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天子面前應對
下午,林燕娘母子收拾一新,就跟着雲靖寧出門。
選了岳劉氏和李年氏隨行,也方便照看孩子,留下張許氏看家。
出門時,才從老侯夫人那裏得知,蕙春郡主連中飯都沒吃,與雲軍侯吵了一架之後就跑回了娘家。
長公主府,雲靖寧還沒帶妻兒去過,實在是忙不過來,總要先進宮再說,這時聽說母親過去了,便有些遲疑起來。
有母親先行告狀,他再過去不是等着被欺負嗎?
老侯夫人見他神色不太好,也知道問題在哪兒,便道:“等明天你帶上禮,該拜見的還是要拜見的,總不能讓人說咱們雲家子弟失禮。”
雲靖寧無可反駁,便應下了。
幾輛馬車在府衛的簇擁下朝皇宮前進,城北天街猶為寬敞而且筆直。
或許是因為這裏住的人非富即貴,街上沒有那麼多閑人行走,也無商販過來,街道才顯得特別寬敞,而且清靜。
路上走得最多的是馬車、從人、巡城衛,近了皇宮,還能看到禁軍……
林燕娘一路看得很好奇,雲靖寧原本忍着傷,這時候心情卻莫名地好了。
還好林燕娘看歸看,到是將孩子緊緊抱住。
馬車裏只有他們倆人,雲靖寧現在不合適抱孩子,全程都是林燕娘自己抱着。
到了宮門口,層層通稟,很快御書房來的大太監恰是今天到軍侯府宣旨的張公公,笑着上前行了禮。
雲靖寧和林燕娘連忙朝他行了禮,以晚輩之身,絲毫不敢託大。
見他們謙和,張公公笑着又說了些客氣話,便說皇上讓他們到中宮,正好皇上也要過去那邊,一併見了。
於是張公公親自領着他們直奔中宮。
林燕娘雖是頭回來,但她神色坦然,目光只略微打量了下四周環境,並不露出局促或失禮的行為,到顯得舉止合宜、氣度安然。
張公公偷偷打量着,心下暗暗稱讚,山野女子也能表現出淑女風範來,哪怕是裝的,哪怕是早就訓練過,也已經很不錯了。
先前宣旨時他也是打量過人的,回宮自然也向皇上稟報了他之所見。
見張公公露出滿意的表情,雲靖寧微微勾唇,心想也不看看是誰家媳婦,他挑中的人兒,自然是最好的。
雲軍侯和老侯夫人自然也是瞧見了張公公表情的,心下也是安心不少。
這孫媳婦確實不錯,而她的優秀,是榮辱不驚、進退有度、舉止合宜,光是這些便足夠了。
來到中宮,沒有通報就被直接放行了,顯然皇上已到,皇后也知道他們要來。
來到大殿,林燕娘目光微閃,暗道婆母竟然會搶先來到宮裏,這是幾個意思?
大殿上琴音裊裊,一粉衣女子正在一側撫琴,其他人都閑坐在附近,上首是皇后與皇上。
而蕙春郡主身邊坐着的老婦,不用多想,必然就是當今皇上的胞妹,最受寵也最尊貴的長公主了。
有個皇上當舅舅,也不怪蕙春郡主如此任性妄為,連親兒子都打。
林燕娘在進展的那一剎那就將殿內情況盡數收入眼中,垂下眸子跟在雲靖寧身側。
張公公在前頭先稟報了一聲,就退到了皇上下首一側站定,微笑看着走進來的幾人。
老侯爺自林燕娘手中接過孩子,與老侯夫人上前傾身行禮,就算拜見了帝后與長公主還有郭駙馬。
而另一邊在座的還有沈丞相夫婦,他們笑着站起身朝老侯爺夫婦也行了禮打了招呼,站在他們身後的女子也過來拜見。
在他們這邊寒暄時,雲靖寧已牽着林燕娘走到御座下,雙雙跪下。
雲靖寧朗聲道:“微臣攜婦林氏燕娘,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來時路上,林燕娘也被叮囑了這些話,此時跟着雲靖寧行禮謝恩。
本來閑適的場面,突然被他們這麼正式一跪,目光便都看了過來。
琴聲也嘎然而止,一年輕女子快步走了過來,站在了蕙春郡主身側,笑看着雲靖寧。
只不過此時,雲靖寧卻是無暇他顧的。
皇上在上首笑吟吟地喊了“平身”,等他們起身時,突然目光微訝,天堯這小子怎麼有點奇怪?
