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 2

一九六九年的冬天，當中國和蘇聯長達十年的政治口舌之戰和經濟糾紛，終於變成黑龍江畔珍寶島的炸彈槍聲和流血的軍人屍體之時，一支萬人的神秘的工程兵部隊，從兩千公里之外的西北沙漠裏出發，披星戴月，晝夜兼程趕到了古老的，小的如一隻甲殼蟲般的南漳，與這支部隊同行的另外兩個師的工程兵也相繼開進了鄂西北山區。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最高統帥部判斷：中蘇之間一場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從外蒙經張家口，飛駛的坦克只需二十四小時，從黑龍江平原起程的千輛戰車，也最多兩天兩夜便都可以槍口直指北京城，更不用說天上的飛機數小時之內便可輕而易舉的摧毀任何一個目標——於是，最高統帥部便立即啟動了還在醞釀之中的不成熟的備戰方案——“明燈工程”——將最高統帥部隱沒於鄂西北千里群山之中。這就有了三個師的精銳工程兵神不知鬼不覺入進鄂西北大山的奇迹。他們修路架橋，開山鑿洞，築建當年中國最昂貴最秘密最先進的軍事指揮系統。說南漳如同甲殼蟲一般的小，因為整個縣城只有兩條破爛的街道，總共八個路燈，人口尚不足五千人。只有當街道上驟然奔馳許多軍車，街道兩旁行走着無數帶着紅色領章和帽徽的男女軍人時，南漳縣城才有了生氣和熱情，人們凍僵麻木的臉上和驚異的眼睛裏，飄浮出更多的疑問與想像——在那個老百姓都沒有見過電視的年代裏，這些軍人的出現，猶如神兵天將一般出奇。這支部隊的一個連隊進駐深山叢林中的工程點時，有個身着長衫馬褂，滿臉驚恐的老者懷抱一尊關公像，用顫抖的話音問戰士：“官人，可否告知：今年是民國多少年？”要知道，那一年正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一周年。南漳縣城邊，流淌着的是漳河。漳河水淺波緩，清澈明凈，數尺之下的河床，密佈的鵝卵石一覽無遺。漳河是由幾百公裡外群山之中的四十眼泉水彙集而成。兩岸翠竹林旁夾生着千萬棵銀杏樹，紅豆衫和白皮松。麂獐獾麂，野兔山雞等動物時而可見。漳河流經縣城的南岸有一座拔地突起的不高的山峰，峰頂覆蓋著一塊幾十平方米的巨大圓石，恰似人的腦袋一樣昂立於山頂，因此，自古被當地人稱為頭峰山。頭峰山貌不高遠，形不峻險。但是，人若站立上面，往東眺望。若在萬里晴空，目光可以越過起丘嶺，看見襄陽樊城和玉帶蜿蜒的漢江，回首西南，盡收眼底的則是無窮無盡，極目難止的鄂西北群山，世代口口相傳的野人出沒的神農架就隱藏於其中。午後時分，初春和煦的陽光照射在頭峰山的岩石上面。也許,這是一塊含着重晶的岩石，陽光下閃動着點點絲絲的銀光。石頭上坐着一個年輕的軍人，是個解放軍戰士，他鑲着兩片鮮紅領章的軍服是兩個上衣口袋，而不是四個口袋。如果是四個口袋的話，那就是幹部，現在稱之為軍官。那些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元帥和普通士兵的區別，除了年令之外，唯一的就是兩隻口袋還是四隻口袋？這在世界軍事史上也是一種創舉和奇迹。這個戰士的名字叫朴凡。他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是一個入伍十六個月的新兵。按照中國人民解放軍兵役條例，新兵最多只能是一年，也就是十二個月。但是，一九七二年是特別的，驚心動魄的，震撼國家的一年。震驚的連軍隊的徵兵工作也取消了。這是被稱為光榮的無敵的英勇的人民軍隊，從一九二七年建軍四十四年的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從未有過的膽怯和恥辱。因此，未來的這支軍隊，不管是將軍，還是校官，還是士兵的履歷表——幾百萬軍人的履歷表中，都不會有一九七二年穿上軍裝的軍人。如果有，也是偷偷摸摸穿上的。那是因為，就在剛剛過去的半年前，發生了一件六億五千萬人民做夢也沒想到——連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也未曾預料到的事。“**死了”！而且是摔死在外國一個叫溫都爾汗的地方。中國**的副主席死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副統帥死了！**的接班人死了！並且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半年了，可是朴凡一直還在想這件事。問號在他腦海里總是頑固的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困擾着他，纏繞着他，折磨着他——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理解突然發生的一切！他只是剛剛知道世界上還有個聯合國，剛剛知道北京有個新華門，知道柬埔寨有個西哈努克親王——他才十八歲啊！那個年代的十八歲，是男人最可愛最淳樸最愚蠢的年齡！男人在這一年裏都會埋下一生幸運或悲慘的種子。以後歲月，只是幸運或悲慘的種子發芽，生長，成為大樹的過程。**之死，已經夠煩的了。前幾天，又多出一件讓朴凡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上個月美國總統尼克遜又來到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敬愛的周恩來總理親自到機場去迎接，偉大領袖**也親自接見了這個美國總統，還在書房裏開心的談笑風生。朴凡是在放電影前的新聞記錄片里看見的。這兩件事，在他心裏都是無法相信和無法理解的事。那真的是一個非常懵懂愚昧而又極其真誠淳樸的時代。瘋狂的事會覺得很正常，正常的事會認為很奇怪，奇怪的事會感到很普通。那個年代，空氣中除了口號聲和八個樣板戲的音樂與唱腔，就是飄動着無數個讓人看不見，摸不着，猜不透的問號，感嘆號，省略號。“林副統帥幹嗎要乘飛機逃到外國去？**那麼英明，事前一點不知道嗎？最兇惡最仇恨的美帝國主義的頭子不遠萬里從太平洋那邊飛來幹嗎？——他們不是還在越南，還在柬埔寨殘忍的屠殺手無寸鐵的人民嗎？這個美國總統尼克遜看起來一點也不令人憎恨，他坐在**他老人家的書房裏時，臉上總是很有修養的笑容，沒有半點惡魔頭子的摸樣，和宣傳畫上完完全全不一樣——這一切都是真的嗎????c=860010-0319010000<divclass="divimage"><imgsrc=""border="0"class="imagecontent"></div><divclass="divimage"><imgsrc=""border="0"class="imagecontent"></div>