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當甬道里的最後一道鐵門砰然關閉的剎那,韓丁的感覺有幾分陌生,他記不得他已經是第幾次到看守所來和龍小羽見面了,但這一次的心情完全不同。和以前一樣,龍小羽早早地坐在了那間光線晦暗的談話室里,面無表情地看着韓丁從對面的那扇門裏走進來。

也許因為判決已下,民警的監督比過去更加寬鬆,帶韓丁來的那位民警甚至沒有跟進屋子,寬大的談話室里只有韓丁和龍小羽相對而坐。空氣在頭頂一孔小窗的斜陽下,呈現出發亮的霧狀,霧一般的陽光投射在兩人之間,散漫成一道朦朧的屏障。

韓丁抬眼凝視龍小羽,他想看看那張眉目清秀的臉上都有什麼變化。他在來看守所的路上已經盡量運用自己的人生體驗,來想像這張臉上可能會有點變化。宣判之後的心情肯定是不同的。懷有希望和徹底絕望的心情肯定是不同的,能數清自己生命天數的心情,肯定是不同的!

但龍小羽沒有不同。

他的臉上依然平靜,依然和第一次見到韓丁時一樣,帶着幾分拘謹甚至羞澀,依然坐在桌子的另一面默默地等着韓丁開口問他。

韓丁問:“判決書已經送達了嗎?”

龍小羽點了一下頭。

韓丁問:“你要上訴嗎?”

龍小羽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

這是韓丁此番前來的主要任務,他從皮包里拿出已經擬好的上訴書,遞給龍小羽。他說:“這是我替你寫好的上訴書,你可以看一下,我們必須在一審判決后的十天之內將上訴請求送上去,否則將被視為放棄上訴。我國法律有一條重要的原則,叫做‘上訴不加刑’,何況,一審判決已經是最高刑了,談不上加不加,所以,你不必有顧慮。上訴至少可以為你爭取一些時間,延緩你的生命。而且,萬一……萬一上訴成功,二審改判的話,哪怕改判成死緩,那也就保全了你的生命。不管怎麼說,生命是最寶貴的,應該盡量珍惜,盡量挽留,你說呢?”

在龍小羽面前勸說生命的寶貴確實是一件殘酷到頂的事,以致韓丁的這幾句話說得氣韻遲緩,很不自然。他之所以連着說了兩個“萬一”,是因為連他也不大相信二審會有奇迹發生。進入二審的最明顯的價值,就是他已經說過的:是對生命的延緩。

龍小羽沒看那份已經推到他面前的上訴書,也沒有回答韓丁的提問,他的眼睛低垂着,不知在看什麼,他突然問了一個韓丁沒有想到的問題:

“判決的結果,晶晶知道嗎?”

韓丁想了一下,如實答:“知道。”

龍小羽半天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良久才又問:“那她現在……現在相信四萍是我殺的嗎?她相信我是個殺人犯嗎?”

韓丁不知該如何答,他索性反問:“你仍然認為自己沒有殺人,對嗎?”

龍小羽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

韓丁說下去:“那份血跡鑒定已經證明兇手非你莫屬,這是科學對你的判決,你還不服嗎?你還希望羅晶晶和你一樣,不相信那份科學的鑒定,對嗎?”

龍小羽把頭抬起來,他的眼裏存了些淚水,但這淚水並沒有像過去那樣撩起韓丁的惻隱之心。他冷冷地看着龍小羽,他要用這種不屑的表情,聽他如何回答,如何解釋。

龍小羽沒有如韓丁預想的那樣為自己辯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我殺沒殺人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是不想再讓晶晶受刺激了,我不想再讓她難過了。儘管我也很想在她心目中留下一個好印象,我很想讓我過去在她心目中的那個印象,一直留着……”

韓丁愣了半天,他有點不相信一個死到臨頭的人,會這麼在乎他在別人心中的印象,會這麼關心他過去在一個女孩心中留下的那份美好印象能否在他死後還一直保持下去。韓丁怔了半天,才冷冷地說道:“好啊,那你唯一的機會就在這兒!”他站起來,身體前傾,指着桌上的那張上訴狀,說:“那你就必須上訴!用上訴來證明你是無辜的,是被錯判的。我勸你上訴並不是為了我,你上訴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幫你打這個官司是自費的,知道嗎,我是自費的。”

