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送老孫頭
那年冬至，魏帝還不是魏帝，而是魏國前身陳國的太子，當時吳國的大軍經常穿過遼岐狩獵場來到陳國西疆邊境搗亂。
還不是魏帝的魏帝和還不是大將軍的柳戰國率軍前往西疆遼岐狩獵場那條邊境線，他們的任務是把吳國的大軍壓回去，能壓多少里，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行軍用了半個月，到西疆的時候，二話沒說就跟吳國的邊軍幹起來了，雙方打得火熱朝天有來有回，戰爭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最終以吳國邊軍戰敗而告終，並且，柳戰國他們壓的吳國邊軍回退整整三百里！
魏帝和柳戰國帶領大軍回來的時候，正好是穀雨，路過一處瓜田，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默契。
他們當即下令大軍休整，隨後兩個人偷偷摸摸的摸到瓜田裏，連着開了好幾個瓜吃。丟臉的是，最後還被人老漢發現了，老漢帶着狗狂追一路。
一個當朝太子，一個那時已經是五品將軍，被一條狗攆的不敢回頭，說出去估計得讓人笑掉大牙。
老漢跟狗一路狂追，最後竄出了瓜田，當老漢看到泥路上那站着的一排排士兵時，瞬間嚇的跌坐在地，而那狗也是哆嗦一陣躲在了老漢的身後。
“老人家，我們一路行軍，嘴裏淡的沒味道，實在是沒忍住，不好意思，就當是我們買的。”還是太子的魏帝將一個錢袋送到了老漢手上，像他們這種老農，種點瓜果也是不容易。
“不不不，這錢我不能收，你們是把那些吳蠻子打跑的戰兵吧？”老農連連搖手，不肯手下這錢，他口中的吳蠻子，也就是吳國的邊軍。
老農反應過來后，也是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點都不害怕了，咱自己國家的兵，怕個啥？
“老人家，您收着吧。”還是太子的魏帝堅持讓老農手下。
“兩位將軍，那你們在這等等。”老農最終還是收下了錢袋，但是卻沒讓兩人走。
“你們千萬等等我，先別走啊！”老農在離開前還是千叮嚀萬囑咐。
魏帝和柳戰國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出了疑惑，不知道老農這唱的是哪一出。
不多時，老農那帶着滄桑感的身影出現在了兩人的視野中，老農的身後拉着一輛板車，板車上裝滿了香瓜，怕是有大幾百斤，在板車的後面，那條土狗前腳搭在板車上，後腳使勁蹬地，很是懂事的幫主人推車。
魏帝和柳戰國二人連忙上前去幫忙，幫老人把裝着香瓜的板車拉到了馬路上。
“老人家，您這是？”魏帝帶着疑惑詢問。
“你們保家衛國，全都辛苦了。因為有你們，我才能在這安心的種瓜，不用擔心那些吳蠻子打過來毀了我的瓜田。”
“你們每次上戰場，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其實心裏也擔心的緊，只是我們不說，怕你們心中有牽挂。老頭我不懂大道理，但是打仗，肯定是要一往無前的氣勢的，有牽挂怎麼行？”
“所以，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把那份擔心都藏在心裏！慶祝你們大勝歸來時的吶喊，就是我們把心中的這份擔心給發泄出來。”
“這瓜，送給你們，少了點，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如果不是要養家餬口，這片瓜田裏的瓜，將士們隨便吃也無妨！”
“好了，那邊還幾塊地沒翻，老頭子我就不打擾你們趕路了。哪天若是饞了，就再來我這偷瓜，老頭我免費給你們偷，保證不會放狗追你們了。”
