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廢后
而躺在裏間的皇后,聽得見一切的動靜,她睜開眼,看了看頭頂的藍褐色帷幔,目光冰冷。
緩緩的合上了眼皮。
她有那麼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的苟活着,倒還不如方才遂了皇太后的意願。
只是,唯一一件讓自己不能心甘的事情,就是方才太后所言,十三阿哥的死。
宮裏的一切,都是幫凶。
明知令貴妃那個賤人下了毒手,一個二個,卻都還替她隱瞞。
傅恆也帶着一眾的宮人離開了這兒,他看着乾隆帝走遠,有一些不放心的囑咐了玉琈道
“你好好伺候皇后,其他的事情不要多管,此地的安危,日後會有我派人來負責,請娘娘安心。”
玉琈抬起眼睛來,看到了傅恆一臉的滄桑疲倦,她點了點頭道
“奴婢明白,多謝大人。”
傅恆沒有時間耽擱,他不安心的看了看,便沒有再多呆下去。
一切都離開了,冷宮內重新寂靜了下來,與往前都是一樣的,彷彿一切喧囂都從來沒有來過。
這樣的一場喧鬧嘈雜,終於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宮中人人,只怕是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
乾隆帝與傅恆一同離開了冷宮,二人雙雙走在宮中長長的甬道之上,競然也有一些,像極了年少的時候兒。
然而傅恆心底里卻是清楚明白,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大清的皇帝,不再是從前的四阿哥了。
暮春時節,御花園裏百花齊放,牡丹與芍藥海棠開的最為熱烈,花團錦簇,別有一番熱鬧。
然而,卻沒有真正的賞花之人。
就連一向愛花的乾隆帝,此刻也覺得愁思滿懷了起來。
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傅恆,想起來傅恆方才着急闖宮的樣子,心底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
“宮闈瑣事,倒是讓你,也跟着看笑話了。”
傅恆聽的此言,便明白了乾隆帝的心思,自從先後過世之後,雖然皇帝還和從前一樣禮待富察一族,可心底里,早就不把自己當作一家人了。
尤其是,在和親王弘晝回京之後。
傅恆看的明白,天家這樣的地方兒,連親生的兄弟都能夠手足相殘,更何況自己一個外戚呢?
他無奈的笑了笑道
“後宮與前朝一樣,都是關係到皇上的安危,臣既然奉命歸京,定是不能白回來一趟的。”
言罷似乎是覺得乾隆帝不信任自己,傅恆拱了拱手道
“請皇上放心,微臣定然不會多言半分的。”
皇家的這點子事情,有什麼好對外人說的呢。
傅恆也不希望,天下人都來看京都城的笑話。
乾隆帝聞言,嘴角扯出來了一個極為艱難的苦笑
“自從杭州回來,朕與皇后,早就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當今的皇后斷了發,而自己,卻是一個被詛咒了的君王,被休棄的夫君。
這樣的笑話兒,天下人都在瞧着。
傅恆見此,只能無奈的寬慰道
“尋常百姓之家,也有夫妻拌嘴,這些事情,天下人的看法兒,萬歲爺實在不必太過掛懷。”
誰知道,乾隆帝卻擺了擺手道
“尋常百姓,怎能與皇家相比呢?”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心底里,卻始終回想着自己闖進冷宮的時候兒,皇后被層層白綾纏繞的場景。
心神不寧。
乾隆帝嘆了口氣道
“朕何嘗不知皇后犯的是死罪,君前斷髮,歷代從未有過,可事情尚未查清之前,朕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傅恆看了看乾隆帝的背影道
“一切都未塵埃落定,皇太后,是為著私人的恩怨罷。”
乾隆帝抬起頭來,目光悠遠,望着遠處的層層宮闕。
想起自己方才若是再晚片刻,皇后的性命,就要葬送在冷宮之中了。
他心底里下定了主意,開口吩咐道