龍小羽突然開口打斷了韓丁的話:“我感謝你韓律師,我感謝你的好意,但我不上訴了。我知道上訴也沒有用,既然沒用,那就讓這件事早點完了吧。其實,我知道,我多活一天,晶晶就會多難受一天。她對我要是還有感情的話,這件事不完她會一直掛在心裏的,這對她不好,還是讓這件事早點完了吧。”

韓丁無話可答,他愣愣地一屁股又坐回到凳子上。

他默默地看着龍小羽,說實話,心裏有點感動。

他不得不承認龍小羽是真的愛着羅晶晶的。如果換上他,他都不敢說自己能不能也像他這樣,為了解脫羅晶晶的牽挂、為了解脫她內心的折磨而選擇早死呢?他不敢說。

從看守所出來,回工人新村的路上,韓丁想了又想,他想無論如何也得把龍小羽的這段話隱瞞下來。他可以告訴羅晶晶,龍小羽拒絕上訴的原因是此案既已鐵證如山,他對上訴不抱幻想。韓丁想,如果羅晶晶知道龍小羽只求速死是為了不想讓她多受痛苦的話,她心裏受得了嗎?不要說痴情苦戀的羅晶晶了,這對任何年輕女孩子來說,都是一把挖心的利刃。

羅晶晶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了。臉上一點妝都不化,神形枯萎,氣色如病,但在韓丁眼裏,卻美麗依然。她和程瑤一起,在幽黃的枱燈下,靜靜地聽完了韓丁的敘述。韓丁告訴她們,龍小羽精神還好,情緒正常,對判決早有心理準備,不感意外。韓丁的這些話對羅晶晶顯然起到了安慰作用,神情上原來要哭也不哭了,臉上的感覺也平和了許多。韓丁想,她真是個孩子!他進一步開解道:“我問過看守所的民警了,他們說這幾天給他吃得也不錯,他在關押期間,裏邊的民警也都沒找過他的麻煩。也可能知道我和姚大維認識,所以,對他挺照顧的。”

程瑤配合著韓丁對羅晶晶的安慰,不住地點頭。他們誰也沒想到羅晶晶會突然這樣問:

“他問我了嗎?他今天問到我了嗎?”

韓丁先是一愣,繼而倉促答道:“哦,問了。他,他說不希望你……不希望你為他難過。”

“只說了這一句嗎,他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韓丁沉默了半天,思想反覆鬥爭,不知怎麼搞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太殘忍了。他看着羅晶晶那張純凈的臉,看着那臉上期待的神情,他實在不忍貪了龍小羽對羅晶晶的那些話。他不能否認龍小羽是她曾經痴心相愛的愛人,他們彼此應該有一個真實的訣別,在他們永遠分手的時候,羅晶晶有權知道龍小羽最後的告白。

韓丁把自己的喉嚨打開,緩緩地說:“他……他不希望你對他失望,他不希望你相信他殺人。他希望他在你心裏的形象和過去一樣……”

龍小羽的這些話果然把羅晶晶的眼淚叫下來了,連程瑤的眼圈都紅了,她上去緊緊地摟住她,用柔情的撫摸來溫暖她。羅晶晶雙手掩面,全身發抖,抽泣着說:“他應該知道,我是相信他的,我相信他不會殺人。他在我心裏和過去一樣。他們肯定是搞錯了,他應該上訴,他為什麼不上訴……”

韓丁索性不再有任何隱瞞,他接著說下去:“他認為上訴沒有用,他不想再拖下去了,他不想再讓你為他操心了。”

羅晶晶泣不成聲:“那你為什麼不替他上訴……你是他的律師,你應該為他上訴!”

