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美女愛英雄

18 美女愛英雄

公安局門口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江北市各大媒體的記者扛着長槍短炮圍在門口。電視台的當家花旦江雪晴以市局大門為背景,拿着話筒對着攝像機說道:“現在我們是在市公安局大門口進行報道。據我們所知,在大連路銀行劫案中挺身而出、勇斗歹徒的一位神秘英雄現在正在這裏配合公安機關進行調查。”

話方未落,宋劍鋒和劉子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公安大樓的台階上。劉子光的出現,立刻就引起了大門外記者們的一片騷動。要不是有保安們攔着,記者們早就衝進公安局大院裏面去了。

劉子光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他詫異地朝記者們看了一眼,就跟着宋局長上了車。

公安局大門緩緩打開,沒等記者們衝上去,十餘名保安就組成人牆擋住了他們。趁着記者和保安們推推搡搡的空當,身材嬌小的江雪晴瞅了個空子鑽了過去,正好攔在宋劍鋒的帕薩特前。

“宋局長,我想採訪一下英雄。”江雪晴攔在車頭前喊道。

帕薩特後窗玻璃降了下來,宋劍鋒沖她招招手:“小江,你過來。”

江雪晴眼睛一亮,舉着話筒跑過去,哪知道帕薩特“嗖”的一聲就飆遠了,氣得江雪晴一跺腳:“哼,這個老宋,太狡猾了。”

隨即她又狡黠地一笑:“不讓我採訪,我另有高招。”

帕薩特後座,宋劍鋒和劉子光並肩坐着。

“這些記者們,消息來得比誰都快,權力比誰都大。案子還沒有搞清楚,他們已經給定性了。”宋劍鋒像是在給劉子光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聽到宋劍鋒的話,劉子光將兩隻手伸到宋劍鋒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宋劍鋒問。

“既然案子還沒有搞清楚,那就是說我還沒有擺脫嫌疑了?那就請把我再銬起來吧。”

宋局笑了笑,說:“有些同志不注意工作方法,你不要往心裏去,都是為了案情早日水落石出嘛。”

宋劍鋒語又重心長地說:“小劉啊,除了個別細節,案情基本上都清楚了。你要相信正義,正義是遲早會來的,雖然有些時候來得晚一些。”

劉子光點點頭,沒說話。

宋局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哦,忘了介紹了,我叫宋劍鋒。”

“你好,宋局長。”

“哦?你知道我?”

“剛才記者喊您的時候我聽見了。”

“你很聰明,但你還不夠聰明,因為你不懂得保護自己。從上次解救被拐兒童我就注意到你了。其實自己蠻幹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如果配合警方,可能效果會好得多。”

劉子光說:“我一定注意配合,不過我現在想打個電話回家裏。”

宋局哈哈一笑,他習慣性地一揮手說道:“不用了,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家人了,並且將他們接到醫院來看你,能培養出這麼優秀兒子的父母,我也想見一見呀。”

劉子光也跟着笑了,車裏氣氛頓時融洽起來。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醫院門口的車輛人流都稀疏起來,天空中飄起了細密的小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有個苗條纖細的身影正撐着一把紫色的小花傘翹首以盼。

憑着方護士在醫院裏的人脈,劉子光的手術進行完之後她就知道了具體情況,得知只是貫通傷、並未傷到內臟之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眼淚還是啪嗒啪嗒地掉。剛才聽警察說劉子光暫時回市局作筆錄去了,很快就會回來,方霏便一直站在門口等着。

距離門口還有一百米,劉子光就看見了那把小花傘,車到門口的時候,他喊了一聲“停”,司機踩了剎車減速,但並未停下,宋局是多少年的老公安了,早就看見門口梨花帶雨的小護士,乾咳一聲道:“小王,先停一下。”

