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竹人
老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棉麻的長袍,一頭白髮在頭頂挽了一個髻用一根十分古樸的木簪子固定着,他看起來鶴髮童顏,十分的精神,若是走到城市裏面去的話,少不得要惹人注目了。
他走過來,看向餐桌,奪走方仕的筷子在菜飯裏面翻了翻,然後說道:“你這是在幹什麼?你瘋啦?”
方仕倏地伸出手奪回了老人手中的筷子,然後冷冷的說道:“我沒瘋!”
這老人又看向對面的劉蘭草,然後對着方仕說道:“那你在幹什麼?你作為一個知陰陽、通五行的方士,你平素就是這樣的嗎?這竹人是你扎的?”
剛剛坐在方仕對面還有說有笑的劉蘭草,在老人進來的那一剎那就變成了一個穿着衣服的竹人,她的臉上被人用紙畫了一副臉孔,那面孔正是劉蘭草的模樣。
“她不是竹人,她是我媽媽!”方仕抬起頭來,對着老人說道。
“方仕,你清醒點好不好?”老人拉了一張椅子坐到了方仕的面前然後說道:“你父親給你取名叫方仕,就是希望你能夠學的他一身本領,把我們紫金派發揚光大,你父親當年是紫金派最有天賦的弟子,可惜的是英年早逝啊。而你如今,你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情?”
“竹子有靈,你用來承載你母親的魂魄這本來不是一件壞事,可是七七馬上就過了,你母親若是再不離去的話,她就永遠都投不了胎了,難道你忍心看着她這樣嗎?”
老人開導方仕道:“難道你不想你母親去了,找點去投一個好胎?你把她留在這裏,難道就是為了讓她給你做這樣的生飯菜嗎?”
看到這樣的方仕,老人的心中是真的十分的心疼,怎麼會這樣呢?她從前性子雖然也比較清冷,但是很乖,絕不是如今這個樣子。
這蠟黃的臉色、枯黃的頭髮,難道回來這一個多月里,她都是吃的這樣的東西?
“你真的是瘋了。”老人看着方仕搖了搖頭,然後不看方仕了,反而是對着坐在方仕對面的那個竹人說道:“蘭草啊,你看看,你看看這孩子如今的模樣,你還要留在這世界上嗎?人鬼殊途,就算是方仕能夠讓你留在這實際上又怎麼樣了?你是竹人,你碰不得火,你看你為方仕做的飯菜,全部都是生的,原先多水靈的一個姑娘啊,就生生的變成了這番模樣,你忍心嗎?”
“七叔公,你不要再逼我媽媽了,這一切我都願意。”方仕看着老人說道。
“你願意,你願意你難道就不為我們想想嗎?就不為你母親想想嗎?”老人看着方仕說道:“我知道你很難受,可是你這樣做,是無濟於事的。”
“我不管我這麼做是否是無濟於事,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媽媽,我不想讓她走,都是我的錯,我答應了爸爸要好好照顧媽媽,可是一直以來都是媽媽在照顧我,我從來都沒有好好的照顧媽媽過。”
方仕擦乾了臉上的眼淚,說道:“那日,我救了葉淳熙,可是換來的卻是我母親的死亡,可是被救的人,反而是不知道感激,還以為我是瘋子,可能我真的是瘋子吧。”
“傻孩子,你別這樣,淳熙他不懂事,他就是個渾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你的心的。”老人安慰方仕,然後又對着方仕溫和說道:
“你剛剛說的對,你答應過你爸爸,說要好好照顧媽媽的,可是一直以來你都沒有好好照顧你媽媽,如今你還把她的靈魂困在這竹人里,為你做飯,你這樣做好嗎?你既然沒有好好照顧你媽媽,那麼便讓你媽媽去到你爸爸那裏吧,讓你爸媽早點團聚,然後讓爸爸好好照顧媽媽,這樣好不好?逢年過節的時候,你多多給你爸爸媽媽燒掉紙錢,也算是盡了你的孝心了。”
“可是那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方仕轉頭看向老人說道。
“怎麼會?”老人慈祥的說道:“只要你到時候道行足夠了的話,這三年七夕到月半,你都是可以看到他們的呀,然後三年之後,或許你媽媽就投胎了,到時候有緣分的話,你們也可以再見。”
“是嗎?”方仕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着老人說道。
“當然。”老人沖她點點頭。
“蘭草,人鬼殊途,橋歸橋、路歸路,你從今天起去到屬於你的地方好嗎?”老人又看向這竹人說道,他知道它會說話。
果然這竹人微微的點點頭,堂屋的大門已經關上了,窗外一直被方仕以黑布矇著,昏暗的室內,這竹人竟然口出人言,道:“我知道了,我早就想離開了,只是這個孩子這麼傻,我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你放心的走吧,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老人慈祥的看着劉蘭草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竹人又是微微的點點頭,然後看着老人說道:“七叔公,那以後這孩子就擺脫你照顧了。”
“我會的,你走了之後,這孩子才會真正的成長起來啊。”老人又對着竹人說動。
竹人聽了這話之後點點頭,空蕩的眼眶裏面竟然滲出一滴青色的淚水來,老人眼尖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小的玉葫蘆,就把這淚水裝了起來。
剛剛做完這一切,瞬間就從這竹人的身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來,不過片刻這竹人就化為一堆散碎的竹片,從椅子上跌落。
在竹片的中央,這老人撿到了一個荷包,打開荷包一看,裏面有一張紅紙,上面寫的正是劉蘭草的生辰八字,他把這劉蘭草的生辰八字遞給方仕,然後說道:“孩子,去給母親做法吧。”
方仕看了這章紅紙,倔強的咬着嘴唇,然後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老人看到她這個樣子之後,也不強迫她了,他自己站起身來走到這堂屋的神翕前,他就着這神翕前的蠟燭,就把這劉蘭草的生辰八字點燃了,一邊燒,一邊念叨道: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話他看似是對劉蘭草說的,但是實際上也是對方仕說的,他看到方仕如此傷心難過無法解脫的樣子,才念了這樣一句佛家箴言,他希望生者解脫,死者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