韓丁的聲音變得強硬起來:“我勸他上訴了,是他自己不上訴的。上訴不上訴是他的權利,不是我的權利。但是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晶晶,他就是上訴了,我也拿不出新的證據來推翻那份鑒定書。那份鑒定書後來又經過省公安廳的血跡專家複核過,結論沒變,我沒有能力推翻它。”

羅晶晶還是哭,哭聲帶出她的絕望:“那也應該上訴,至少可以讓他多活幾天,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和我們一起,多活幾天……”

韓丁搖搖頭,說:“晶晶,他想早點結束,是不想讓你再這樣難過。而且他這樣活着,也很難過,難道他不難過嗎?結束對他也是一種解脫,我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

羅晶晶只是搖頭,她大概想說什麼,但她的話哽咽在胸中,一句也說不出。程瑤以目示意韓丁不要再說下去了,然後把羅晶晶扶進了卧室。韓丁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心裏很難受。一個他愛着的女孩這樣愛着別人,他心裏很難受。

他一個人在客廳里坐了很久。他不知道程瑤什麼時候出來的。她站在他的身後,說:“韓丁,晶晶想去看看龍小羽,想和他再見上一面,你有辦法嗎?”

韓丁回頭看她,說:“我沒辦法。”

程瑤沒再說話,低頭嘆了口氣。韓丁沉默了半天,低聲說了句:“讓我想想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八點,韓丁和羅晶晶一起出門,兩人搭乘一輛出租車,從工人新村直接開到了市公安局預審處看守所。

看守所的民警見韓丁今天帶個女的來,奇怪地問:“喲,怎麼今天兩個人?”

韓丁不動聲色,向民警介紹:“這是我的同事,姓羅,叫羅晶晶。”

民警很好奇地關注着羅晶晶:“也是北京來的?你們北京的律師一個個怎麼都跟電影明星似的。”

韓丁笑了笑,說:“個頭兒高,對吧。正好她在平嶺辦別的案子,我今天拉她來幫個忙的。”

民警說:“那小子不是不上訴了嗎,你們還有什麼事呀?”

韓丁說:“他上次說想給家裏人留份遺囑,我們來把這事辦了。”

民警說:“他父母好像早不在了,早沒家了,遺囑留給誰呀?”

韓丁說:“誰知道,他還有親人吧。”

民警說:“噢。”

那民警既像有意盤查,又像隨意閑聊,漫不經心地問着,同時幫他們開好了進監證。然後找來另一位年輕些的民警,帶他們進去。羅晶晶沒見過這陣勢,聽着韓丁和那位民警的一問一答,緊張得臉色都白了。看見民警開證放行了,臉上的線條才稍稍鬆弛了些。韓丁看她一眼,示意她隨便點,示意她跟着走,她就跟着往裏走,跟着韓丁拐了不知幾個彎,進了不知幾道門,最後走到了那間談話室。

他們進去,發現長桌的另一面是空的。龍小羽還沒有押到。羅晶晶見韓丁坐下來,便也坐下來,因為緊張,因為拘謹,所以過於規矩地坐得挨韓丁太近了。韓丁推她:“往那邊坐坐,那麼大地兒。”然後笑笑,用笑容放鬆她的神經。羅晶晶連忙挪挪位置坐遠了些,好在陪他們進來的民警穿過他們對面的一道門出去帶龍小羽了,對羅晶晶的窘態沒多留意。

五分鐘后,龍小羽被帶來了,穿着囚衣,剃着板寸,一看見羅晶晶迎面在座,驚奇得如在夢中,張開嘴剛要說什麼就被韓丁搶先打斷:“龍小羽,今天早上吃得好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羅律師,我的同事。今天一起來找你,你不是說要留一些話給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嗎,我們幫你記下來,好不好?”

韓丁說完,示意羅晶晶從皮包里取出紙筆做記錄狀。然後對還站着發愣的龍小羽說:“你坐吧,坐下說。”

帶龍小羽進來的那位民警也在龍小羽身後拍拍他的肩,很公事地說:“坐吧。”然後像往常一樣把龍小羽腳上的鐐銬連接在長椅上,鎖好后,民警繞到長桌的另一端坐下,旁聽。

龍小羽獃獃地坐下來,眼睛猶豫了一下,才抬起來落在羅晶晶身上。他看羅晶晶時大概完全沒有聽見韓丁又說了什麼。

韓丁平靜地說:“龍小羽,你說吧,你要給什麼人留話?”

