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報喜
無人應答,只有越加迅猛的風,傾灌入敞開的車體。
十五名訓練有素的少女們,也忍不住彼此擁抱,深怕沒被星堆人玩死,先被這個鐵定沒有駕照的人員送上西天。整個裝甲車內,只有趙噠噠,嘴裏叼着根棒棒糖,哼着走調的小曲兒,完全沒有半點要反省的意思。
他們在山崖間奔跑,身旁的山,是死寂中連綿而險惡的石海,遙遠的光,是絕望時模糊而破碎的噩夢。因漫長無際的永夜而死亡的樹林,枝幹枯槁直指曾經的天空,如傲立的墓碑,在每一陣風呼喚同伴的吶喊里,發出嘶啞而憤怒的低吼。
在這個叢【屏蔽】林墓碑的世界裏,只有呼吸才能證明人類還苟且活着,然而除了呼吸,又有什麼能證明他們還活着?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自山的某一側開始,如同游龍般快速地環繞過山體。那光實在太過強烈,讓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根本無法直視。光拖着長長的尾巴,由遠及近,“轟隆隆”的聲音壓迫而來,高調地宣告着自己的到來。
是地軌。
趙噠噠讓大家抓好扶手,而後加快了車速。
斜下方的坡路,那輛彷彿破開黑暗的銀白色地軌,終於近至眼前。地軌由全新金屬重新加固而成,有效減少空氣摩擦力,將速度一瞬間提升了35%。這也是星堆人為地球帶來的便利之一。
而裝甲車,即便趙噠噠已經將會阻礙行車的擋板都卸了,還是追不上地軌的速度。不過,她有的是辦法。
就在眾人越發懷疑的時候,趙噠噠突然拔了與系統連結的那根線,車子失去控制的那一瞬,再次提速——然而這可並不是什麼好事,車子失控意味着前方不會拐彎,而不拐彎意味着……
“你難道是想……”
車子脫離地面的那一刻,那種失重的感覺,讓人有一種彷彿自己在飛的錯覺。而後在黑暗中降落,跌入無助的黑暗之中,像是這些人十多年的人生路。
寂靜與崩潰,靜止與奔馳,唯有趙噠噠再次摟住陳凌,將他拉入懷中。
“我帥不帥?”趙噠噠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問。
陳凌眼睛緊緊盯着下面那道閃成虛影的白色地軌,細膩的臉蛋在風裏變得蒼白而無力,他咆哮道:“帥個屁!”
在眾人即將觸碰到地軌的外表面、被它擦成陀螺前,趙噠噠解開了斗篷,露出那套外骨骼套裝。外骨骼隨趙噠噠的指令而動,如同蜘蛛一般眾多的手腳伸展開來,將他們栓向趙噠噠。
而她則展開斗篷,篷底下的飛行儀帶着她與她的近二十個小尾巴,輕輕巧巧地落在地軌的車頂,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省錢了。”趙噠噠對着驚魂未定的人們,落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車長哭笑不得地道:“可、可是我們的車子……”
“還要從我薪水裏扣?”趙噠噠雙手抱胸,目光如刀,威脅道,“沒了我你們連命都沒了,申報的時候,可要想清楚。”
全車人員驚恐地看着她,連稱不敢。
趙噠噠本也沒打算要走這麼驚險刺激的一套,只是如果賣家的後勤也無法信任,為了能順利完成任務,她也只能鋌而走險。
她的斗篷轉變成擋風板,豎立在眾人的前面,這才沒讓大家的臉都被風吹變形了。大家抱成團坐在一起,只有陳凌趴在地軌的邊緣,望着快速掠過的風景,眼中的那點光亮,一點一點,就要散了。
趙噠噠坐在他的身邊,塞給他一根棒棒糖。
“我幹活,不認人,只認錢,只要給我足夠多的錢,我就聽誰的。”趙噠噠說這話的聲音並不小,坐在對面的幾個車隊人員聽了,連忙笑着誇道:“大哥,實在人!”
