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晝之夜(1)
醒來的白晝竟如同莫名的夜。
潛意識在時而白茫茫時而黑壓壓的一片中虛空中不知遊盪多久,我始終無法到達潛意識裏的彼岸。我是真的已經死了么?可是為什麼我還有記憶,那些人依舊在我腦海中時常出現,曾經的一切不止一次在我腦海中回蕩。
“爸爸。”一個稚嫩的像是天使般的童聲在我耳邊環繞。
我慢慢睜開眼睛,可是,怎麼我什麼都看不見,眼前的影子始終被那灰濛濛的一片所覆蓋,時間和空間彷彿都不存在了,我這是死了嗎?這就是死後的世界么?
“嗯,這是爸爸,他只是睡著了。”略顯沙啞的聲音。
“爸爸,起床。”天使的聲音怎麼會有些吵鬧,難道天使都是小孩子么?
“讓他多睡會兒,咱們出去玩吧。”
我只能隱隱約約聽到身旁的對話,再一次回到無盡的黑暗,也許我真的死了,沒有任何知覺,我再一次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熟悉的天籟再一次回蕩在黑暗中,“爸爸,醒醒。”
漸漸地,那稚嫩的天籟之聲彷彿成了茫茫黑暗中的一束光,無止盡的黑暗彷彿被一道閃電劈開,一切又有了些許光亮。
“奶奶,為什麼爸爸一直在睡?別的小朋友的爸爸都在陪他們玩。”那稚嫩天使之音明亮而清脆。
“爸爸太累了,需要休息,過段時間就會醒來,一定的~”像是母親熟悉的聲音,“咱們先回家奶奶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我不太明白,意識也一直模模糊糊,這個世界為什麼沒有光?如果已經是來生,我是不是在等待降生的一天?
沒有知覺,腦海中只剩下片段的記憶。和芯蕊的甜蜜瞬間實在太過短暫,甚至來不及和她道別。還有母親現在孤身一人生活又怎樣了呢?柳毅和康劍虎最後有沒有逃出那片死亡雨林?
睡夢中偶爾我能感覺到一隻小手抓着我的食指輕輕搖晃,我想握住,可是睡夢中的動作又怎麼會有反饋。如果我真的死了,來世我會是什麼樣子,我會遇到什麼樣的家人,我還有可能對過去有一點記憶嗎?
再一次陷入深深的黑暗,昏睡中我好像重新置身於那片雨林,孤身一人,迷彩偽裝,雨林像是我的影子,我是雨林中隨意散落的樹葉。
黑暗中漸漸有了一絲光亮,晨曦灑下的光照耀在林間,投下斑斑點點的倒影,如此祥和,安靜,無法想像我曾經居然在這片林間聖地躲避死神的追殺,而我自己竟只是個提槍逃亡的戰士。
茂密的雨林與樹影間緩緩傳來了沙沙聲,我慌亂的左顧右盼,是誰?
樹下的倒影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身穿西裝,面戴墨鏡的男子,手中的消音手槍緩緩舉了起來。他沒有看着我,而是將槍口緩緩指向了沙沙的腳步聲,一個漫步林中的小女孩。
眼看又一個生命即將倒下,怒吼終於從我壓抑的喉嚨中破口而出,“不!!!”
我的意識突破了夢境拉回現實,努力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暈眩的白光,彷彿我已置身世外,刺眼的光線讓久久充斥着黑暗的雙眼有些難以適應。平躺着身體,幾乎沒有力氣挪動分毫,我只能讓我的意識漸漸恢復神智,慢慢周遭的輪廓終於有了形狀。
空白的天花板上掛着一盞吊燈,左手側一扇合葉窗敞開着,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灑進房間剛好照在蓋住我身體的被單上。
“爸爸?醒了。”一個小女孩抓着我的右手食指,“奶奶!”
喊聲讓我稍稍有點耳鳴,我已經很久都沒聽到過說話的聲音,小女孩的喊聲實在有些尖銳。
就在我還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右手的房門外走進來一個熟悉的人影,身後跟着一個穿白袍的醫護人員。
“庄顏?你醒了?”驚訝之餘竟有些欣喜。
媽?喉嚨像是冰凍了一般,根本吐不出一個字。我終於看清了這個熟悉的輪廓,我的母親。
原來我還沒死。
“奶奶,哇,太好了,爸爸終於醒了,爸爸醒了就可以和我玩了。”身旁這個小女孩轉過頭望着我的母親。
“你先過來,讓醫生看看爸爸的病怎麼樣了。”母親將小女孩拉開來,一雙抓着我食指的小手拚命拉扯着,有些生痛。
我的意識還是很模糊,周圍的一切似乎有一層朦朧不清的沙,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在我身旁晃悠。
“終於醒了,看來沒有大礙,只不過還需要靜養觀察,畢竟昏迷時間太久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我旁邊交代着什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親語中含淚欣慰的念叨着。
又過了片刻,“我…”勉強擠出了一個字。
“爸爸,爸爸說話啦!”小女孩在我躺着的床邊歡呼。
“噓!小聲點,庄顏,你才醒,先別急着說話。”母親的聲音溫婉慈愛,兩鬢添了些白髮卻依舊是以前倔強的樣子。
“媽…”我依然僅僅只能吐出一個字。
醒來后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又陌生,熟悉的空氣,熟悉的身體,還有熟悉的母親,除此以外都是陌生的。我在哪?我昏睡了多久?到底發生了什麼?芯蕊在哪兒?我的那幫弟兄在哪兒?旁邊的小女孩又是誰?