老農哈哈大笑着說完，直接轉身帶着小土狗離開，當走至田野中央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兒子，你要還在，也是他們中的一份子吧？今天爹從他們身上，彷彿看到了你的影子，你在下面還好嗎？
簡陋的小屋子中，木柜上擺着一套戰甲，一把生鏽的斷刀，以及一個牌位，牌位后簡單的書寫着：孫永昌，卒於陳國曆三百四十二年，享年十九。
……
“陛下，偷個瓜？”軒轅鴻羽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的又複述了一遍。
“是的，偷個瓜，快去，如果有狗追你，就報朕的名字，好使！”魏帝一本正經的說道。
“……”軒轅鴻羽嘴角抽搐，心想，陛下您這是拿我開涮呢？
“快去，給你一炷香時間，朕要吃到又香又甜的瓜。”
魏帝瞪了一眼，軒轅鴻羽心中苦笑，看了看遠處的瓜田，和軒轅靖誠說了句保護好陛下，就跳下馬車發足狂奔，目標是那片瓜田。
“老人家，不知道您還在不在人間了，歲月真是無情。”魏帝眼睛裏彷彿出現了歲月的交替變換，摸了摸自己的鬢角，竟然捏下來一根白髮，一晃竟是這麼多年了，如今再來這，是個輪迴嗎？
不多時，軒轅鴻羽真的帶個瓜回來了，走到車架旁單膝跪地，雙手捧着香瓜。
“陛下，您的瓜。”軒轅鴻羽的聲音中帶這些幽怨。
“怎麼了？”魏帝聽出了不對勁。
“陛下，您的名號，不好使啊，我被七八條大狗追了好幾里地。”軒轅鴻羽委屈巴巴的說道。
魏帝沒憋住大笑了起來，“你真被狗追了？”
“可不是，特別凶的幾條狗子，多虧一個老婦人出來阻止那幾條大狗。”軒轅鴻羽說道。
“哦？老婦人？”
“是的，那老婦人還請陛下您去她那坐坐，說是她家老頭子想見見陛下。”
魏帝表情凝滯一秒，隨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老人家還在！
“走，我們去看看。”魏帝說著直接起身下車。
“陛下，前幾日剛下過雨，田野里太過泥濘……”軒轅鴻羽還沒說完就被魏帝打斷了。
“朕也是上過戰場的，還怕這些泥濘？”魏帝擺了擺手，示意軒轅鴻羽和軒轅靖誠跟上自己。
軒轅鴻羽和軒轅靖誠對視一眼，不明白魏帝怎麼了，但還是趕緊跟了上去。
當魏帝來到瓜田中時，果然看到了一名六十歲上下的老婦人和八條大狗在那，應該是在等自己。
於是，魏帝稍稍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草民叩見陛下。”老婦人就要下跪行禮，魏帝連忙三步並兩邊趕上去一把托住老婦人。
“老人家免禮，老孫頭他可在屋內？”魏帝問道。
魏帝登基后，曾經請人來看望過老孫頭，當然也知道老孫頭就叫老孫頭了。
“在的，老孫頭就在裏面等着呢，身體不方便，不能出來迎接，還要麻煩陛下進去見他，望陛下恕罪。”老婦人低着頭說道。
“軒轅鴻羽，軒轅靖誠，扶老人家進來休息。”魏帝走到門口，對着兩人招了招手。
軒轅鴻羽和軒轅靖誠趕忙上前扶住老婦人，小心翼翼的把她扶進屋內。
“咦。”魏帝進門口，先是看到了一條老的不成樣子的狗，一眼就把它認了出來，正是當時追過他和柳戰國的那條小土狗。
只是沒想到，二十幾年過去了，它竟然還沒死，在狗這種生物當中，它也能算得上是長壽了。
那狗見到有人進來，只是微微挪了挪腦袋，大概是已經沒力氣有所大動作了。
“我們見過的，今天我來看你的主人了。”魏帝竟然主動和一條狗打招呼，這如果傳出去，恐怕會讓人大跌眼鏡。
魏帝視線上移，然後就看到了那個躺在床榻上的乾枯老人，如果不是他的枯瘦腦袋裸露在被子外，魏帝可能會以為這被子下沒人。
“老孫頭，我來看你來了。”魏帝做到床榻邊，對着老人輕聲說道。
老人動了動脖子，腦袋轉向魏帝這邊，可是眼睛卻緊閉着沒有睜開。
“你來了啊，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期盼着你再來偷瓜，今天，終於等到了。”老孫頭說話顯得有氣無力，可還是能聽出其中的激動之情。