雲靖寧其實已盡量不露聲色了,奈何這一路馬車顛着、進宮又走了許久的路。
除了傷口有些扯動,還有微微汗意,平時不算什麼,這時候傷口尤其癢疼難受。
“林氏,你且上前些,讓朕瞧瞧,到底是怎樣的姑娘,能從山林里救下一國將軍。”
皇上目光又開始打量起神色不驚似也在偷偷打量他的小媳婦,不由笑道。
林燕娘便緩步上前,舉止端方、不驚不懼,走到白玉階下站定。
再蹲身一禮,起身後一臉明朗笑容看着上首倆人,面對這天下最尊貴的倆人,她依然聲音平穩地開口。
“啟稟皇上,臣婦去年五月於白花山雙溪嶺救下將軍時,並不知其身份,是在冬月初三下午,雲家長兄到了家中,將軍才吐出實話說他是北征將軍。”
“哦?這麼說,雲大將軍是騙親?”
皇上其實早就知道了實情,這時候卻故意睜着驚訝的眼睛看着下首平靜的女子。
天子面前應對竟然如此穩,確實有膽氣。
“回皇上,當天將軍的解釋是,報恩在其次,因為喜歡、因為想要娶為妻子才會有所隱瞞。”
“因為將軍知道門第差別,若他公開求娶,臣婦不會嫁給他,臣婦家人也不會高攀。”
“可你還是嫁了!”
皇上又指出一個事實問題,也不知是在質問還是在感慨,言語之間心有幾分不認同。
殿上其他人都盯着林燕娘,表情皆是認同皇上的話,只不過沒人敢擅自開口罷了。
雲靖寧就站在林燕娘身後側兩步遠,也不吭聲,只是目光深情地看着她,一點都不急躁,也無要上前相護的打算。
到是把老侯爺和老侯夫人急到了。
“回皇上,臣婦雖怒將軍隱瞞身份,但與將軍夫婦恩愛也早立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又將產子,因此,只要將軍非奸惡之徒,便是上天入地,自當跟隨!”
林燕娘的聲音冷靜、清揚,卻帶着鏗鏘的力道,讓人為這個誓言驚到。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時,雲靖寧才上前躬身行禮,朗聲道:“皇上,林氏於臣有救命之恩,於朝廷也有開山清路之功。”
“赤水關主將沙重天,多年來以放虎山林行實際侵佔我東黎國土之實,白花山主脈分野豬嶺、雙溪嶺,考慮出沒在野豬嶺,實則佔據白花山大半。”
“林氏做為獵戶中的弓箭手,於野豬嶺外圍射殺一虎,后又在臣的協助下射殺第二隻虎,為臣出兵穿林保障將士安全,行了極大方便。”
“臣年少便于軍中操練,性格豪放不羈,最厭煩嬌滴滴任性跋扈的小姐、最反感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哭唧唧的小姐、最噁心一門心思算計旁人還裝楚楚可憐的小姐……”
“唉,臣不喜的女子何其多,但臣對林氏卻一見鍾情,覺得她就是臣打了半輩子光棍也要等着的人兒。”
“臣在林家養傷,親眼見她身為長女長姐的勤勞、勇敢、孝順、努力、堅強、賢惠,且心思剔透、純真善良、還能文能武,實是不可多得的小姑娘。”
“臣在解除野豬嶺危機后,便想着一旦開戰也不知何時凱旋,臣也這把年紀了,又有林氏因救臣性命而被人詬病名聲,便行了隱瞞身份娶她過門之實。”
“但臣有報家中長輩,是得家中同意之後才下聘迎娶,因而,還請皇上看着臣這把年紀的不容易,看在林氏有功的情份上,成全臣夫婦一片情深。”
在林燕娘鎮定解釋原由之後,雲靖寧還補充了林燕娘的功勞,以及當時的實情,就差沒有說,他這條命若非林燕娘,早就葬身山林了。
這話自然早就稟報過,大家都知情了,再三擱嘴邊說反而沒什麼意思,還可能令皇上不喜而起反作用。
皇上自然是幫着他的,才會故意說之前那些話,目的也是讓他們把這些事情再攤開一說,以消那些心氣難平之人的怒火。
皇後知道皇上是來做和事佬的,也便附和着雲靖寧的話替他求情。
“皇上,天堯說得不錯,這些年咱們最擔心的就是他總娶不着媳婦,如今他不但有驚無險還立了戰功,又帶了妻兒回來,也是大功一件呢。”