“訥蘇肯,他的傷若是好全了,即刻命他回京,官復原職。”
依舊是正三品御前侍衛。
乾隆帝心中所能想到,保全皇后的萬全之策,也只有這麼一條路了。
他並不是真正的恨訥蘇肯,當年陰差陽錯的事情,自己也沒有對豫妃真心相待過,唯一介懷的只是,君王的尊嚴。
如今既然豫妃已經去世,前塵往事,乾隆帝也不想再去提起來。
放眼朝中,到底也是沒有幾個可以倚靠的人的。
”微臣遵旨。“
傅恆的聲音無疑是有一些激動的,千里難出一個這麼好的苗子,訥蘇肯是將帥之家出身,不管是出征還是帶兵,他的功績,都是不可磨滅的。
乾隆帝回身對上傅恆的眼睛,開口道
“此事,就勞煩你去做,在訥蘇肯未抵達京都之前,不要泄露半分,朕今日,要去慈寧宮走一趟了。”
皇后如今是眾矢之的,訥蘇肯畢竟也是犯過錯的人,若是就這麼貿然的對外宣揚,只怕是不大好。
乾隆帝心底裏頭,到底也是有一桿秤的。
傅恆輕輕的撩起來了袍子,彎身行了禮
“請皇上放心,臣即刻就去做。”
如今什麼都不要緊,只要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
乾隆帝的心思,只要在這個時候偏頗了,那麼一切就都有機會,無論是查清楚皇后的清白,還是為和親王昭雪。
傅恆想起來自己的故交,和親王弘晝,如今還在宗人府之中,生死未卜。
有心想要開口問一問,卻害怕自己觸碰到乾隆帝剛剛柔軟了一些的心思。
乾隆帝卻暗自緊了緊衣袖,朝着慈寧宮的方向去了。
慈寧宮—
皇太后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思,回到了宮殿裏,她暗自咬了咬牙,狠狠的扔下來了手中的那一串兒檀香木珠,丟到了桌案上,發出來了清脆的響聲。
崔嬤嬤攙扶着她,一句話也不說。
皇太后怒道
“是誰,究竟是誰走漏風聲?”
皇帝這樣拚命的趕回來,甚至身旁都沒有帶幾個暗衛護身,他儼然,是把皇后的性命看待的比自己的的還要重要許多。
崔嬤嬤卻只是低垂着頭,默然不語。
皇太后越想越氣的慌,她彎身坐了下來,可是心裏的怒火卻始終不能夠平息。
今日只差一點兒,皇后的小命兒就斷送在自己的手裏了。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挫敗生氣的時候兒,離開冷宮的時候,乾隆帝冰冷的目光,更是讓自己背脊發冷。
皇太后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崔嬤嬤,斥責道
“若不是你拖拖拉拉,怎麼會拖到今日?”
崔嬤嬤面色有些難看,她彎身跪了下來,堪堪的回道
“是奴婢的不是,可,太后,今日若是真的賜死了娘娘,萬歲爺日後,只怕也會變了一個人。”
今日在冷宮裏瞧見乾隆帝的那一刻。
滿宮的人都能夠意識到,皇后究竟在乾隆帝心底里有多麼重要,值得他這麼短的時間內拋下一切趕回皇宮。
可皇太后,怎麼還是在執迷不悟。
崔嬤嬤心底里有些想不通。
難道於皇太后而言,賜死皇后,比母子情分還要重要麼?
她想起來今日的驚險,帝心如淵,難以揣測。
可是皇后,卻是真正無辜的那一個。
皇太后此時此刻哪裏有心思聽下去這些呢,她攥了攥手指,眯起來眼睛道
“怎麼,他如今,還是從前的皇帝么?若非那拉氏,哀家的兒子,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崔嬤嬤聽到了這樣的話,抬起來頭,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瞧着皇太后的眼神冰冷,便也都咽回了肚子裏去。
剛剛靜謐下來了一刻的慈寧宮,就聽到了宮女紛紛彎下身子行禮的聲音。
“奴婢參見皇上。”
是乾隆帝來了。
他歸京匆忙,就連一直伺候在側的李文照,都要今日晚間才能夠抵達。
身旁也沒有什麼別的宮人。
皇太后聽着宮人們通傳的聲音,一顆心也跟着緊了起來。
說到底,自己是沒有與乾隆帝商議就要私自處死皇后,於情於理,也是自己做錯了。
太后自然理虧。
殿內焚着檀香,一切陳設都和從前一樣,然而,殿內人的心思,卻都不如從前一樣安穩了。
乾隆帝悠悠的進了殿內,今日的氣氛似乎格外的壓抑,他看了看周圍伺候的人,開口道
“都出去。”
