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先登營
第七十三章
天亮后,秦軍大隊在原野上徐徐移動着,逐漸向安邑城靠攏,二三十里的路程,秦軍大概走了四五個時辰。
巳時過後,安邑城的周圍三里遠已經佈滿了秦國的士兵,開始在那裏重新紮營。
圍城攻打,是蒙驁與眾將領定下的計策,秦軍的時間並不多,蒙驁希望能在魏無忌的援兵到來之前,啃下安邑這塊硬骨頭。
甘羅麾下的陷陣營和先登營負責進攻安邑城南門,蒙毅的疾風營也被派去和銳步營一起攻打北門。
西門由蒙武所率的神策營、玄甲營和前鋒一營進攻,同時,蒙武紮營之處往後十里,還是魏無忌援兵到來的必經之路。
東門是輜重營、虎衛營、驍騎營、前鋒二營四營及帥帳所在,兩個前鋒營安扎在最前方,輜重營負責從大後方押運糧草,途經函谷關、盧延城和那片半月狀的山谷。
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蒙驁不想再發生盧延城外那樣的事情,所以,甘羅和蒙毅,也就成了監督先登營和銳步營的兩隻眼睛。
甘羅在先登營的營盤裏巡視着,不斷地有兵卒從他身旁走過,俱是身披胄甲仗槍執戟而立,神情肅穆,只是甘羅從他們偶爾露出的不屑眼神里,可以感覺到,自己並沒有因為昨日的一次成功,就獲得了這些人的認可。
安邑城就在不遠處,甘羅一眼便能看到那巍然挺立的百丈城牆,像是一個牢不可催的鐵桶將安邑城庇護起來,讓秦軍無法輕易攻破。
夜幕落下,周圍的士兵已經紮好了營帳,在輪換交替之後,新的一群士兵從營帳里走了出來,立在了各個轅門和崗樓上面。
甘羅看着四周,一路朝自己的營帳走去,倒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諾大的營盤,甘羅實在想不出哪裏能夠發現內應的蛛絲馬跡,也許那人是一個百將、也許是一個校尉,甚至,是一個統領全營的萬夫長。
前方的營帳里傳來一陣嬉笑聲,火把光將營帳照得透亮,閃動着七八個或高或矮的身影。
甘羅走上前去,推開帳簾,看到的竟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景象。
“喲!是咱們的上卿大人來了?”
說話的人是先登營的一個千夫長,甘羅今日才認得他,他叫蒲威,聽幾個護兵提起,此人入伍不過一年,便憑着一把斬馬刀砍了三十幾個人頭,升到了如今的地位。
甘羅往那桌子上一看,賭錢的刀幣、玲瓏的骰子、幾碗盛滿的酒堆得亂七糟八,這些人在幹什麼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但想不到的是,賭錢的將官還各自摟着一個女人,想來剛才的嬉笑聲,便是她們發出來的吧。
甘羅冷冷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道:“蒲將軍,大敵在前,你聚上這堆人在軍營里賭錢,可不大好吧。”
那蒲威倒沒先搭話,甘羅卻聽得另一個精瘦的將官揶揄一句:“他娘的,大將軍都不管這事,一個毛頭小子哪根筋抽抽了非得跑來咱這裏擺譜。”
“你...!”甘羅身旁的護兵聽了這話惱人得很,便立馬上前兩步,直直地瞪着那人,正欲罵出口時,卻又被甘羅攔了下去。
蒲威見甘羅沉得住氣沒被激惱,心裏面竟還有些意外。
“司馬兄,我蒲威知道你性子直,可也不能在上卿大人面前這般放肆啊。”蒲威昂着頭弔兒郎當地說到,“要不是上卿大人心胸寬廣,你這命怕是得擱在這兒,哪還有本事去上陣殺敵,為咱大秦賣命?可惜啊可惜,咱們幾兄弟要是有那面子,有個齊國當上將軍的祖父,說不準呂侯爺也會提拔咱們不是?”