“行行,如今娶妻生子都算大功了哈,天堯你小子臉面大,連皇后都幫着你說話了,朕若再不依不撓,到顯得小氣了。”
於是皇上笑着順台階就下了,而這話無疑也是金口玉言。
讓先前訴了半天苦的蕙春郡主頓時有苦難言,臉色便難看極了。
長公主扭頭橫了她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你們也來半天了,還不過去給你外祖母他們行禮問安。”皇上滿意現在的局面,便示意雲靖寧。
雲靖寧與林燕娘連忙又行了禮,再走向一側坐着的幾人,又一次跪下了。
幾次動作,雲靖寧額頭微微冒汗。
“天堯攜妻子林氏,跪請外祖母、外祖父金安。”
“起來吧,立了功的大將軍,外祖母以你為榮,今兒進宮沒想到會遇見你們,到是沒個準備,這隻鐲子便給了你媳婦做個見面禮吧,別嫌棄。”
長公主有氣度多了,心中便不喜這寒門外孫媳婦,至少此時臉上掛着得體的笑容,絲毫瞧不出破綻。
“多謝外祖母賞賜!”林燕娘連忙跪行幾步,低頭將雙手捧過那隻玉鐲,其謙恭溫順姿態,一目了然。
到是讓長公主驚訝了一番,又扭頭不解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
蕙春郡主跑進長公主府就朝親娘哭訴了半天,說的自然是林燕娘的各種不好,以及雲靖寧為了個山野女子不惜與親母決裂之事。
可此時來看,這女子到沒有太差勁呀。
最重要的是,皇上皇后都已認可了這女子的名份,還因功而賞,又封了誥命,可就不是一般山野女子了。
人家是有誥命在身的山野女子。
“好孩子,都快起來吧。”這時郭駙馬就笑着虛扶了一下。
雲靖寧起身,輕撩袍擺,到是看不出異樣來。
站在他身邊的林燕娘,卻敏銳地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氣,不由擔憂地瞥向他。
那邊皇上已命張公公將雲安昊抱了過去,也抱到手中與皇后瞧了瞧,瞧着那張像極雲靖寧模樣的小臉,帝后都很歡喜。
雲靖寧與林燕娘又朝蕙春郡主行了禮,便沒多的話。
這時,站在蕙春郡主身側的女子便笑着開了口。
“天堯哥哥,你又有好多年沒回京了,回來也不去看人家,人家要生氣了。”這話說的……
林燕娘好奇地看去一眼,這時雲靖寧便疑惑地開口:“你是?”
“……”林燕娘突然抿唇,差點笑出來,她朝壞心眼的男人瞥去一眼,沒有說話。
“什麼!”那女子大吃一驚,頓時漲紅了俏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雲靖寧,眼眶微微泛紅已有淚意,“天堯哥哥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混帳!一見面就欺負瑞兒,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蕙春郡主大怒,聲音也高了幾分,怒視着自己的兒子,又怨恨地瞥向他身旁的女子,林燕娘。
“瑞兒?”雲靖寧微微蹙眉,似思索了一下,這才恍然道,“原來是河陽侯的孫女,郭小姐瑞玉呀,失禮失禮!”
雲靖寧呵呵一笑,抱拳算是請過罪,卻又疑惑地打量着她:“你都二十了吧?怎麼還做未嫁女子裝扮?”
郭瑞玉滿腔柔情與心儀的情郎打招呼,卻沒想到開口就被中傷,一刀又一刀扎在她心頭上……
她忍不住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委屈道:“人家才剛十九,一直等着你當然是未嫁女子裝扮了!”
“等我?”雲靖寧又是一頭霧水的模樣,眼中皆是不解,卻毫無動容。
“本將與你素無私情、也無婚約、更無任何承諾之言,你說這等壞人名聲、也誤導本將夫人猜疑的話,可就心存不正了!”
