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鳳鸞閣
紫蔚山的行宮雖不及凌國皇宮氣勢宏偉,精緻可愛,可歷經百餘年,因地制宜,別有一番滋味無可替代。
除榭絡閣外,清華殿取古人“水木清華”之意,又因殿內山水佈置奇佳,可謂是名副其實。且清華殿為行宮之首,雖不及榭絡閣精緻秀美風格獨特,卻也是雄偉恢宏,自然由凌皇凌墨堯所用。再者,清華殿與榭絡閣挨得極近,這也是為何凌皇毫不猶豫賜未央榭絡閣之故。
清華殿與榭絡閣後面是鳳鸞閣,乃皇后江映月所居,掌管後宮一切事宜,沿山腰之勢,各皇子公主與宮人之所星羅散佈其中,伴着懸石翠竹,飛泉瀑流,不勝幽美。
午後的陽光雖是炙人,好在山上微風習習,實是避暑之佳所。鳳鸞閣由園中梧桐所得名,古之有言:“鳳棲梧桐”,放眼後宮,唯皇后可得此殊榮。
鳳鸞閣的梧桐瑟瑟,趕走了夏日沉悶。幾個太監俯首而立,注意着周圍動靜。
突然,一陣緩急的腳步聲引起他們的警覺。其中一個揮揮手,所有的人立刻分散兩邊隱蔽好,還未來的及安頓,人就進來了。
錦靈抹着眼淚進來時覺得氣氛莫名怪,不過她肚子裏滿是氣,哪裏還會在意這些?後面的莒南不住安慰,她一句聽不進沖沖的就往殿中跑,卻被兩個太監攔住:
“公主,皇後娘娘在歇息,您午後再來吧。”
“我什麼時候來還要你們管?”錦靈冷冷道:“滾開我眼前!”
那兩個太監動了動,相視一眼不知怎麼辦。
錦靈哪裏還廢話,一腳一個踢開就往裏走。其餘的太監看了,趕緊圍上來,莒南上前斥道:“怎麼,不要命了?錦靈公主也敢攔?”那些人自然知道錦靈的脾氣,立刻不知所措向後退去。就在此時,兩邊湧出一隊禁衛,手持鋒刃虎視眈眈對着她們,面漏兇相。
那些太監趕緊道:“當心!是錦靈公主。”那些禁衛絲毫不為所動。
錦靈大怒,當下就要發作,莒南趕緊拉住她:“公主,這些是臨安王府的人。”
“好啊!”錦靈咬牙切齒道:“別人欺負我也罷,連這些狗奴才都不把我放眼裏了!”說著奪了一個太監的拂塵對着身旁一人就要亂打。卻被那人拿刀架住,一下子推到在地。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錦靈都有點難以置信,直到莒南驚叫着來扶她才回過神,趴在地上“哇……”一聲哭了。
一向好脾氣的莒南也是氣憤至極,起身向那一眾太監喝道:“還等什麼?你們就看着公主被這些個奴才羞辱么?!”
那些太監看看憤怒的她又看看一臉倨傲的禁衛,左右為難:“莒南姑娘,這位……這位是……”
“哼!”莒南最看不慣這些人嘴臉,想到人家未央宮的太監,平日裏也沒仗着主子橫行無忌,可主子一旦受氣,憑你是誰,二話不說就往上沖。哪裏是他們這般!
想着這些,她拳頭不由緊握,也不知怎的,抬手便揮上去。
“啪!”的一聲脆響,讓所有人都懵了。
不過,她自己倒是醒了。
那禁衛剛毅的臉上赫然五個指印,眉頭微皺,一雙深沉的眸子冷冷看着眼前氣憤而驚愕的少女。
莒南緊緊握住微微發痛顫抖的雙手,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那些禁衛終於緩過神兒來,不約而同地咽口口水,看向被打的同伴。那人的眼神更冷了,隱隱泛出戾氣,莒南的心也涼了半截。
“莒南。”
一聲嬌音打破了尷尬。錦靈看到自己的侍女為自己出了口惡氣,頓時噙着眼淚不哭了。
莒南趕緊扶她起來,幫她擦乾眼淚,整整衣衫,小聲道:“公主,咱們先回去吧……”
錦靈賭氣道:“我就不信,今日見母后還得這些狗奴才同意!”說著向他們道:“叫你們狗主子出來!”