方霏很納悶地看到這輛黑色的帕薩特停在自己面前,車窗玻璃勻速降下,露出那張熟悉的面孔,一如往常般英氣逼人。

“小護士,等人呢?”劉子光笑着說道,推門下車,根本不像曾經中過槍的樣子,強壯的身軀上披着一件米黃色的風衣,更顯英俊挺拔。

目瞪口呆的方霏只用了一秒鐘就反應過來。

小花傘一丟,整個人都撲了上去,強忍已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傾盆而下,比那淅淅瀝瀝的小雨密集多了,劉子光的胸口迅速被眼淚打濕,他撫摸着方霏的秀髮安慰道:“沒事了,傻丫頭還哭什麼。”

“怎麼沒事,那是槍傷啊,我都看見彈孔了……嗚嗚嗚,以後再不許和人家拚命了。”小護士才不管車裏還有兩雙眼睛看着呢,鑽在劉子光懷裏盡情地哭泣着,眼淚鼻涕一把抓。

帕薩特里,宋局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的風衣……”

“高土坡”棚戶區,劉子光家所在的大雜院門口,出去倒垃圾的老太太被一位衣着靚麗、氣質高雅的美女客氣地攔住。

“老奶奶,請問這是親愛巷一〇八號么?”

老太太驚訝地看着這位明顯不屬於“高土坡”的女子,遲疑了一下才道:“對。”

“太好了,終於找到了,你們這個巷子真難找啊,曲里拐彎的和迷宮差不多,老奶奶,我再問您一個問題哈,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劉子光的住戶?”美女誇張地發表了感慨,還用小拳頭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以示勝利之後,又問了下一個問題。

這回老太太的思維清晰了一些,答道:“有啊,那不是老劉家的孩子么,就住在往裏走第八個門,紅色的大門,旁邊有一堆炭球的就是。”

“謝謝您啊,老奶奶。”美女客氣地說了一聲,回頭招呼攝像師:“走,跟上。”

攝像師跟着江雪晴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大雜院裏走去,留下倒垃圾的老太太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半天後才忽然猛醒,驚呼道:“老頭子,你猜我看見誰了?是電視台的主持人啊!”

老劉家的鍋屋內,劉媽媽正在炒菜,兒子出差了,老兩口在家隨便吃點就行,青菜豆腐,一碟鹽豆子,老頭正在屋裏一邊看電視一邊喝酒。

房間狹小,劉爸爸坐在床沿上,手裏端着小酒杯,不時抿一口這一塊錢一斤的散裝白酒,心情非常不錯。自打兒子當上保安部長,老爸的精氣神就比以前強多了,儘管一條胳膊上還打着夾板,但走路腰板直挺挺的,灰暗的臉色也光鮮了許多。

二十一寸長虹彩電里演着今天的《江北新聞》,播音員用平淡的語調播報着新聞:我們繼續關注昨日大連路發生的銀行劫案,在這起案件中,英勇的女警官果斷開槍擊斃歹徒,將國家和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損失降到了最低……

十年歷史的電視機,畫面已經有些模糊,色調也不準,劉爸爸咂了一口小酒,品頭論足:“什麼世道啊,銀行都敢搶……”

忽然房門被彬彬有禮地敲響,這可是很奇怪的事情,大雜院裏的鄰居從不會敲門,都是推門直接進來的。

“誰啊?進來。”劉媽媽拿着鍋鏟子說道。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顆小腦袋拱了進來,手裏還拿着話筒,話筒上印着四個字母:JBTV。

“請問劉子光是住在這裏么?”甜美而又文靜的女聲響起,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來哪裏聽過。

見是陌生人,劉媽媽頓時拘謹起來,放下鍋鏟子,關了爐門,手在圍裙上擦着,回答道:“是啊,你是小光的朋友?”