陳凌原本想把手中的棒棒糖扔掉,聽了趙噠噠的話,手一頓,將那糖攥在了手裏,沒吭聲。
地軌的速度可比尋常車子要方便得多,他們忍着飢餓過了半小時,就已經從第十四區跨到第九區了。
從第九區開始,對於地軌的搜查會嚴格很多,於是趙噠噠決定提前下車,通過水路,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將他們偷渡到了第八區。
向來只開車運人的車長,在經歷了飛天與遁水這般人生的大起大落後,原本已經一臉雲淡風輕看淡生死了,沒想到他踏足第八區的土地時,眼裏突然充滿了淚水。
“沒想到我們還活着。”他感慨地看着一個人沒少的隊伍,覺得自己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其他人也破有同感,即便是那些被洗腦被世界深深傷害過絕望過的少女們,那雕塑般冷漠而死氣沉沉的臉上,也都顯露出些許她們這個年紀本該有的色彩來。
趙噠噠的任務只是將他們送到第八區,等到地球學院的聯絡人前來清點人數時,她算是終於完成了任務。
耗時三天、79個小時,阻擊了四次攻擊,將十五名少女外加四名車隊人員,毫髮無損地帶來了這裏。
趙噠噠覺得自己牛逼壞了,趕緊插個腰裝高冷,抱着槍,一副“我是大佬快來問候”的孔雀開屏樣兒。
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陳凌,突然小聲道:“喜鵲,真的是雜食派?”
趙噠噠背對着他,抬手掩住那不斷揚起的唇角,道:“不僅雜食,還會報喜。”
棒棒糖的糖芯里,藏着一塊信號發射器――還是軍方專用的,即便他帶進地球學院也不會被人察覺。趙噠噠如世外高人般冷漠地看着他們一個個乖巧地坐上了專車,等人走光了,轉頭就逼着車長給他們上峰聯絡,催錢。
等她到趙叔家的時候,錢款已經匯入賬戶中。趙噠噠美滋滋地踹開門,對正抱着智能機械人看書的趙叔道:“我回來了。”
趙叔“嗯”了一聲,老神在在道:“受傷沒?”
但他的行為明顯就和語氣里的淡然截然不同,剛問完,也不等趙噠噠回答,他就已經站起身,準備往藥品倉庫拿葯去。
趙噠噠站在門口沒動,說:“我去接了一批孩子進地球學院。”
趙叔吃驚地轉過頭,那藏在銀色的白髮里原本早已混濁的眼睛看向趙噠噠,道:“你居然連販賣孩子的生意都做?!”
趙噠噠頓了頓,像是在拚命忍住笑意似的,問:“你不是之前一直念叨着要把地球學院的人解救出來么,我順手給你情報,你還要罵我呀?”
趙叔被趙噠噠反將一軍,說也不是罵也不是,最後悶悶地點了根煙,說:“哼,你又怎麼會那麼好心。說吧,你的消息,要價多少?”
趙噠噠賣了個關子,不緊不慢地說:“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我在找一個被拐的孩子,我這次本來是找機會把他帶走的。不過我突然發現,那個學院,好像很大呢!”
她展開手掌,腕錶上的那個紅色光點,在黑暗的屋子裏熠熠生輝。
趙叔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地球學院裏,有多少孩子?”
“你想把他們全都救出來?”趙噠噠倚着門框,將自己的慾望,說得坦坦蕩蕩,“您老在雇傭軍團受人愛戴,就算是現任軍團團長,也要讓着您三分,您一蹬腳,深海,都得跟着起巨浪,即便您發佈雇傭任務,讓我們這些蝦兵蟹將為您炸一所學校,救幾個孩子,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趙叔臉上的皺紋堆起來都要變成菊【屏蔽】花臉了,聽了趙噠噠這番話,他恍然大悟,怒道:“你就是想來賺我的錢!一份工作兩方收錢,你真是好算盤!”
趙噠噠挑了挑眉,噙着勢在必得的笑意。
趙叔望着她那極其令人不爽的神色,嘴裏罵罵咧咧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小心地問:“你不會也要向那些小孩收錢吧?應該不會吧?”