蒲威說得彎彎繞繞,其中的意思倒也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無非是嘲笑甘羅年紀輕輕靠着幾分運氣和後台才能平步青雲,根本不能和他們這些戰場上拼殺出來的人相比。
甘羅聽得耳朵生疼,心中頓時有一股火氣冒了起來,只是這軍營重地,自己又根基不穩空有虛銜,否則當真要把這些人狠狠教訓一頓。
甘羅迅速靜下心來,微微笑道:“眾位將軍都是沙場征戰的性情中人,甘羅也只是奉王命行都尉之責而已,若眾將軍覺得甘羅資歷尚淺不該僭越,那我只有向大將軍和王上奏稟此事,自願讓賢了。”
蒲威打了個哈哈,將懷裏的女人一把推開,那女人哎呀一聲倒在地上,疼痛的表情在她臉上轉瞬即逝,然後又是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自顧自地挪到了一旁,蜷縮着撫慰自己的痛處。
“上卿大人?”蒲威近到甘羅身前,仍是直挺挺昂首俯視的做派,沒有半分尊敬之意,“你何必拿大王和大將軍壓我們呢,上卿既是大王所拜,豈能說讓就讓?兄弟們說對不對?”
“對!蒲兄弟說的對!”旁人吆喝道,又是一陣刺耳的聲音鑽入甘羅耳里。
蒲威圍着甘羅繞着圈子,說得越發直白,竟有幾分逼迫之意。
“咱先登營萬把個弟兄,衝殺敵陣雖不及前鋒營那般在最前邊,但好歹也都是血海刀山滾過來的。如今入了夜,練也沒得練、營帳也紮好了,營地外圍還有幾百個弟兄看着,難不成,我們哥兒幾個想找點消遣都不行么?”
甘羅兀自冷笑,掃了一眼那賭桌上的其餘幾人,看他們身上的服裝,應該也是些千夫長、校尉之類的高級軍官,這些人有蒲威在前面當出頭鳥,渾不在乎甘羅的身份,雖沒有大搖大擺地繼續賭下去,但他們自顧自地摟着女人冷哼幾聲,倒也赤裸裸地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甘羅忖了片刻,自覺壓不住這些地頭蛇,便是搖了搖頭笑道:“蒲將軍說得有禮,是我唐突了。”
“哈哈哈哈,”蒲威又是一陣大笑,“既如此,上卿大人若無要緊事,就恕我們幾兄弟不奉陪了,大人自便吧。”
說罷,蒲威一把將剛才那地上蜷縮着的女子拽了回來,揉進懷裏,又開始和那幾個將官賭了起來。
軍營不比朝堂,一切的權利都來自於下級,這有本質的區別,甘羅雖然清楚這道理,但也實在想不到這些人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甘羅看向蒲威幾人圍坐着的桌子,他們玩的是一種三骰賭博,這種賭博在軍營里流行很久了。
屠盧延城的時候,前鋒營的好些士兵搶了金銀財寶,便吆喝着賭上幾回合,甘羅倒也看到不下四五次。
那骰子的每一面刻了一到六個小坑,每個坑都塗成了紅色。
蒲威大笑着,將手裏的三顆骰子擲在碗中,哐當哐當地搖了起來,然後一下子反扣在桌上,出手的速度讓甘羅也不禁一震。
“趕緊押!趕緊押!別他娘的給老子磨磨唧唧的!”蒲威嚷嚷着,端起一碗酒灌進嘴裏,喝得乾乾淨淨。
其餘幾個將官各自推了一把錢幣出去,分左右兩堆以示押大押小,然後盯着蒲威手掌下的陶碗一個勁兒地喊到。
“大!大!...開大!”
“小!要小!他娘的給老子開小!”
桌上的錢押得並不均勻,甘羅隔了十幾步看得雖不是特別清楚,但也大致分辨得出押大的錢至少是押小的錢的兩三倍。
“手給老子拿開!別擋着老子開骰子!”蒲威衝著幾雙大老爺們的糙掌吼道。
“大!大!...”
“小!...小!”
蒲威扣在陶碗上的手即將起開,嘴角也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暗笑。
“蒲將軍,我押小。”
甘羅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一粒拇指大的金石,押在了桌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