身材嬌小玲瓏的江雪晴鑽了進來,拿着話筒說:“阿姨你好,我是江北電視台《百姓生活》欄目的主持人江雪晴,想採訪一下你們。”

“哎呀,是電視台的主持人。”老媽頓時慌了神,不知所措起來。

江雪晴站在狹小的室內,掃視着這間英雄居住的房屋,屋裏堆滿了罈罈罐罐,活動空間很小,床頭露出草苫子,兩個枕頭皮是紅色印花的,還有個黯淡的雙喜,想必還是老兩口結婚時候留下的東西。

一個眉眼和劉子光有些相像的老大爺有些局促地坐在床頭,面前的小桌子上擺着鹽豆子和白酒瓶子,桌旁的水泥地上,放着一個洗臉盆,盆里滴答作響,傍晚下了點小雨,這屋裏立馬就漏了。

江雪晴採訪過無數個家庭,其中不乏困難戶,這種場景已經見慣不驚了,她沉着地問道:“大爺,請問您是劉子光的父親么?”

老大爺點點頭:“我是他爸爸。”

“是這樣的,昨天下午的大連路銀行劫案,劉子光見義勇為受了槍傷,我是特地來帶二老去醫院看他的。”

“啪”的一聲,劉媽媽手裏的盤子摔了個粉碎,人無力地癱在門框邊。

江雪晴進來的時候,已經驚動了大雜院裏面的鄰居,四五個人端着飯碗圍在門口附近看熱鬧,看到劉媽媽癱在地上,兩個大嬸趕緊扔下飯碗上去攙扶。

“大姐,你沒事吧。”

“他嬸子,你醒醒啊。”

幾個婦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熱水,將劉媽媽救醒過來,她醒轉過來頭一句話就是:“快去醫院!”

江雪晴一邊招呼攝像師跟上拍攝,一邊解釋道:“阿姨你別擔心,劉子光沒有生命危險,你們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車就在巷口外面。”

劉媽媽強打精神,打開五斗櫥翻出一個布包,拿出薄薄一沓鈔票,大概七八百塊錢的樣子,探尋的目光看向丈夫,囁嚅道:“家裏就這點兒錢了……那些整錢都被存了死期。”

老爸氣得直跺腳:“就知道吃利息!兒子受的是槍傷!這點兒錢管什麼用?”

淚光在老媽眼中滾動,鄰居們見不是事,紛紛勸解:“老劉,別生氣,我家裏還有點兒錢。”

“看病要緊,我們家那口子剛開了工資,我馬上給你拿過來。”

大傢伙紛紛回家取錢,不一會兒就湊了五千多塊,其中一位中年大叔拿得最多,一把手掏了兩千塊,老爸感激地說:“老貝,謝謝你了,你家錢也緊,等明天把存單取出來就還你,”

中年大叔一擺手:“別客氣,這個錢也是專門留着給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看傷用的,不等着用,老劉你先去,回頭我讓小帥再取點錢送過去。”

兩雙飽經滄桑的手握到了一起,用力地搖了搖,啥也沒有多說。

大雜院的鄰居們你一百我二百地湊着錢的時候,攝像機就在一邊拍攝着,江雪晴握着話筒對着鏡頭很動情地說:“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天氣有些寒冷,但是在這個破敗的棚戶區大雜院內,卻透着別樣的溫暖和濃濃的人情味兒……”

湊夠了錢,鄰居又拿來雨衣和傘,送他們出巷子,前面有人幫忙打着手電,後面有人幫忙背着媽媽給劉子光預備的生活用品,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漆黑的巷子裏,忽然前面兩道雪亮的手電光出現,走近一看,原來是派出所老王和一個年輕警察。

“老劉啊,我是來接你們去醫院的。”老王上前握住老爸的手,用力地搖晃了兩下,加重語氣說:“你養了個好兒子啊!”