他一向都是一個禮數周到的人,今日到了太后這,母子分別多日,卻連個基本的問安都沒有了。
皇太后自然也看的出來,便也沒有多言。
崔嬤嬤見此,便彎了彎身子,輕聲道
“奴婢告退。”
她剛剛要離開,卻被乾隆帝給叫住了。
“崔嬤嬤不是外人,留在這兒罷。”
他不是沒有一點兒恩德之心的人,崔嬤嬤是自己的乳母,這麼多年來,宮裏頭真心疼愛自己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人了,就連自己的親生額娘,為的是什麼,自己都揣摩不透。
一行宮人魚貫而出。
偌大的殿內一盞香爐,悠悠裊裊。
乾隆帝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彎身在一側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自從凌晨的策馬而行,到如今,自己這雙腿才能夠好好兒的歇一歇。
崔嬤嬤捧了一盞溫熱的茶放到了乾隆帝的面前,有些心疼的開口道
“萬歲爺一路辛苦了,還是先喝些茶水吧。”
即便心底里有再多的怒氣,乾隆帝也明白崔嬤嬤的心思,他點了點頭,捧起來茶盞小口的喝了一點兒。
覺得心底里的憤怒似乎也能夠被壓制住了一點兒。
皇太后還在原地愣愣的站着,見此,也彎下身子坐在了主位上,一言不發。
崔嬤嬤自覺的退到了後頭。
乾隆帝轉了轉大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兒,率先開口打破了殿內死氣沉沉的氣氛。
“朕從未立下旨意要賜死皇后,太后何至於拖着病體,前去冷宮……”
他嘆了口氣道
“何況,皇后已然收回冊寶,移出景仁宮,朕實在不明白,皇額娘何至於此?”
乾隆帝斟酌再三,還是抬起眼睛來,看向了坐上的皇太后。
皇太后被兒子這樣的目光盯着,心底里有一些不自在,她冷冷的看了皇帝一眼道
“進了冷宮,不代表她的罪過就一筆勾銷了,混淆皇家血脈這樣誅九族的大罪,皇帝只視若無睹,你還要被這個女人玩弄到什麼地步?”
“哀家是你的額娘,做一切事都是為了你好,皇后不死,皇家的顏面難以保全。”
乾隆帝低下頭去,輕輕的回答道
“可,此事不能單憑一面之詞就定了皇后的罪,朕是天子,更是皇后的夫君。”
言罷,卻聽到皇太后冷哼兒了一聲
“夫君?那拉氏在杭州斷髮的時候兒,可有想過你是她的夫君?”
皇太后捏了捏護甲道
“妃嬪斷髮,意為國喪,她是在詛咒你,詛咒哀家。這樣的女子,還配得上是皇后?”
皇太后一番話問的乾隆帝啞口無言了。
他縱然心底里再多要為皇后陳辯的話,可皇后斷髮的事實擺在眼前,任誰也無法去更改的。
皇后出身滿蒙貴族,滿洲的這個規矩,她不可能不知道。
乾隆帝頓了頓道
“她即便不是皇后,到底,也是與朕恩情多年的女子,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朕自然不會寬恕她,可也不願錯殺了她。”
皇太后淡淡的開口道
“皇帝,你為了她,當年棄前程於不顧,為了立她為後,又險些得罪了滿洲重臣,如今,也要為了她,舍下你這天子的尊嚴不成么?”
乾隆帝面色沉靜,眼睛裏卻已經翻湧着怒火,他緩緩道
“兒臣自然恨她,恨她欺騙了朕這麼多年。”
怎麼能夠不恨呢,由愛故生恨,自己這麼多年以來對待皇后的情愛,都被她棄之不顧,她的心中,若是從來都沒有放下過和親王弘晝,自己真是恨不得即刻就殺了她。
在杭州城的龍舟之上,自己看着她通紅的眼睛,也有一霎那的恍惚。
自己從前,那麼疼愛的一個人,怎麼會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呢?
皇太后也是過來人,當年先帝那樣惱怒之極,卻還是沒有狠下心來去賜死郭氏的時候兒,自己就明白,男女之情,沒有說的那樣簡單。
她抿了抿嘴唇道
“哀家明白你念舊情,可皇后,一觸家規,二犯國法。你既然心底恨她,早早賜死了,也好了結了這段孽緣。”
崔嬤嬤在後頭站着,神色也有些焦急,她生怕,生怕乾隆帝被皇太后勸服,真的會下旨,讓皇后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