龍小羽眼睛只看羅晶晶,對韓丁的問話隻字不答。

韓丁提高聲音,他想把他的注意力引過來:“龍小羽,你要留遺囑嗎?你要對什麼人最後再說點什麼嗎?”

龍小羽眼睛依然僵滯在羅晶晶的臉上,但他開了口,他啞啞地說了句:“要的。”

韓丁繼續大聲問:“你要對什麼人說,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龍小羽把目光收回,移向韓丁,他的聲音有一點發抖,他說:“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老家也沒有親人了。我只有一個朋友,她也是我的妹妹,只有她,還……還算是我的親人!我……我想對她說幾句話。”

屋裏的空氣幾乎凝固了,韓丁心裏怕死了,他怕羅晶晶會忍不住心裏的嗚咽。雖然她從昨夜到今晨,一直堅決保證能夠控制感情,堅決保證不露聲色,但韓丁還是擔心她會突然之間放聲大哭。

韓丁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表現出一種事務性的平淡,他想用語氣中的平淡,沖減羅晶晶的悲傷,淡化空氣中越來越濃縮的心酸。

他說:“好的,你說吧。”

龍小羽低了頭,沒有馬上開口,韓丁以為他需要思考一下,這畢竟是他最後的遺言。但當龍小羽再抬起頭時,眼裏竟然飽含淚水,他低頭其實只是想控制情緒,他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親愛的小妹,我要走了,走以前我真想抱抱你。但這是不可能的,你今天就是坐在我的面前,我也不能抱你。我是一個死囚,別讓我把你嚇壞了,別讓我把你弄髒了,你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最乾淨的女孩!自從我離開你以後,我天天都在想你,我最害怕的事,就是你忘了我。我後來還悄悄從南方跑回來,去你家的小院找過你,可那時候你已經走了。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工作,身上常常連十塊錢都沒有,可我一想到你,想到你也許沒忘了我,想到有朝一日我們也許還能見面,我心裏就很快樂,就有信心了。我一直以為,貧窮能讓一個人除了吃穿和掙錢之外什麼追求都沒有了,可自從我見到你以後,我發現吃穿和金錢都不重要了,能和你在一起沒錢也是幸福的。我總是想到我們一起做飯、打電腦,一起聊天和去商店,總想我也許還能過上那樣的生活……可現在,我唯一要囑咐你的,就是請你快些把我忘了吧,永遠忘了!我也要忘了你。只要能忘了你,我對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牽挂了,我就會走得很安心了。你就讓我安心地走了吧,我不想走得那麼痛苦……”

龍小羽的聲音越說越不成聲調了,越說越像是一種沙啞的哭泣,帶着激動的喘息,說到此處,更是戛然而止。屋裏有幾秒鐘靜得聽不到一絲響動。韓丁胸口咚咚跳,他完全不敢側目去看身邊的羅晶晶。

他能感覺到羅晶晶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甚至沒有呼吸!韓丁把跳到喉嚨口的心拚命咽回去,清了一下嗓子,繼續發問:

“你說完了嗎?”

龍小羽低聲答:“說完了。”停了一下,又說:“我祝她幸福。”

旁聽的民警也許對這種生離死別、絕訣人生的場面見多了,見他們都不再開口,便無動於衷地插話進來:“你們談完了嗎,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就這樣吧。”

民警率先站了起來,過去鬆了龍小羽腳上的綁。龍小羽馬上站起來,離開長桌,拖着鐐銬向韓丁他們對面的那扇門走去,在民警拉開門他馬上就要跨出去的一剎那,韓丁沒想到的,羅晶晶猛然站起來喊了一聲:

“龍小羽!”

韓丁渾身一驚,汗毛倒豎,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要從嘴裏蹦出來。他出來前和羅晶晶約法三章,說定了她今天不能開口的,她一句話也不能說!但此時,誰也來不及阻止羅晶晶爆炸般的聲音,她已經站了起來,一句話衝口而出:

“龍小羽,你還有什麼東西要留給你的小妹嗎?”龍小羽站在門口,回頭看着羅晶晶,他的面孔在門外陽光強烈的反襯下,暗得眉目不清。

羅晶晶又問一聲:“你有嗎?”