情況緊急,也不便多說什麼,劉子光的父母懷着忐忑的心情上了電視台的車,前面一輛110警車閃着警燈開路,兩輛車直接向醫院開去。

市立醫院病房內,宋副局長在親自給劉子光作筆錄,外面細雨沙沙響,屋裏安靜祥和。

“這麼說,那把槍是插在李有權的腰帶上的了?被你搶去打死了兩名劫匪。”宋局的鋼筆在紙上刷刷地寫着。

“對,他后腰上插着手槍,但一直沒有拿出來,不過我已經看清楚手槍的輪廓了,當時情況比較緊急,如果我不出手,你們那個女警就會被劫匪打死。”劉子光解釋道。

“嗯。”宋局點點頭,“在警察進入銀行以前,你聽到劫匪和李有權之間的對話么?”

“我聽到李有權指揮劫匪要挾警方撤離狙擊手和突擊隊,提出讓胡警官當人質和提供裝甲車等種種要求。後來胡警官進來之後,他又提醒劫匪警察身上有攝像頭。”

宋局筆走龍蛇,將劉子光的話記了下來,他特別注意到劉子光使用了“指揮”這個字眼,在其他證人的口供中,使用的是“指點”這個詞,一字之差,萬里遙遠。

“很好,謝謝你的證詞。”宋局合上筆帽,沉吟了一下又說道:“我還想問個題外話,你是怎麼在極短的時間內搶槍、上膛、射擊的?而且你的射擊技術很高超,但在你的檔案里,根本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記錄,我很想知道原因。”

劉子光咧嘴一笑:“你們的同事不是找出答案了嗎,說我是梁贊傘兵學校的畢業生啥的。”

宋局先是一愣,隨即淡淡一笑:“他們一定是小說看多了,哪有那麼多雇傭兵?”

劉子光收起笑容,沒有任何錶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宋局也是淡淡一笑:“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或者出於一些原因不願意回答,就當我沒問過。”

劉子光點點頭:“你說。”

“你當過兵!”宋局忽然眼睛中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地瞪着劉子光,兩道目光如同利劍一般,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

劉子光一時語塞。自己身手這麼好,被人誤認為是部隊出身也情有可原,看着宋局那種期待的眼神,他真不好意思說出“沒有”兩個字。

良久,宋局從記錄本上撕下一張紙遞給劉子光,說:“這是我的電話。”然後合上了記錄本,無聲地點點頭,走到了病房門口拉開門,在要出去的那一瞬間,忽然轉頭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世長存!”

劉子光聽見宋局長這句沒來由的話,一時摸不着頭腦,正要發問,宋局長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劉子光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他並不知道,這句原本銘刻在莫斯科紅場無名烈士墓前的銘文,同時也是隱蔽戰線上的同志們互相之間的問候語。

電視台的採訪車在警車的引導下,迎着濛濛雨霧來到市立醫院。看到電視台主持人江雪晴攙扶着一對老夫妻從車上下來,正在門口抽煙沉思的宋副局長苦笑了一下:“這個江雪晴,鬼主意真多。”

掐滅煙頭迎上去,宋劍鋒直接握住了劉爸爸的手:“您二位就是劉子光的父母吧,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啊,他見義勇為,捨己為人,是真正的英雄。”

片警老王在一旁介紹道:“這是咱們市局的宋局長。”

“宋局長,我……”老爸的聲音有些哽咽,劉子光這孩子從小就平庸,學習中流,體育不好,混了個破大專出來后就待業,然後又失蹤了整整八年,回來以後倒是變厲害了,不過整天讓家裏提心弔膽,怕他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起……現在兒子竟然被公安局的領導這樣評價,這怎能不讓當父親的驚喜呢?