“放肆……”還未等他說完,一個低沉的聲音由里而來:
“多時不見,皇妹火氣大了不少。”
朱門緩緩而開,一位錦衣男子出現在眼前,淡淡看着外面一切。他與那少女有着相似的眉眼,卻多了分英挺之氣,那半眯的眸子讓他整個人嚴肅而深沉,甚至帶了點與年紀不相仿的城府。
這便是凌國二皇子,當今皇后的第二個兒子,嶺南王凌玉炔。那些禁衛見了,趕緊排在兩邊,讓出一條道。
“皇兄好大的排場!”錦靈看着他冷嘲道:“剛剛回宮就管着不讓我見母后了?還敢將侍衛帶進宮鳳棲宮,你當這是臨安王府么!”
凌玉炔微怒,可還是耐着性子道:“你這是又受了誰的氣,說話夾槍帶棒的?”
錦靈白了他一眼,抬步就往裏走,這下可沒人攔了。
凌玉炔微微皺眉,使個眼色,那些侍衛默默退了下去。
鳳棲宮又平靜了下來。微風撫盪中,陣陣嗚咽之聲由那朱紅之門傳來,讓外面的莒南心神不寧。
最重要的是,不遠處一道凌利的視線在她身上晃蕩半晌,弄得她又緊張又生氣站立不安。可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腰脊,心想他若再盯着自己,絕對要他好看!
奇怪的是,那視線竟然好似立刻消失了。自己抬頭環視一周,果然沒看到那雙陰測測的眸子,頓時鬆了口氣。
皇后江映月氣的臉色發黑,怒視着堂下哭的梨花帶雨的青衣少女。那少女也是掘強的很,本已傷心跪着,眼神卻毫不服氣,咬牙偏向一邊不說話。
凌玉炔玄衣而立,轉着手上一枚扳指不語。江映月將目光放在這個兒子身上,神色稍緩。
“炔兒,你如何看這事?”
凌玉炔微微垂瞼沉聲道:“依兒臣看,此事兒可大可小。若是未央不深究,這事也就過去了,可她一旦認真,那父皇那兒……我們便只能從長計議……”
“哼哼,”錦靈抹了把臉上淚痕,冷笑道:“從長計議?皇兄母后可是被未央所嚇了膽兒?我在外邊遭人侮辱,差點命喪其手,可你們卻在這兒又是施怒於我,又是怕什麼父皇責難,還說什麼從長計議!母后可是後宮之主,皇兄又是太子,竟連討個公道都不成嗎?”
“你住口!”江映月勃然大怒,氣得渾身發抖。
“不,我今日要說!”錦靈歇斯底里道:“一樣是父皇的女兒,一樣是凌國的公主,你尚且是高高在上的帝后,可是為何父皇如此偏心?憑什麼她最小卻是長公主尊稱?憑什麼她可以自由出入宮門?憑什麼她那兒什麼都是最好的,什麼珍奇的東西都有,隨身侍衛都為她破例,如今連榭絡閣都一聲不吭給了她,憑什麼?我就那麼不堪么?母后,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凌玉炔神色凝重,想阻止已是來不及。
鳳鸞閣一時陷入沉寂,唯有錦靈的抽噎聲顯得突兀。
“憑什麼?”江映月竟大笑起來,走下鳳座扶她起來,幽幽道:“靈兒,我告訴你憑什麼!
你去看看江家的祠堂空空如許的牌位,去看看亂葬崗的森森白骨,再去看看皇家史冊的刀刀溝壑。”江映月突然目光如刀,雙手死死扣着她,狠狠道:“它們會告訴你什麼叫一人之下!什麼叫帝王之心!什麼叫永世不得翻身!”
“等你看明白了這些,你就會知道我這個皇后,你這個公主甚至你皇兄的太子王爺之位,不過是帝王一句如鴻毛般的承諾!他可以讓你至尊天下,亦可讓你微如螻蟻、卑比塵土!”
