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執着亦是愚蠢

第九章:執着亦是愚蠢

兩日後,有人夜劫燕丹的消息傳遍了咸陽的大街小巷,而公羊恆的畫像也粘貼在了咸陽城的各處告示板上,告發者,賞金百兩,密而不告者,刑之以腰斬。

甘羅立在告示板前面,靜靜地看着那上面公羊恆的畫像,畫師的技藝很不錯,將那個老頭的神態畫得栩栩如生,只是,畫像中老頭大痣上的那根毛應該更粗更長一些才好。

“哇!”人群中傳出陣陣驚訝之聲。“公羊恆!墨家的大俠啊!”

士卒聞言,即刻呵斥道:“什麼狗屁大俠!此人乃是夜劫燕國質子的賊首,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那人趕緊噤聲,然後拉着身旁的朋友一起退出人群。

公羊恆是大俠么?甘羅兀自問到,一個模樣奇怪、舉止奇怪、脾氣也很奇怪的老頭,竟然會是墨家的大俠?

甘羅又坐在了酒館旁的石階上,靜靜地聽着館子裏那些酒漢們吵吵嚷嚷的話語。

秦國法度雖嚴,但很少有因言獲罪的平民,這或許可以被認為是戰國時代離間計屢屢得逞的原因之一。所以啊,酒館裏喝醉酒的漢子們往往吧啦吧啦地講出一大堆東西來,天南地北的什麼都敢講,倒也不怕哪個當差的前來拿他。

“公羊恆呢,是個人物咧!”某個酒漢呼啦着一口酒氣嚷嚷道,“三年前我去燕國,真他娘的走到哪兒都聽得到公羊恆墨家大俠的名頭。”

旁人附和問道:“莫非那老頭還是個行俠仗義的劍客?”

“當然!”酒漢將拳頭往桌子上一砸,拍着胸脯說道:“你們幾個蠢人沒見過世面,倒也難怪。那公羊恆壯年時便是一條劫富濟貧的好漢,五年前因為打抱不平怒殺了幾個城吏,差點讓燕王下令車裂處死,當日幾百個民眾跪在宮城外求情,才保下了公羊恆那條命咧!”

酒館裏七嘴八舌地談論着正處於風口浪尖的夜劫事件,很多人稱讚公羊恆的俠義,但更多的人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的確,公羊恆有些愚蠢,甘羅也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公羊恆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他的對手是呂不韋,一個在秦趙交戰時將子楚從深淵裏救出來的人。

將一個質子從敵國營救出來需要做些什麼,可能會謀划些什麼,對呂不韋來說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何況如今的呂不韋已然權勢滔天。

公羊恆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但他還要執意如此,又怎能不是愚蠢?

甘羅仰望天空,不禁一聲長嘆。

曾經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愚蠢至極。

公羊恆會就此放棄嗎,自然不會,就像前世的甘羅一樣,即便身處絕境,也毅然決然地返回烈火交織的修羅場,去營救那三名來不及撤退的戰友一樣。

好在公羊恆為此事已謀划半年有餘,是以如今在咸陽有數個秘密據點,短時間內可保不會被秦兵發現,這是他的一線生機。

城南的劉老三鐵匠鋪如往常一樣,或錘鍊刀劍,或鍛打耕具器皿,幾個鐵匠赤裸着上身,不斷地揮舞手臂敲擊着手中尚未成形的金屬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因為高溫而產生的紅光將他們的胸膛映得亮堂堂的,看起來格外孔武有力。

公羊恆在最裏面的一間屋子,他依靠在牆角處的一個卧榻上,面容蒼白,胸前那條被鮮血浸染的紗布卻是紅得格外扎眼。

劉老三在咸陽城開這間鐵匠鋪有十幾年了,但沒有幾個人知道劉老三其實是燕國人。他多年前得罪了燕國的權貴,受墨家大恩得以脫離虎口,然後在咸陽城住了下來。

“公羊統領,你的傷太重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出去找大夫,你等我!”

