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乘風的人

第395章 乘風的人

距棲霞王宮大約十里,是當年撰年司所在。

當年撰年司在棲霞島的地位很特殊,為了儘可能將這棲霞盛世記載下來,撰年司具備更高的職權,比如司史以上的官員可隨時進入各府且必須接待。

可以說,撰年司是這六合世界史官的高峰,最多時候,撰年司有五十多位司史,近五百個司吏,其下遍佈棲霞的司筆更是不計其數。

那場浩劫,將撰年司燒為平地。暗夜無風,一襲黑影快速走在這漆黑的廢墟上,為了掩住咳嗽,他用厚布塞住了嘴,腰間懸着利刃,腳步頗是利落。

看上去古華的路很熟,先是踏着廢墟的高處,隨即進了一個好似船艙的下沉之地,掀開一塊木板后,整個人便消失不見了。

原來,此處有着一間密室,其內亮着極度昏暗的光,一個一身灰衣、頭髮白了大半的老者,一邊托着油燈,一邊擺弄着書籍。

但見此地,除了這位老者,其餘的地方全是書籍,僅有的三個書架塞得滿滿,屋子的角落也堆得有丈余高,讓人擔心一個火星掉下,這裏就要還原當年了。

一個五尺見方的小地方,一些乾草所鋪便是老者的卧榻,旁邊有着幾個罐子,裏面盛着水,再就是兩個布袋,從袋口能看到幾顆干棗。

以上,便是這密室的全部了。

“玦王殿下,您終於來了。”老者一改遲滯之態,快步來到古華面前。

“張主司,您吃的還真是省呀,和您說過的,本王會不定期來看您的。”

張封年擠着皺眉,強笑道:“殿下恩澤,不敢鋪張。”

話是這般說,但張封年的內心已是苦澀難捱,這次“不定期”已經過了快兩年。從前還好,雖說張封年不見天日,但古華隔個個把月便會過來一次。二十年足夠漫長,但對這個一生究史、志不得償的人來說,有此一隅之地也不算最壞的結果。

古華緩緩彎下腰來,“這麼多年,張老辛苦了,不知這般浩大的史冊,可整理出些許眉目了?”

“有解有解。”張封年忙道,“瓏王的事,殿下只需去一趟釋雲島,一切便將水落石出。”

古揚斜眼笑道:“張老果然深知我意。”

“不敢不敢。”張封年惶惶躬身。

“那不如說說,您老覺得本王是何意?”

這一問,張封年直接傻掉了,片刻之後眼睛眨得快、唾沫咽得急,一雙老手放前不是、放后也不是,最終結結巴巴道:“殿、殿下之意,豈、豈是草民可以妄測。”

不明為何,古華的情緒突然激烈了起來,雙目冰冷看向張封年,近乎一字一句般沉聲道:“我要是,讓你說呢?”

張封年連連退步,被這突來一幕嚇得上下牙磕個不停,“殿殿殿下!這等事,草民怎能……”

“你說!我為什麼留着你!說!”話音一落,鏘然震耳,古華的刀拔出了半截!

寒光閃過,張封年嚇得摸爬在地,衝到一個角落,震塌了幾摞書籍,噼里啪啦從上墜落,把張封年淹在書冊之中。

“不說,你便再無機會了!”剎那之間,古華提刀而上。

“殿、殿下!我說,我說!”張封年從書堆中爬出,“那古卓冷暗陰沉,連棲霞正史都不肯入,這般背離國本之人如何做得了棲霞王!殿下留我一條賤命,保全棲霞大量史料,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將古卓之奸詭大白天下!您才是溯本歸源、以繼昌隆的不二之主!”

張封年一邊說著的時候,古華便在一邊笑了出來,隨着說得深入,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彷彿不能自持。

雖說在這沉暗的密室待了二十年,但一個撰史的人,看了天底下最多的書、寫了世界上最多的字,這樣的人思緒最是通透。

張封年知道,外面一定是變天了,古華再無從前的自如。其實所謂的“眉目”,在張封年身處這裏不久之後便已有了,並非他不想相告,而是古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間知曉答案。

現在他來問答案,可似乎並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古華笑了許久,息落之後便是一息不斷的劇烈咳嗽,不知是什麼卡在喉間,古華咳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當咳聲息止,一塊堅硬之物打在刀上,立時便有血跡順着刀口流了下來。

“張封年,這樣的話,你居然也敢說出口?二十年裏你都看了什麼?竟至於你如此大逆!”

“殿下!你在說什麼呀!”

刀划著地面,“即便是在當年,你也不過一個區區主司,哪裏來的膽子侮辱瓏王、栽贓本王!問這天地,我玦王古華,何時有過一絲悖逆之心!我讓你在此好好讀史,你卻讀出來一個亂世逆賊!”

“殿下!草民冤枉啊!”張封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華上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當時他讓張封年用書籍摞成了一把“龍椅”,張封年跪在他的面前喊了半個時辰的“陛下”。

緣何這兩年之後,就變成了他一個小小主司在做“侮辱”“栽贓”之舉?

“張封年!你是不是暗地裏和古卓還有聯繫?是不是把本王當成一隻貓狗在耍!”

“殿下啊!您這是怎麼了!”張封年大呼不止,若非情勢緊張,古華這樣的話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一時間直讓他覺得他瘋了。

就在古華慢慢走到近前時,張封年緩緩站了起來,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但古華的刀從來沒有落下過。張封年突然發覺到今日乃是必死之局,甚至這個死並非是古華的本意。

“殿下,可是東風變成了西風?”

“不,是來了南風!”古華哆哆嗦嗦道,“而你不可被南風所用,我留你是為了古卓,但必須是我用你!必須是我!”

“南風?”從前張封年膽寒無措的張封年,這一刻突然坦然了起來,“那東風和西風呢?是否從來都只有一股風?”

古華先是一沉,隨即昂頭大笑起來,但他越要越是發狠,彷彿這個老者戳破了遮掩了半生的一切。

“原來那都是夢啊,你根本做不了風,但南風來了,你不還是可以乘風嗎?”

“哈哈哈!你根本不懂啊!”

“是因為乘風的人,永遠左右不了風向吧。”

“老東西,去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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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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