“想來河陽侯府上門風,應不至這般低劣,還請郭小姐慎言,莫毀了家族名聲!”雲靖寧一派嚴肅、作風正派地訓起了郭瑞玉。
“姑母……”郭瑞玉招架不住雲靖寧這般不給顏面的斥責,早已羞得恨不能鑽地洞了,此時便哭倒在蕙春郡主懷裏。
郭瑞玉是郭駙馬兄弟的孫女,要叫長公主叔祖母的,她父親與蕙春郡主是嫡親堂兄妹,這聲姑母是真親近。
蕙春郡主抱着郭瑞玉安撫地拍了拍,便扭頭怒視雲靖寧:“你這逆子!還不快向瑞兒道歉!”
雲靖寧不說話。
蕙春郡主又瞪向林燕娘:“都是你這粗鄙女子害的!”
林燕娘沒有回應婆母的怒火,卻是看着哭哭啼啼的女子,嘲諷地勾起了唇,淡笑道:“郭小姐的謀略,小婦人自嘆不如!”
“哦?夫人你也發覺了?”雲靖寧立刻一臉詫異地看向她,故意問道。
大殿上原本在聊天的人都被這邊哭聲吸引,此時紛紛看過來,皇上不發話,其他人也裝作不知。
坐觀小輩應對。
“嗯,郭小姐先以引人猜忌的話挑撥你我夫婦關係,被夫君你當眾揭穿,轉身就挑唆母親對你發怒,城門失火殃及我這池魚,可謂一石雙鳥,好一條妙計!”
林燕娘一番分析,頓時把所有人都驚到了,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一個嬌縱貴女的任性罷了,還有這麼多內涵?
剛才沒人多想,此時竟忍不住深思了一下,好像……也說得過去?
“天堯哥哥你太過份了!”郭瑞玉沒想到自己這一哭竟是顏面盡失,有些惱羞成怒地怒視過來。
“我們怎麼也是親戚,你卻慣着這個外人來欺負我!別說我挑唆,我就問你,你將姑母放在哪裏!”
“本將自己的母親,放在哪裏輪得到你來過問?就你這樣兒……難怪十九了還沒嫁出去!”
雲靖寧也沉了臉色,不客氣地斥責。
對覬覦自己還有強勢靠山的女子,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退讓,當然是怎麼絕怎麼做,好讓那些人還要點顏面而不敢再生出別的心思。
“好啦,幾個小孩兒家家的,說話怎麼這麼討打呢!”在郭駙馬使了個眼色后,長公主便笑着開口了。
她做為長輩,這一開口就將剛才劍拔弩張的事情,給說成了小孩子拌嘴了。
她開了口,蕙春郡主和郭瑞玉便不再吭聲了,都只怒視林燕娘,覺得她太礙眼了。
“天堯!”這時,另一側坐着的老侯夫人便冷着臉色開口喊了起來,“你身上還帶着傷呢,這半天了可還忍得?”
“帶傷?”這下最先開口的可是皇上。
皇上還抱着雲安昊本來在逗耍着,覺得彷彿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小天堯,後來,剛開始學武的天堯就說要當將軍,要幫舅爺爺守江山呢。
長大后的天堯果真為他解決了北邊隱患,讓他龍心大悅,自然是疼着這侄孫的。
“天堯今天挨了一百多板子,這一背的傷口和淤青,也虧得他練武出身,不然怕是早癱在床爬不起來了。”
老侯夫人便拿着帕子按着眼角,一臉心疼地說了起來。
雖然沒說為何被打、被誰而打,但這話就是公然在告御狀了。
原本她顧及臉面不想多說,但見蕙春郡主毫無悔意,也絲毫不惦記兒子的傷勢還在那兒胡攪蠻纏,又加入了郭瑞玉這麼個人,令她十分不喜。
因此,她便將孫兒挨板子一事說了出來。
自是殿上眾人都吃了一驚。
皇上也沉了臉色,瞪着雲靖寧,怒斥道:“怎麼回事?朕的將軍還有誰敢打不成?你父親也沒這麼不知輕重吧!”
這話可就讓蕙春郡主嚇得白了臉色,有些不敢看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