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一)
赤天翰看着在殿中暈迷不醒的辛梓翎:“真是她還對你喊了?”
殿中站着的一個小兵畢恭畢敬地回答他家君上問了第十遍的這個問題:“正是。”
“通知黑龍長老的人派出去了?”他看向站在身旁的親衛首領。
那男子抱拳道:“早已派去了。”
赤天翰很茫然,他不明白辛梓翎與木鼎樺是否故意為之,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他對親衛道:“綁起來,你派幾個人把她交到裴偉和白正手中。”
既然木鼎樺要咬死他,那他便只好咬死這位差點成為他弟媳而今貴為西方君主之妻的木夫人。那麼好的一次機會竟然就被白白浪費掉了,要不是白長貴突然出現,他也許就會早些發現端倪進陣去將木鼎樺殺掉了。
有些東西離他越來越遠,他走到了如今這一步有些事情早已回不了頭了,他還記得,那個溫和的花如影做了赤家新的君后那一年他才剛一萬八千歲,是個半大的小子。他親娘因病過世,可是他親娘才剛剛過世不過幾十年,縱橫山便又是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景象,大婚上的兩人皆是濃情蜜意的幸福模樣,他卻站在紅色幔帳之後受傷地看着眼前歡天喜地的一幕,從來只聞新人笑,哪裏聽得舊人哭。
新的君后花容月貌,性情同容貌一樣美好,本來並不讓人討厭,可是他見着他父君和新夫人有着從不曾對他親娘有過的旖旎繾綣;看着他父君對新夫人被花刺刺傷的手的擔憂遠超過對他親娘當初卧病在床時的擔憂;聽到他父君對新夫人說:“你肚裏這個孩子就是南方未來的君主”時他就恨,雖然明白這不是花如影的錯,可他就是對她喜歡不起來,他覺得心涼,這涼意一日日一天天的堆積起來竟然會堆成厚得不能破開的冰牆。
那時的南方君王赤榮心身體已出現病灶,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癥狀越來越明顯且久治不愈,族中的醫師講那是多來的舊傷堆積成的隱疾,需長時間調理紓解。
身體長期不好且還每況愈下讓赤榮心長期心情郁燥,赤天翰不善言辭,每次陪着父親都訥訥不得語,這讓他常常莫名其妙就成了父親的出氣筒,而相對於哥哥而言,赤騫熙從小就妙語邊珠,特別討赤榮心的喜愛,即便是在病中,聽到好聽的話再看到白白嫩嫩年幼的稚子赤無心也是一片溫情默默舔犢情深。
這本是常態,雖說心中不悅但赤天翰也惱自己說不出句好聽話來討父親的歡心,並常常告誡自己不要和幼弟爭寵落了別家的笑話。那一天,是赤騫熙出生的第五千年,赤天翰從外平患趕着赤榮心的生辰之際歸來,帶了件禮物準備送給久病的父親,因為性情的原故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屏退了侍從獨自去找赤榮心,卻未在父親的寢房中找到他。
他覺得奇怪,他父親身子不好后就難得到處走動,除了處理必要的公務幾乎都在房內,雖心下疑惑但仍未多想,打算先回自己的住處。經過花園時被那芬芳花香吸引多看了兩眼那在夏日裏已開到荼蘼的紅煖花,紅粉緋緋的花影中有一對父子的身影,當父親的正將手放在稚子手中。
本以為是赤榮心拉了赤騫熙要說什麼,他覺着沒趣不打算去打擾這對父子,正要離開時卻看到赤榮心手中發出越來越亮的紅銀交替的光輝,一條龍骨自赤榮心骨肉中分離融入赤騫熙的骨肉之中,那是赤龍祖傳神兵龍骨鞭,例來只傳於歷代繼任者。
那一天赤天翰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中的,他只知道,從今往後,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有時候積壓太多太重哪怕是一根羽毛也足以成為那一個毀掉一切的燃點。
他閉着眼睛想着這些往事,好半天才睜開,過了這麼多年的事還是讓他眼尾有些發紅:“走吧。”他說,轉身向著殿外走去,那些年隨着心死去的還有良知,還有親情。
辛梓翎再醒來時正被提着在天空中吹着獵獵北風,風又冷又急,吹得她腦子一下清明過來。腳下是迅速倒退成的群山峻岭,山川河嶽,此時此地既不是雪豹的清輝玉源,也不是極寒之地。她使勁回想,只記得她坐在葉若軒那個小院子裏將面公子給她的靈石裝進腰封后便一直再想着此人的種種疑點,接着就聞到一股冰寒的幽香,再接着像是有誰對她講話,她聽到她爹爹的名諱,然後看到的便是眼前這般景象。
如此想來,她應該是被人下了葯,然下藥的目的呢?帶她上天飛一圈?看樣子她應該是離開了極寒之地,但目前去的方向是向著北方,她實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直問好了。
她吃力地抬起頭看着提着她飛得正急的幾人說道:“你們是要帶我去哪裏?”
原本以為這幾人不會回答她,哪知道那人只是用神色複雜的眼神看了看她便回道:“北方,極寒之地。”
這不是瘋了嗎?帶她從極寒之地出來飛一圈然後再帶她飛回去,她仔仔細細看了看那幾個人,其中一兩個有些面熟。在腦海中使勁搜索,終於想起了每次見赤天翰時他身邊都跟着的幾個人,那兩個熟面孔就是這幾人中的。
赤天翰派人來抓她幹嘛?想不明白,她便又問:“你家君上派你們來抓的我?現在又將我送回去?”
那幾個人愣了愣,其中一人說道:“你怕不是瘋了吧!”而後另一人道:“你自己跑到縱橫山,我們也想問問你,跑回來幹什麼?給我家君上潑髒水么?”