“好了,什麼都別說了,您兒子的一切費用都由**承擔,我還有事先回局裏,你們老兩口趕緊去看兒子吧。”宋局長又和老媽握了一下手,跟老王打了個招呼,讓他照顧好老兩口,便要離去。

“宋局長,您就給我個採訪英雄的機會吧。”江雪晴卻又把宋劍鋒纏住。

“好了好了,真拿你這個大記者沒辦法。”宋劍鋒揮揮手,示意准許,又補充道,“採訪歸採訪,但播出前必須把片子送到市局宣傳科……”

沒等老宋把話說完,江雪晴已經高興地跟在劉子光父母身後上了樓。

三分鐘后,劉子光的父母來到病房,看到兒子安然無恙,老兩口終於放下心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畢竟中了一槍,老媽說什麼都要看看傷口,劉子光沒辦法,只好解開病號服,露出纏着繃帶的上身,指着右胸道:“就這兒,打了一槍,穿過去了,沒多大事兒。”

老媽的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兒子再大,也是娘的心頭肉,針扎一下還那麼疼呢,何況是子彈打過去的,老人家強忍着淚水,不想在醫院裏哭出聲來,老爸也來勸慰:“好了,這不是看見了么,兒子沒事。”

一家人正在說話,一直在門外拍攝的江雪晴實在忍不住了,走進來說道:“劉子光你好,我想借用你一點兒時間做個採訪好么?”

被突然打擾,劉子光很不高興,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冷冷道:“出去。”

好冷酷的眼神,攝像師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往前走,江雪晴也愣了一下,做電視台記者這麼久,還從沒被採訪對象拒絕過呢,而且是這麼生硬、這麼不講道理地拒絕。

按理說江北電視台的頭牌花旦此時應該生氣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江雪晴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好酷!

老爸咳嗽一聲,說道:“小光啊,我和你媽是坐人家江記者的車來醫院的,你就幫個忙,接受一下採訪吧。”

老爸開口說情,劉子光只好說:“好吧,不過要把攝像機關掉,我不習慣被這樣拍。”

電視台做節目,把攝像機關了還做什麼做啊,但江雪晴卻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好吧,老王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攝像師退了出去,只留下江雪晴單獨採訪,漂亮的女記者鎮定一下情緒,用春蔥般的手指捏着那支帶着台標的錄音話筒,放到了自己的嘴邊:“能給我們講一下,你是怎麼見義勇為、擊斃持槍歹徒的么?”

“搶槍,開槍。”劉子光簡單說了四個字。

江雪晴瞪大了眼睛,兩隻又大又圓的眼睛,顯得這個女孩子很卡通,她吃驚地問道:“就這些?還有么?”

“沒了。”劉子光依舊簡潔地說。

江雪晴不死心,又問道:“那你開了幾槍?”

“五槍,每人兩槍,然後一個傢伙沒死,又補了一槍。”

“打在哪裏?”

“頭,胸口,眼睛。”

“……”

江雪晴有些發懵,面前這個男人太冷酷了,太鎮定了,別說是一般人了,就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警務人員,在擊斃犯罪分子之後都需要做心理輔導,再看看他,簡直就和踩死兩隻螞蟻一樣,毫無感覺。

在這一刻,作為新聞工作者的江雪晴忽然確信,這個男人一定有着非同凡響的經歷,很可以深挖一下,當個爆炸性的新聞。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保安,物業保安。”

夜,濱江大道香樟酒家,二樓落地窗前,兩個中年男人正在對飲,這是一家高檔私房菜館,菜肴價格很貴,酒水更是不便宜,光那瓶五糧液就要上千塊。

“老高啊,太破費了吧。”禿頂男人嗅着酒杯里的佳釀,客氣地說道。

“哪裏哪裏,應該的,這家館子很有路子,五糧液都是真的,廚子也不錯,聽說是高價從上海請來的。”坐在禿頂對面的正是劉子光的領導、物業公司的經理老高。

禿頂咂了一口酒,點點頭:“沒錯,是真的,好酒啊。”

高經理贊道:“王部長到底是老饕了,您這個水平當個國家級的品酒師是綽綽有餘。”

王部長謙虛地一笑,拿起雪白的餐巾擦擦嘴,開口道:“老高啊,你想動一動的事情,我已經報上去了,不過最近公司人事緊縮,短期內可能不會有什麼大動作,你耐心等着就行了。”

高經理呵呵一笑:“那就多麻煩王部長了,對了,我們分公司有個姓劉的保安主管,以前就有過案底,今天又牽扯一樁大案子被抓進去了,不知道總公司對這種人是怎麼處理的?”