“不可!”公羊恆艱難地說到,由於語氣急促又有傷在身,話一說完便痛苦地咳嗽起來。

——————————

甘羅就在鐵匠鋪的店門外,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不斷地傳到耳朵里,將屋裏面的其他聲音都淹沒過去。

一個夥計見到甘羅立在外邊在,還時時朝店裏邊張望,便放下手中的傢伙三兩步走了出來。

他警覺地掃視一下周圍環境后,用一口沉悶的嗓音嚷道:“哪來的小子,這不是你玩的地方,走遠點。”

甘羅從懷裏掏出一柄短劍,鑲金嵌玉的劍鞘任誰看上兩眼都會知道此物絕非凡品。

“鐵匠大哥,我這劍鞘上有塊玉鬆掉了,想麻煩你們...”

修一修三個字還未出口,那夥計又是迅速地觀察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然後一把將甘羅擼了進去。

不出意外的是,甘羅被夥計擼到了公羊恆的面前,一股濃重的藥味不斷地湧入鼻息,甘羅大致瞧了一眼公羊恆的狀態,便知他恐已命不久矣。

“公羊統領,這少年竟然有你的魚腸劍!”

話音未落,屋內另一人便站了出來,甘羅認得他,那日在河邊之時這個人也在場。

“小子,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是不是呂不韋派你來的!”

韓闖此話處一出,劉老三和那夥計驚得目光一滯,立即起身沖向屋外查探是否有呂不韋的人馬跟過來。

“若是君候派我來的,想必此時站在二位面前的也不會是我一個人了。”甘羅說道,“至於我是怎麼找到這裏,答案,就在這柄劍鞘上。”

“什麼?”韓闖驚詫道。

甘羅將劍鞘橫在身前,解釋道:“這劍鞘上有片玉從痕迹上看是補上去的,且修補的痕迹尚新。想來之前的那片玉已經碎掉,但新補之玉的厚度如此之薄,絕非一般工匠可以做到。恰巧的是,咸陽城裏劉老三的鐵匠鋪名聲最好,所以我就找來了。”

“咳咳...”

公羊恆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一陣才順過氣。

“果真聰慧過人,竟能憑這一點蛛絲馬跡找到我們。但若你不是呂不韋派來的,那又究竟為何來此。”

甘羅沉吟片刻,說道:“或許...是我敬佩前輩的俠義吧。”

公羊恆極為勉強的笑了笑:“敬佩?俠義?哼哼,你這謊言編得如此荒謬,真以為騙得過我?”

“你若以為我會騙你,又為何要問我。”甘羅淡然道,“我來此處,只是不想見到你們做無謂的犧牲而已。”

“笑話,你一個秦人,豈會在意我們墨家弟子的生死,更何況我們要營救的,是燕國的太子,燕丹!”

“秦人又如何?”甘羅心中略有不平,反駁道:“在前輩眼裏,秦人莫非就是冷酷無情之人?”

公羊恆昂首長笑,待笑聲結束,便是怒目而視,厲聲言道:“近百年來,秦國滅巴蜀、掃義渠,四處攻打他國,令生靈塗炭!想那長平一役,秦軍坑殺趙卒四十萬,哀怨震天,列國誰人不知。如此種種,盡皆不義之戰,天下唾棄也!”

甘羅愕然,墨家的非攻二字早已在公羊恆的心中根深蒂固,甘羅沒有想到自己懷着一翻好意前來,卻突然成了貓哭耗子一般的偽善。

甘羅不想跟公羊恆爭辯什麼,他只是稍稍停頓片刻,便又啟齒,眼神里充斥着憐憫的目光:“前輩,你不是君候的對手,放棄吧。你的傷若再不尋良醫救治,恐怕...”

“我宰了你這個毛小子!”韓闖怒道,當即便要拔劍相向。

公羊恆抬手阻止,然後艱難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甘羅的面前。

“哈哈哈哈!”

公羊恆大笑之時,肺腑卻已是怒急攻心,公羊恆只覺嗓子眼一甜,登時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他卻渾不在意嘴角流淌着的鮮血,死死地盯着甘羅說道。

“小子,你是不是很可憐我?我公羊恆告訴你,墨家弟子,從不需要別人可憐!倒是你,口口聲聲的稱呼呂不韋為君候,你可知道,你比我們更難逃出他呂不韋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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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第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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