她自己跑回來的?辛梓翎越發糊塗了,細想了很久,確實沒有他們所說的那些記憶,一星半點都沒有。倒是讓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的元神曾寄宿在凡人身上,雖說同此次情況不完全相同,但有沒有可能是赤騫熙暫時控制了這具身體而做出來的事呢?
這樣一說就能說得通了,赤騫熙回縱橫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那裏是他的家,他往那邊走也很正常,再說他也不曉得她在哪裏,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她也很正常。
心裏頭的酸味一過,她又反應過來一件事,他用的不正是她的身體嗎?但卻沒有一點驚異,這說明赤騫熙他……也失憶了?但顯然同她不同,他好像只是不記得她似的。
這下心頭像被開水淋過又被冷水過了一遍,赤騫熙失去了對她的所有記憶,她過了那麼久才想起來前塵往事,那他呢?他要過多久才能記起來所有的事?
這些事情在她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她居然忘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是個什麼樣子,直到寒風如刀般刮到她臉上她才知道,極寒之地到了。
葉若軒同裴偉幾人正站在邊境處等着,接過辛梓翎時無不用疑惑不解的眼神打量着辛梓翎。你說你跑也就算了吧,跑去縱橫山是怎麼回事?這不是有病嗎?
赤天翰的幾個親衛趕着回去復命,作別後裴偉是一刻不敢耽擱,坐着葉若軒給大家提供的長毛灰狼向極寒之地腹地奔去,那灰狼跑得極快,一日不到便已到達山下,上山之路變得陡峭,灰狼上不去,幾人便飛身上去。雖有靈力護體,但越往上飛那冷風便越是刺骨,即便是隔着層層厚重衣物也照樣割人的皮膚。
遠處山巔上一個瑩瑩生輝的洞看起來極為顯眼,白長貴指着前方問道:“那便是寒晶洞嗎?”
葉若軒點頭道:“確是那處。”
越飛越近,木子羨在高處將寒晶洞四處打量了一番,看到白雪皚皚中有幾束紫光一閃即逝,心領神會,當下跟着幾人往寒晶洞飛去。
在山洞外的平地着陸后,白長貴稀奇地捧起一捧白雪,又覺得這個動作不妥,便將雪扔在地上,自話自說:“在凡界也有這個。”
“異界凡世嗎?”葉若軒笑了笑:“那裏是很漂亮。”
“好了,過來吧。”裴偉已走到那晶洞之前,很大的一個洞口,足足可容十人輕鬆進出,整個山洞裏裡外外全都罩着一層白色,外面是厚重軟綿的白雪,裏面是散發白光的晶石內壁。
看着這兩人高十人寬的洞口外罩着一層淡藍色的光暈,就連洞中遊走的空氣也是淡淡的藍色,裴偉道:“打開結界讓她進去。”
另三人帶着辛梓翎走上前去,劃破手指將血滴在藍色光暈上,血液在空中停頓並不下墜,待四人將各自的靈力輸入光暈中后血滴才慢慢散開,隨着靈流一同融合在了藍色的光暈中。
裴偉看着辛梓翎沉聲道:“進去吧。”
木子羨走到辛梓翎身旁,拿出一個紫色的晶石鐲子:“這是君上送給夫人的,因九天規定疑罪之人的親人不能隨同所以他來不了,請你相信他一定會找到證據還你清白。”
辛梓翎看了看手鐲,又抬頭看了看木子羨,剛要伸手去接就聽到白長貴道:“慢些,這是什麼東西,我們得先檢查一下!”
說完一把搶過鐲子,在寒晶洞折射出的藍光之下,紫色的鐲子渡上了一層似有若無淡藍的邊。白長貴左右看了看看不出什麼問題,便又交給裴偉查看,裴偉拿到手裏用靈力感知了一下,將鐲子遞還給木子羨輕咳了一聲以掩尷尬:“因為木尊主與夫人的這層關係,不得已。”
木子羨道:“在下明白。”伸手將鐲子交到辛梓翎手中:“戴上吧。”
辛梓翎將鐲子戴在手上,舉目越過面前的幾人看了一眼遠處屋屋疊疊的遠山,覆蓋著白雪的山巔看起來高大聖潔威嚴十足,遠處的天地與近處的山洞全都是冷冰冰的一片,果然是個羈押罪無可恕的罪犯的好地方。她轉過身向寒晶洞內走去,進入光暈之時她披在身後的黑髮飛舞了起來,一絲紅光沿着後頸子上的黑色罪印三角形的印記重新描畫一般慢慢亮過那每一筆每一畫,直到辛梓翎完全進入那光暈之中,罪印才又恢復成了黑色。
刺骨的寒冷瞬間襲來讓她周身針刺般地痛了起來,嘴唇剎時青白,心臟揪着痛起來,血液似要凝固,想要用靈力護體卻只能激起一點微弱得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力。
看着她臉上突然出現痛苦不堪卻又隱忍不發的表情,洞外的人各自抒發了在這洞前的總結,白長貴冷哼了一聲,葉若軒與木子羨都有些不忍的別過頭去,裴偉似乎也有些不忍心,語氣不再那麼冷冰冰的在結界外講道:“你的罪名幾乎已經落實,只待九天各族齊聚將罪證收攏便會來帶你走,在此期間望你好好反思己過,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之後呢?看來是沒有了,如此便是宣佈她的死刑了。辛梓翎不想外面這群人看到的狼狽的樣子,挪着腳步往裏走去,此間除了寒徹骨血的冷再無其他,她腦子裏還剩一點清明,那一點清明正在想着自己許是難等到第二日之時腰間瀰漫出一股暖意,慢慢融入她的身體,雖仍是寒冷刺骨,但卻不再感受到那生不如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