“是這樣的,對於有前科的人,公司原則上是堅決不要的,不過嘛,總會有些例外。怎麼,這人是你親戚?”

“不是不是。”高經理趕緊撇清,“我就是納悶,這小子可能上面有人,進公司沒幾天呢就升級當了主管,我們白隊長熬了幾年都沒他爬得快,對了,王部長知道這號人嗎?”

王部長沉吟了一下,高經理話里的意思他已經很清楚,便說道:“這樣吧,回去后我查一下,確認屬實的話,別管是誰的關係,都堅決辭退,絕不姑息。”

“王部長啊,你可是幫我解決了**煩啊,來,我敬你一個。”

兩個男人碰了酒杯,一飲而盡。

二十分鐘后,酒足飯飽,高經理提議暫不開車,先去旁邊的金碧輝煌洗浴中心放鬆一下,解解酒,然後再回家,王部長欣然同意。

當高經理和王部長走進“金碧輝煌”大廳的時候,分局治安大隊的楊峰正在洗浴區泡着,圓形的中藥浴池邊上,放着用干毛巾包裹着的手機,正“滴滴滴”響個不停。

“楊子,誰的電話啊,怎麼不接?”李志騰躺在水池裏問道。

“老三媳婦,打了幾十個電話過來,我靠,她男人犯事嘛,找我有什麼用。”楊峰一臉的不耐煩,絲毫看不出他曾經和老三是多麼親密的好哥們兒。

“對了,老三那個事到底咋整的?聽說是被胡書記的女兒一槍爆頭。”想起今天下午的銀行大劫案,也出了現場的李志騰很感興趣。

“誰知道呢,興許是老三手頭緊了,想走邪路呢,聽說他牌桌上玩得挺大,都是上十萬的輸贏,下午刑大的人就去他二奶家抄底去了,不知道能搜出來什麼。”楊峰搖頭晃腦地說道,對身旁叫個不停的手機根本不理睬。

“對了楊子,你和胡蓉的關係怎麼樣了,得手了沒有?”李志騰一臉淫邪地問道。

“哼哼,你說呢。”楊峰不置可否,臉上漾起了自信的微笑。

市公安局,銀行劫案的案情分析會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會議室里煙霧繚繞,馬局長主持會議,幾位副局長以及刑偵部門的頭頭參與,都是經年的老煙槍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屋裏自然煙熏火燎,氣氛也有些緊張。

“金盾公司李有權和劫匪之間的關係,還需要進一步確認,我認為其中疑點很多。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又是怎麼走到一起的?李有權是公司中層,每年分紅就有十萬,犯不上做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他是當過警察的,明白持械搶劫的嚴重性,根本就沒有動機做這種事情嘛。”

說話的是孫副局長,他主管後勤工作,市局三產就歸他管。出了這件事,他臉上很不好看。押款公司出內賊,協助劫匪搶劫銀行,這事兒傳出去多丟人?出於這種考慮,他很想幫李有權開脫罪名,雖然李有權的綁架已經做實了,但起碼不要和劫匪混在一起。

公安局主管刑偵的是宋劍鋒,聽了孫局的話,他當即不客氣地反駁道:“技偵的同志已經讀出了唇語,李有權在案發現場主動向劫匪支招,破壞我們的行動,直接導致胡蓉同志的生命受到威脅,這一點在其餘幾個人質的口供里都得到了證實。而且在兩名劫匪斃命之後,他還拿起了***企圖狗急跳牆,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孫副局長剛要反駁,宋劍鋒又補充道:“我們已經搜查了李有權的住所,發現他除了老婆孩子之外,在外面還養了二奶,買了一棟一百九十平米的複式住宅,平時還喜歡賭博,玩得還挺大,欠下起碼六十萬的賭債,開銷大,生活腐化,我認為這都是他走上邪路的動機。而且正因為他當過警察,熟悉我們的路子,才更加有膽量、有把握鋌而走險。”