“現在,你還要問憑什麼嗎?”江映月冷冷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兒,厲聲道。
錦靈驚恐地瞪着眼睛,看着面前這個平日裏端莊大氣的母妃,有點不認識。等她緩緩平靜,才覺得肩頭一股疼痛蔓延開來。
余光中,一片殷紅宛如蛇信,向自己衝來。等她再想看清,後頸一痛,已是無能為力。
凌玉炔將暈過去的錦靈抱到床上,微微皺眉。江映月無力地走過來,道:“你先回去,我來看着她。”
他抿着嘴沒說話,靜靜看着江映月疲憊面龐——后的紗簾。
江映月定了定神,朗聲道:“你出來吧!”
紗簾微動。
一個低眉順眼的黑袍女子緩緩移步而出,她頭戴斗篷手持佛珠,微微欠身行禮。
“娘娘性子還是這麼急。”
江映月冷哼一聲,嘲弄道:“比不得你,十幾年忍辱負重聽那清凈之音,再急的性子都磨平了吧!不過,”她提唇一笑,意味深長道:“數日前舊傷未愈,今日之後,怕是又得添一道新傷了罷?”
那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識將手臂往衣袖中一縮,緩緩握緊了拳頭。
江映月不屑一笑,轉身向凌玉炔道:“今日晚宴是為尉遲將軍洗塵慶功,你不必來了。”
凌玉炔點點頭:“璇兒之事,還有勞母后了。”
江映月轉身向黑袍女子道:“方才所言你也聽到了,該怎麼做不必本宮教了吧?”
那黑袍女子沒答,微微施禮便退下了。
凌玉炔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連聲道:“可惜呀!可惜呀!”
江映月坐在鳳座上,意味深長道:“丹鶴頂上紅,黑蠍尾后針,兩般雖是毒,不及婦人心。炔兒,你要記住,在這後宮生存下來的人,均非簡單之輩。尤其是女人。”
“母后所言兒臣謹記!”凌玉炔沉聲道:“那您準備……?”
“我自有主意。”江映月道:“羽翼未成,一個小小的未央還不足我費神。
日後你要小心行事,近日,皇上秘密召見了許多大臣和一些神秘人,勤政殿裏口風頗緊,一絲都探不出。這其中可非是一般。你也不必刻意打聽,打草驚蛇便糟了。”
“兒臣明白!”
江映月滿意地點點頭,緩緩走上床榻。突然她想到了什麼,轉身道:“聽說你最近收了一個江湖門客,可有此事?”
凌玉炔一怔,回道:“不錯,兒臣已請父皇封其為太子侍讀。今日晚宴您便可見着此人。”
“炔兒……”江映月瞬間沉了臉。
“母後放心,此人通曉天文地理,善言能兵,的確為一世能人,兒臣遠在嶺南之功全由他而為,這等良人將來必有大用。兒臣心中有數。”凌玉炔堅定道。
“也罷,你長大了,有些事自個兒看着辦吧!只是記住,此刻我們決不能有任何閃失。”江映月閉了眼,揮揮衣袖讓他下去。
凌玉炔俯身行禮告退。
“你出來吧!”江映月呡了一口清茶,向裏面道。
紗簾後有個身影,微微晃動,一位墨綠色衣裙的女子從中走了出來,安靜立在一旁,幽幽道:“娘娘為何不告訴二皇子實情?”
“他雖沉穩,終究事關重大。”江映月看着手中的青花瓷杯出神:“我不能冒險!”
“那若情報屬實呢?娘娘如此豈非召皇子怨恨?”那女子毫無表情道:“女帝雖是自古難見,可您別忘了,皇上對錦寧公主可是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的!”
“墨魚!”江映月冷冷喝到。
叫墨魚的女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寶座上一臉陰沉的帝后,緩緩退了下去。
“等等!”江映月稍稍平息憤怒,冷眼看着床榻上的錦靈,向退到黑暗中的身影道:“叫呂茵進來收拾收拾。”
黑暗中的人看不清表情,喏一聲便沒了蹤跡。江映月沉着臉,看着滿是血污的指甲不由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