再多的疑問我依舊問不出一個字,身體像是一灘爛泥根本使不上力氣,漸漸地我又昏睡了過去。
數日後,接下來我好像又混混沌沌的昏睡着,但是能短暫清醒,不過每次醒來仍然除了能說出隻字片語,什麼都問不出來,心中的疑惑只能暫時無法找到答案。就這樣過了數日,我的身體逐漸恢復了些,母親已經可以將我用輪椅推出病房,到醫院的後花園去曬太陽。好多過去的事情漸漸浮出水面,只不過這些都是從母親嘴裏得知的。
我中彈重傷昏迷過去了三年多,那次雨林深處村莊的緝毒突擊行動算是完美完成,除了我自己帶領下的六個人其餘只是輕傷。我們原本計劃處於警戒狀態的六個人因遭到不明歹徒埋伏襲擊三人當場犧牲,兩人失蹤,我一個人重傷昏迷。
當行動結束,指揮部一直無法聯繫到我們,整個連隊搜索近半日終於在雨林深處找到了重傷昏迷的我,和其餘犧牲三人的遺體,柳毅和康劍虎的遺體並沒有找到。
當時我身中兩槍,一發擊中肩部,另一發由於距離遠和頭盔的防護,未能擊穿我的額頭,但是那樣的衝擊力依然是致命的,我被救回來已經奄奄一息。經過連續搶救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我卻陷入重度昏迷。
忽然聽到這樣的噩耗讓大病未愈的我一陣止不住的咳嗽,我想問好多的問題,但卻一句話都開不了口。只有在心裏默默的念着他們的名字,“老薑,狐狸,六子,老虎…還有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柳毅…”
一遍又一遍,忘不了也翻不過。
坐在輪椅上,四肢因為太久沒有活動尚不能動作自如,我緩緩抬起頭,看着陽光從樹葉的夾縫中投下些許光斑,時間竟在我毫無感知的時候悄悄消失了三年有餘。我獃滯的看着醫院裏的噴泉,忽然反應過來,“芯蕊呢?她怎樣了?”為什麼從我蘇醒至今她就從未出現過?我們早已約定好的不離不棄呢?就算時間早已改變了一切至少應該見一面吧?
母親若有所思,像是有隱情,但為了掩飾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你好了出院再說,等會兒還要接婧婧放學,先回去吧。”
“婧婧?”我詫異道。
“你和芯蕊的女兒。”
又如一道晴天霹靂,我和芯蕊的孩子?我已經當父親了?可是…
沒等我再開口,母親匆匆結束了與我之間的談話,“走吧,回病房還要吃藥,你需要多休息慢慢恢復。”
“不,你先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可無論我如何追問母親只是不停搪塞再也沒了下文。
之後數月,偶爾母親會在工作結束后帶着庄婧來探望我,我都忍不住詢問母親芯蕊的事,但她始終不願正面回答。重傷后剛蘇醒的我還不能離開醫院,腦部創傷會否留下什麼後遺症還需要徹底診斷。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母親和護士都沒提過,理由是讓我安心養病,等病癒出院后再細說過去的事。
終於在出院之前我忍不住脾氣發作,朝母親質問,可母親仍舊是不肯將實情告訴我。
那次雨林中的行動的意外到底是什麼怎麼回事?芯蕊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現在怎樣了?我心中充滿疑團卻無人問津,三年多就像這樣彈指一揮間從指縫間溜走,不知不覺…
我正坐在病床上發獃,看着窗外的樹枝輕輕搖曳,秋風蕭瑟一切好像又要沉睡過去。與死神擦肩而過,此時想起來到底是僥倖還是註定呢?身邊的人好像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正想得出神,沒留意到病房門口站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徐連長,“庄顏!”一聲有力的敲門聲和熟悉的喊聲傳到我的耳邊。
“連長?徐連長!”我止不住驚訝和激動,起身上前。這麼久了能再見到曾經部隊的面孔心中就像蕭瑟的荒原中燃起了一把火。
“你還好吧?”徐勇走了進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身旁還有一名軍銜更高的挺拔男人,“這位是團部專門來探望你的領導,何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