孫副局長說不出什麼話了,只好低頭猛抽煙。

馬局長乾咳一聲,看了一眼手下幹將、刑偵大隊長老徐。

老徐站起來說道:“關於那個劉子光,我認為仍不能排除嫌疑,這個人最近八年的記錄是一片空白,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且他槍法奇好,身上又有一個奇怪的文身,種種跡象表明,此人有可能在境外從事過雇傭兵職業。”

馬局長讚許地點點頭,喝了口茶補充道:“這個人是有些可疑啊。”

宋劍鋒辯駁道:“據調查,這個人在近八年裏,沒有任何出入境記錄,所謂在國外受訓、境外雇傭兵,純粹是無稽之談。這一點不用質疑。”

因為有馬局長的鼓勵,老徐在分管局長面前也有了勇氣,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衝進銀行?”

宋劍鋒說:“至於他為什麼在那個時間衝進銀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么,是為了解救被李有權綁架的小女孩。”

老徐顯然有些豁出去了,再度發難:“劉子光開槍射殺兩名劫匪,槍槍都是衝著要害去的,顯然是不想留活口。他要不是劫匪同夥,為什麼要這麼做?”

宋劍鋒有些被老徐牽強的理由激怒,他不客氣地問:“那你是想看到劫匪的屍體呢?還是想看到無辜群眾的或者是我們的同事胡蓉的屍體?”

宋劍鋒的話雖然帶刺,說的卻是不爭的事實,大家再沒什麼好說的了。接下來馬局長小結了幾句,會議很快形成了上報市委的案件結論:英勇的實習女警和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合作剷除了三名狼狽為奸的劫匪。

馬局長在宣佈散會的時候臉色鐵青,他要求注意控制負面影響,對外不能公佈李有權的真實身份,萬不得已,就說是某公司的臨時工。

散會之後,老徐找到宋劍鋒,在走廊里遞了一支煙給他,說道:“宋局,剛才有點衝動,您別在意。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李有權要在搶銀行前綁架疤子的老婆孩子,這完全是兩碼事嘛,根本靠不到一起去。”

宋劍鋒說:“我也有這個感覺,但有些案件確實是說不清楚的,也許是兩件事很巧合地湊到一起了,除了當事人,別人完全不會明白。也許是同於一般的綁架案,只是為了錢。現在李有權死了,想知道這件事,只有去地府問他了。”

老徐猛抽了幾口煙,又問道:“那個劉子光,到底什麼來歷?為什麼八年的經歷是完全空白的,連警方都查不出來任何蛛絲馬跡?”

宋劍鋒淡淡笑了一下:“有些機密,不是咱們這個級別的人能觸及的,你心裏明白就好了。”然後大踏步地走了,只留下滿面驚愕的老徐。

深夜,市立醫院病房內,記者們走了,特警撤了,爸媽也被勸了回去,只留下貝小帥和幾個兄弟陪着。

這間是VIP病房,只有劉子光一張病床,兄弟們把窗戶打開,點上香煙吞雲吐霧,忽然房門被敲響,嚇得貝小帥連忙把煙頭藏在身後,過去開門一看,原來不是查房的護士,而是***帶着嫂子和毛孩來看劉子光了。

劉子光看見他們來了,抱怨道:“嫂子,這麼晚了還過來?”

