翻找那天的《長安縣日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