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永隔*(1)
當時光帶着我們越走越遠,驀然回首卻已經看不清來時的路。
電話掛斷了,只留下姓名,沒有任何其他線索。再回撥回去也只是提示空號,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李樹康癱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陷入苦思冥想。
首先映入他腦海的有些許擔憂但並不是驚慌,也沒有多少恐懼,而是奇怪,為什麼廖雯音要向他求救?為什麼不是報警?聽她的聲音,還有這麼長時間失聯的狀況應該不像是假裝的,那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他又該不該報警呢?李樹康腦子有點亂。
沉坐良久,忽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閃了一下,如果一個人沒有脫險,本能反應應該是求救,但向誰求救呢?一般孩子會求助於自己的父母,但已經成年的人大多會尋求警察或者值得信賴的親友。李樹康捫心自問與廖雯音的關係還沒到值得信賴的親友的層面,而且自己雖然有錢但已不再年輕力壯,為什麼我就能幫她呢?
沒有脫險的人在尋求一個不能迅速回應她的人的救援,只留下姓名,再沒有其他線索,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李樹康用雙手支撐着下顎坐在辦公桌前思考,窗外的夜越來越深了。
第二天一早,一條最新的社會新聞在艾康集團大樓內炸了鍋。“今早地鐵四號線停運了,好像是有人在地鐵列車進站時跳進鐵軌自殺?好多早上乘坐那條線上班的人都遲到了。”
“據說那個人是咱們醫務室的廖醫生?”電梯的狹小空間內,兩名女員工正不停聊着,“我的朋友圈裏有人分享了她跳下鐵軌的短視頻,不信你看。”
兩個人湊在一起,嘈雜的聲音從手機視頻里傳來,只聽見砰的一聲然後緊接着是列車急剎發出的刺耳尖嘯聲,“她平時看起來就挺陰鬱的,一幅冷冰冰的樣子。”
“嗯,可能真的是有什麼事想不開,可是她怎麼從玻璃隔離門進去的呢?”
“這有什麼難,從工作人員通道也能進去,反而我覺得選擇跳鐵軌很可疑,要是自殺大家不都會選擇跳樓或者跳橋么?”
“感覺都很痛…”
李樹康出了電梯忽然感覺胃裏忽然反酸,早上的豆漿和油條不停翻轉着。他深吸一口氣,心想着昨夜廖雯音向自己求救,他卻一夜都無動於衷。強忍着劇烈的嘔吐感,李樹康沒有跟辦公室外的秘書打招呼,而是直接進了辦公室並隨手反鎖了門。正準備將公文包放置在辦公桌的旁側櫃枱上,他的辦公桌上卻出現了一張折起來像賀卡的小卡片。昨夜離開前他記得清楚,走前並沒遺留下任何東西。
翻開那張折起來的小卡片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全黑的照片,仔細看才能發現黑色的照片里隱隱的有個女人的背影,到底是誰根本說不清,像是廖雯音,但再仔細看更像是他的女兒李筱艾。
下面赫然寫着,“有的事別太過於深究,挖的太深會出人命的。”
止不住那洶湧的胃液,李樹康轉身衝進身後的衛生間內終究還是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出來。
他吐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微微的眩暈感依舊,他用手撐在洗漱台前然後抬起眼對着鏡子裏自己。這個嘴角依然留有污垢的老男人看起來多麼的陌生啊,那個曾經血氣方剛無所畏懼的李樹康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很久以前在非洲草原上馳騁的李樹康去哪兒了?那個像獅子敢單槍匹馬從敵人窩裏把狄世勇他們救出來的李樹康如今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前這個看起來蒼老而又無助的老人當初為了自己的貪慾以出賣的方式復活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企業,本來應該倒閉的艾康。多年的享樂之後以為自己丟棄的東西現如今已經變成一個不受控制會吃人的怪物,雖然從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
“我真的被嚇住了,呵,呵呵…”李樹康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傻笑,用一種嘲諷而又無助的語氣。他不怕有事,可還是擔心李筱艾有事,他怕自己的女兒卷進來。