趙噠噠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哪能呢,小孩子會有什麼錢,要收也是長大以後收。”
趙叔捂着胸口,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繼續罵著趙噠噠邊數自己的小金庫,盤算着這次要被趙噠噠剝削掉多少層皮。而趙噠噠留下一句“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帶着趙叔給她調好的玫瑰膏,開開心心地坐上飛梭,回到星堆人的世界。
沒有外骨骼做武器,趙噠噠即便在響噹噹的第一軍當訓練生,也依然比不上星堆人的體能優勢。雖然星堆人與地球人形態極其相似,但身高這一項就徹底輸了。
星堆人人均身高一米九,一米七的純種星堆女性相當於一米五的地球女性,算是相當矮了,而一米七三的趙噠噠在人均兩米二的第一軍團,跟迷你娃娃也差不了多少。
不過想到作為半星堆人的蔚藍,個子都沒她高,趙噠噠還是很欣慰的。
遍佈着整片天空的土地,在日光盡頭蔓延,雲層層層疊疊纏繞在指尖,彷彿觸手可及。地球人當年關於神宮的設想,都在這裏成為現實。
然而這裏不是天堂也不是上界,僅僅只是一個星堆文明的世界。
他們在距地球平均三千多米的高空建立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城市,將地球表面又包裹了一層,建立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呼吸體系。他們城市的分區與地球分區對應,而趙噠噠養父母家所在的地方,就是第九區的領空。
充足的氧氣讓地球人趙噠噠即使在三千米的高空,也不會感到難受,她穿着軍裝,身姿挺拔地回到了養母所在的庭院裏。
與其餘星堆建築那種拔天似的審美不同,星堆人的情【屏蔽】婦們,大多會住在遠離城市的鄉野,而鄉野的建築則依照着她們的喜好,多為低矮的別墅,頂多四層的聯排樓房,更多的則是一兩層加個地下室、外帶一個小花園的模式。
趙噠噠的養母夏霞女士、純種星堆人裘瑞達的情婦,就是住在一棟兩層別墅外帶花園與活溪水的地方。
由於她生下的半混血兒子裘颯爭氣,從軍后因成績突出一路高升至三星武將級軍官,離那直屬總督的十二禁衛,只有一步之遙。且也被地球人委任為第九區少校,從下個月開始,就要分管第九區地球層的事務。
而她的養女雖然自小顏值頗受人詬病,但這弔兒郎當個性的人,居然也順利考入軍校,混入第一軍訓練生批隊,前途不可限量。有了子女多重榮譽加身後,她也被允許住在離城市稍近一些的地方。
只不過夏霞女士身體向來不好,又被星堆人排擠、被同類地球女性嫉妒,沒個人能陪她談天解悶,而她依附的男人裘瑞達,雖然是個沒有軍銜的普通星堆人,卻花心濫情,雖然待人溫和熱情,但對愛情不忠誠,於是即便她的一雙兒女令人艷羨,她依然鬱鬱寡歡。
趙噠噠將從趙叔那裏拿來的玫瑰膏一字排開,看也不看就都丟入環着別墅的溪水循環系統里。頓時,一股濃郁的玫瑰味兒隨着活水的流動而升騰起來,入侵向整棟別墅。
做完這一切,她埋頭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確保萬無一失后,才像個沒事人似的,將最後的兩瓶玫瑰膏,打開蓋子放在家門口木質柵欄旁豎立着的石雕鳥的嘴中,讓它銜着。
於是,那香繼續蔓延開來。
這聲勢浩大的排場,果然很引人注目。那濃郁卻不過分的玫瑰香,不斷引來旁人的側目,好幾戶鄰居都被驚動,紛紛推開家門不斷張望。
趙噠噠得意地迎向那些目光,就聽到別墅里一陣怒吼:“趙噠噠,給我滾進來!”
沒想到裘颯也在別墅里,趙噠噠一哆嗦,故作冷靜地低頭快速掃了下儀容儀錶,將上衣下擺重新束進褲子裏,才踢着正步進家門。
夏霞女士已經在正廳的軟皮沙發上坐着了,她披着一件藏青色的絨毛披肩,在看向趙噠噠的瞬間,臉上才微微地露出些許微笑,似乎是很喜歡趙噠噠送來的心意。
作為二十四孝兒子,裘颯也只有在剛開始的時候凶了那麼一嘴,等趙噠噠進了家門,他就只能冷着臉盯着她,誓要將她看到渾身不自在,跪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