毛孩娘憨厚地笑笑:“大兄弟,聽說你受了傷,俺心裏就放不下,俺就尋思了,這老天爺是咋想的,盡讓好人遭殃,過來看一眼,這心才放下,老天爺還算公道咧。”

劉子光笑道:“讓嫂子挂念了,我這是小傷,過幾天就出院了。”

***插嘴道:“兄弟,你的事疤子知道了,吃飯的事先放着,等你好了再說。”

“嗯。”劉子光點點頭,“等我出院了,有不少事要干呢。”

深夜一點鐘,濱江錦官城豪宅內,電話鈴忽然響起,一條白嫩細膩的胳膊從被子裏伸出,按亮了床頭枱燈。李紈先看了看來電顯示的號碼,這才拿起了電話。

“江雪晴你這個死丫頭,這麼晚打電話幹什麼?”李紈打了個哈欠道,同時看了一眼睡在旁邊的兒子,還好,小傢伙睡得很熟,沒被吵醒。

電話里的背景音很雜,似乎是電視台的工作間,一個女聲響起:“紈紈,我戀愛了。”

李紈笑了,坐直了身子,烏黑的秀髮瀑布一般披下,散佈在真絲睡衣上,她戲謔地說:“咱們小晴又談戀愛了,這個月第幾個了?又是哪家公子被你看上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低沉:“紈紈,這回是真的,不是什麼公子,是個保安。”

李紈又坐直了一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拿住話筒說道:“小晴,你搗什麼鬼?又是戀愛又是保安的,哪跟哪啊?”

“哎呀,紈紈你怎麼忘了,不是你交代我要挖的那個大新聞么,大連路銀行劫案的英雄,我幾個小時前採訪過他,真的是太MAN了,太COOL了!那些小白臉、公子哥和他一比,簡直連提鞋都不配。”

李紈的嘴微微張了一下,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沒開口。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電話那頭的江雪晴吟誦起李白的《俠客行》,“他真的是一個英雄,那種大隱隱於市的平民英雄,他讓我熱血沸騰了,讓我春心蕩漾了,我一定要追到他,一定!”

“小晴,”李紈終於開口說話,不知怎麼地,她的嗓音有些枯澀沙啞,“你到底了解他多少?”

“這不正在了解嘛,我覺得這個男人就像大海一般深邃,總之我決定了,一定要征服這個男人,紈紈,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說完,江雪晴掛了電話,但這邊李紈還久久拿着電話,聽筒里發出“嗡嗡”的忙音。

兒子翻了個身,看見枱燈的光芒,揉着眼睛哭了起來,李紈趕緊放下電話,關上枱燈,抱著兒子哄起來。寬大的席夢思床上只有母子二人,卧室的窗帘沒有完全拉上,露出落地長窗的一角,外面是江北市絢爛的霓虹在閃爍,只有這樣,漫長孤寂的夜才不會那麼寒冷。

一艘夜航的江輪慢慢駛過,發出悠長的汽笛,兒子被哄着入睡了,眼角邊還掛着晶瑩的淚,李紈抱緊了兒子,將身子蜷縮起來,一個身影不由自主地跳進腦海。

“等一下,你的卡忘了拿。”一張金色的銀行卡遞了過來,拿着卡的人是個衣着樸實的年輕人,除了比較英俊之外,實在沒什麼能讓人留下印象的了,直到第二次因為兒子被拐的事情再次遇到他,李紈才想起這個人來。

他沒什麼背景,只是居住在棚戶區的平凡年輕人,甚至沒有正當職業,在物業公司當個臨時工保安,但他有着一顆金子般的心,拾金不昧、俠義心腸,為了營救被拐賣兒童,他不惜以命相搏,以至惹來官司纏身,幾乎身陷囹圄。

兒子就是李紈的命,為了報恩,她耗費巨資幫劉子光請了律師,又不惜代價疏通關係幫他擺平了這件事情,至於授意手下給他升職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了。

李紈是商界女強人,很懂得別人的心理,她做的這些事情都沒有讓劉子光知道,包括這次讓江雪晴幫忙給劉子光做個專題採訪,都是無心之舉,她只是覺得,這樣一個有膽有識的年輕人被埋沒,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江雪晴一通沒頭沒腦的話,卻觸動了李紈內心深處另一種情愫,那個年輕人,真的像江雪晴說的那樣,是大海一般深邃的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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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紅年代·壹風雲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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