龍小羽背光的臉上究竟是何表情,韓丁無從看清,他只看到他與羅晶晶的目光相對,一動不動,良久,才啞然答道:

“沒有。”

他不甚清晰地說出了這兩個字,隨即轉身出門,可羅晶晶再一次叫住了他。

“龍小羽,你不是說有一串家傳的珍珠手鏈要留給你的親人嗎?你要把它留給你的小妹嗎?”

龍小羽站在門口,定定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然後簡短地說了一個“不”字。

羅晶晶的聲音有點變調了,至少韓丁可以聽出來的:“為什麼?”她喘息着問道:“你不是沒有別的親人了嗎?為什麼不留給你的小妹呢?”

龍小羽的聲音也有點變調,那聲音讓韓丁聽出什麼是男人的哭泣:“因為,因為我想讓她忘了我……我只是她過去做的一個夢,現實中根本沒我這個人的,我根本……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龍小羽轉了頭,他幾乎沒等最後一句話全部說完就轉過頭向門外走去,他顯然不想讓羅晶晶看到他迸出的眼淚,但韓丁還是能從他將落未落的話音中,聽出那聲竭力遮掩的哽咽。

對面的門終於關上了,龍小羽跟着那位警察走了。羅晶晶一動不動,中了魔一樣地站着,聽着門外鐵鏈嘩啦嘩啦拖地的聲音,漸漸遠了,沒有了。韓丁也站起來,這時他發現羅晶晶臉上已是熱淚橫流。

他沒有指責她,但他用壓低的聲音提醒道:“晶晶,別在這兒哭!”

羅晶晶擦着眼淚,轉身跑出了這間光線壓抑的談話室。韓丁心情沉重地收了她留在桌上的那張字體凌亂的記錄紙,也離開了屋子。

他和羅晶晶一起走出監區時,門口那位值班的民警滿臉狐疑地直看他們。韓丁雖然走在羅晶晶的身後,但猜得出她臉上的樣子該多麼可疑。他硬着頭皮沖那位民警微笑着打招呼,用若無其事的表情遮掩過去,然後緊緊追上羅晶晶,腳步帶着幾分鼠竄般的混亂,一起逃出了看守所的大門。

回家途中,坐在出租車狹擠的後座上,羅晶晶頭仰着,雙目緊閉,眼淚還是封鎖不住地流出來。韓丁想摟摟她,又猜想此時此刻她也許不願任何人觸動她,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坐着,什麼話都沒說。

一回到工人新村羅晶晶就逕自走進卧室,關了門再也不出來了。韓丁在廚房裏準備中午的飯,等鍋時幾次走到卧房外屏息靜聽,但聽不到裏面有半點聲音。中午,程瑤從單位回來了,見韓丁正往桌上擺飯,便問上午去看守所的情況怎麼樣。韓丁朝卧房努努嘴,示意程瑤進去安慰安慰,程瑤點頭進去了。一分鐘后,卧室里終於傳出了羅晶晶尖銳震耳的號啕大哭。哭聲讓韓丁把懸了很久的心放了下來。他想,哭出來就好了。

整整一下午,整整一晚上,整整一夜,韓丁和程瑤都陪在她的身邊。在第二天清晨到來時,羅晶晶終於流乾眼淚,終於開口說話了,她同意程瑤的提議——跟韓丁回北京去。“忘了龍小羽吧,你的家現在在北京。”程瑤說,“過些天我想你了就到北京去看你,就像你們現在住在我這兒一樣,住到你們家裏去。”

韓丁感激程瑤這麼多天的熱心款待,更感激她在一切行將結束的時候,向羅晶晶提示了她的歸宿和未來。

當天下午,韓丁和羅晶晶並排坐在平嶺至北京的一列客車上,當火車緩緩啟動時,他們向站台上的程瑤揮手告別。列車前進,程瑤看不見了,平嶺也看不見了,可羅晶晶還在往窗外看。韓丁緩緩地攬過她的身子,同時在心裏輕輕地說:

“讓我來愛你吧,小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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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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