可就算是這樣李樹康仍舊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他下定決心曾經沒能結束的,遲來的句號總要由他親自劃上,艾康如果註定了必須走向消亡,強行為它輸血只會讓這隻怪物更加嗜血。為此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拉開帷幕。
“今年的審計工作我提議換一家事務所。”全體董事會上,李樹康直接提議。艾康公司年終的審計歷來交由一家長期合作的會計事務所,就像是照例辦事,從沒發生過任何疑問,但李樹康決定換一種方式將秘密公之於眾,“所以我有請了四大會計師事務中的其餘幾家所完成這次審計,至於選哪家由董事會投票商定。”
一場戰爭就被李樹康以這樣公開的方式無可挽回的開了第一槍…
在李筱艾大學畢業繼續讀研的最風光的歲月里,李樹康一直在屬於他的戰爭里孤軍奮戰。意外車禍,食物中毒,甚至各種隱密的謀殺接踵而至,他受過重傷住過院,食物中毒后將整個身子掏空,可那一切不測都不曾告訴只相隔不遠幾乎近在咫尺的李筱艾,他的女兒,他最疼愛的女兒。每天他抱着必死的想法沉沉睡去,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畫面永遠是李筱艾還是孩童時如綻放在春日陽光下如櫻花般燦爛的笑容,純真,純粹。
那是李樹康想像中美好世界的唯一,曾經為了守護她犯下大錯,如今又不得不賭上自己性命去揭示這一切,讓那冬季中一片煞白的背景變得如曾經般燦爛。
整個事件的揭露過程中一名審計會計師遭遇意外重傷去世,一名警察(在整個案件調查過程中記錄了許多線索但沒有公開披露)在秘密調查會計師遭遇意外的過程中遭到恐嚇,放棄了被認為毫無線索的調查。在歷經近一年的漫長審計和調查過程中,李樹康終於弄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但仍有眾多疑團無從弄清。
艾康集團過去三年的財務流水中顯示大部分醫藥業務其實並不賺錢,主要資金來源均由卓瑪克林公司的持續注資,注資的資金除用於公司平常的正常運營外,後勤部的消耗品額外採購開銷格外引人注目。經過李樹康的秘密調查推論,消耗品額外採購應該就屬於違禁藥品。而那名不願透露姓名的警官隨後將李樹康親自調查的猜測應證了確實是在繼續當初他被禁的臨床精神催眠研究。
然而卻有不同,之前被禁臨床研究的主要對象只限於精神病患者。然而在艾康集團近五年的研究中臨床試驗對象竟不限於精神病患者,這其中包括了吸毒成癮重度患者,這類人容易產生幻覺。還有另一類極其特殊的人群,各種教會的極端主義信仰者,這類人自願參與實驗,並被艾康集團眾秘密實施試驗者定義為成功案例。還有更加隱晦不易被發現的人群,流浪拾荒人群,即便是消失了也不容易被察覺。
主要試驗目的:利用催眠和藥物造成失憶后的記憶再植入。李樹康調查發現那些違禁藥品只是服務於這個主要目的的輔助品,必要時藥物可通過人工干預的方式作用於人腦,這其中就需要手術或者實驗室的操作。
然而那間隱密的實驗室就藏在艾康的藥品倉庫中,一個類似於火柴盒或者抽屜式的可活動隔間,平時的倉庫並沒任何跡象。到了需要試驗進行的凌晨三點至五點,利用廖雯音留下的指紋和密碼就能從倉庫門的隱密位置進入活動隔間,即使身在火柴盒內的人也無法察覺牆體的隔板外另有空間。
失憶後記憶再植入?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怎麼會有如此瘋狂的實驗?這一直是李樹康很長一段時間沒弄明白的問題,直到一起發生在印巴邊境爭議地區的恐怖襲擊視頻畫面被披露出來后李樹康終於明白了那些經歷過實驗的人到底在為誰服務。
三名恐怖分子衣着渾身捆綁的鋼珠炸藥途徑民防崗哨,毫無懼色,甚至看起來只是在正常行走,偶有交談。離崗哨距離越來越近,當地維持治安秩序的民兵正對進出爭議地區的過客逐一盤查,越來越近,忽然原本鎮定自若的三個人朝人群隊伍跑去,其中兩個人毫不猶豫的拉了引信,鋼珠炸藥四散,當場炸死扎傷無數。
而剩下的一個人直衝到民兵崗哨戒嚴的至高點高喊,“為了重建天國,我們將用鮮血鋪成通往的道路。”
轟隆!又是全身綁着鋼珠炸彈的自殺式襲擊,圍上去的數十民兵當場被鋼珠炸的血肉模糊,現場慘不忍睹。
這個最後剩下高喊口號的人的照片和姓名曾在艾康的秘密實驗日誌中出現過,李樹康這才明白為何不惜殺人製造意外也要將實驗進行下去,此時的艾康所服務的才是一群真正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