“二十多年來，一直沒人來偷瓜，今天老婆子跟我說有人偷瓜，我就知道，大概是你來了，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嗎？”老孫頭問道。
“老孫頭，你……”魏帝使了個眼色，軒轅鴻羽上前替老孫頭把脈。
軒轅鴻羽身為禁軍大將軍，也是略懂一些醫術，替老人家把完脈后，軒轅鴻羽面露嘆息，對着魏帝搖了搖頭，老人家，時日無多。
“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命數到了，躲不掉的。”老孫頭似是看得很開。
“當年不知道你是陛下，等知道你是陛下的時候，老頭子我可是嚇了一大跳。”老孫頭帶着一抹感慨說道。
魏帝登基之後，請來人看望過老孫頭，老孫頭當時得知了魏帝的身份，嚇得又是跌坐在地。魏帝還有意請他到長安生活，但是老孫頭婉拒了。
自此之後，每次老孫頭和別人喝酒吹得牛逼都是能排第一的！畢竟，請當朝皇帝吃過香瓜，如此榮幸能有幾人？
“陛下，你不用嘆息，我都八十二了，還有什麼事看不開的？生死都早就看淡了，只是以後我走了，麻煩陛下派人照顧下我這老婆子。”
“她還年輕，應該還能活個十來歲，這十來年，她都要一個人過了，想到這，老頭子我就放心不下。我請陛下吃過瓜，我就斗膽讓陛下幫這個忙，還請陛下幫忙。”
“這忙，朕，義不容辭。”魏帝大聲承諾，用力點了點頭。
老孫頭的嘴角泛起一抹弧度，像是了了一樁心事。
“老孫頭，你知道當年你拿車香瓜，全軍三十萬將士都分到了嗎？”魏帝說道。
“都分到了？陛下你可別騙我，我那一車香瓜才大幾百斤而已，哪夠三十萬人吃的。”老孫頭帶着一抹不相信的語氣。
“五百多個瓜，六百人分得一個，有的搗成果醬后每人用手指蘸上一口吃，有的榨成汁倒入水中，每人取一碗喝，有的切成六百份，每人就得到半個指甲蓋那麼小一片，連皮都沒放過就給吃了下去，有的……”
魏帝給老孫頭講了好幾種物理吃法，老孫頭乾澀如老樹皮般的臉龐上，多了兩滴晶瑩的淚花。
“將士們說，甜，甜到心坎里的那種甜，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那種甜。”魏帝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
“將士們還說，老百姓信任我們，能夠把國門交給我們去守，這是莫大的榮幸，如果戰死沙場，有來生，還要投胎當個兵，順便再來您這討個瓜吃。”
“將士們還聽說，您兒子就是戰死沙場的，他們都願意認你做義父，全都給你當兒子。”
“我還笑稱，那你老孫頭可就是全天下最牛逼的父親了，誰惹了你，後面能跳出三十萬大軍來，你能指着這三十萬大軍豪氣衝天的說，看，這都是我的寶貝兒子，再惹我一個試試？干不死你們丫的！”
“陛下，陛下……”老孫頭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
“我在呢，老孫頭。”魏帝握住了老孫頭的手。
感覺到魏帝手心的溫度，老孫頭似是鬆了口氣，臉上帶着夕陽般的笑容，然後說道：“我得走了陛下，我也該去地下看看我那兒子了，父子兩終於能團聚了。陛下啊，謝謝你。”
“我大魏，長盛不衰！”
老孫頭的手從魏帝的手心滑落，魏帝站起來深吸一口氣，對着床上的老孫頭微微彎腰，“大魏皇帝陳奉賢，送老孫頭！”
“大魏禁軍大將軍軒轅靖誠，送老孫頭！”
“大魏麒麟衛大統領軒轅鴻羽，送老孫頭！”
“大魏，柳飛龍，送老孫頭！”
軒轅靖誠猛地回頭，軒轅鴻羽也猛地回頭。
柳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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